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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二十九章 深闺弄影花繁树 ...

  •   春风拂柳,画阁魂销。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凌烟湖上波光粼粼,暖意却始终未曾照入湖湾之后的闺阁中。
      碧琴轻轻推开房门,轻纱云幔层层跌宕,玉屏画纺之后的床榻上,语庭双臂环着膝盖,紧紧蜷缩着身子,盯着榻前半扇拖曳静垂的烟罗纱帐怔怔发呆,雪白如玉的颊畔脸庞,两行晶莹的珠泪无声无息绵延不休。
      碧琴心中泛起阵阵酸涩,却尽快收敛了情绪,温婉的声音平静祥和:“小姐,十四爷来了。”
      胤祯俊瘦颀长的身姿迈入房门时,一抬眼便见到床榻上被棉丝薄衾拥陷其中的纤弱女子,正匆忙慌乱地拭去眼角脸颊的泪痕,心口似被利器重击一般,闷痛不绝。
      多少年了,她依旧是这么个脾气,她的眼泪,她的脆弱,从来不肯在人前流露半分。
      碧琴掩上了门退出屋内,胤祯缓步走入内厢,在床榻对面的圆桌旁坐下,耐心待她平息了情绪,方问道:“身子……好些了吗?”
      语庭纤瘦的身体微微一震,好一会儿方转过了脸面向胤祯,苍白无色的唇瓣轻轻一扬,竟给了他一个淡雅清浅的笑容:“好多了,那日……多谢你。”
      这一笑柔媚清妍却寸断人肠,这一笑极轻极短却刺人心肺。胤祯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被这一笑彻底激发,他俊朗如星的眸子带着犀利锋锐,直视着语庭道:“事到如今你竟仍是如此执迷不悟!以你身上传承的前明宗室血脉,年羹尧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的用意岂不是显而易见的。”
      语庭遽然抬首,瞠目惊异地看着胤祯:“你如何知道?”
      胤祯利眸如刃,澹澹冷意掩藏着一丝嘲讽之意:“知道什么?你的身份吗?”
      语庭眉目怔忪,容色凄艳,薄唇微微翕合,却终究无言以对。胤禟都已洞察明晰,难道他还会不知?若她的身世宗脉已然成为不传之秘,远在京师的他如今又是个什么处境呢?她到底,还是牵累了他。
      胤祯被她眼中清晰浓烈的内疚担忧之情刺痛,他猛然起身一步跨到榻前,狠戾地捏住语庭瘦削的肩膀将人拖到身前,厉声道:“你究竟何时才能认清现实,他是什么样的人?孤傲冷漠凉薄无情,自幼生长在阴谋诡计险境丛生的紫禁城内,他最是知道在危机四伏的处境里明哲保身,金銮殿上那个万人景仰的位子,他一样势在必得!你所希冀的一切他都无法给你,甚至因为你的血统身份,他不惜一切也要与你斩断牵连,年羹尧的出现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语庭单薄的身体随着他句句高叠的残酷话语颤抖不停,一腔无法抑制的泪水纷涌而出,她用力挣脱肩上的束缚,惨白着面容反驳道:“你胡说!他不会……他不会的!”
      多日以来积攒在心底的焦躁不安,在这一刻统统袭上心头,她的坚强彻底决堤,她的脆弱惹人垂怜。她心中始终存放着对那个男人的倾心信赖,却当他们的骨肉血脉离腹而去的那一刻,面对此刻耳畔声色俱厉的言词征伐,她的反驳尤其显得苍白无力。
      胤祯看着她梨花带雨喃喃自语的样子,痛恨之下亦不忍再去刺伤她,他踉跄着退开一步,转身决然而去。
      碧琴始终守在门外,此时早已冲入屋内,抢至榻前扶起限限跌伏在床沿的语庭,心疼地安抚着她的情绪:“没事了小姐,没事了。”
      语庭无力地靠在碧琴身上,紧紧握住她替她拭泪的手,抬起哀戚朦胧的泪眼,暗哑着嗓音道:“碧琴,你知道的,他不会!”
      碧琴鼻腔一酸,霎时泪如雨下,她点头道:“小姐,四爷不会,他怎会弃小姐于不顾?这一切皆因有人妒意横生所致,那人便关在庄内,待小姐身子好一些,亲自提她来问个明白。”

      雍亲王自大婚以后便携新福晋入住在了圣上钦赐的圆明园内。自此寄情园内山水景致,种花植草亲力亲为,于朝堂政务疏淡懈怠,在外人眼中,俨然便是一派悠然自得的闲散王侯。
      圆明园中宽敞明亮的书房内,胤禛一手撑案坐在太师椅上端详着一张信笺。
      一路风尘的沈竹此时亦未能喘口气,详细向主子禀告笺上所述事务:“此笺之上所列的人名,皆是由江宁曹府荐举提入中枢的,如今这些人多被派遣到各个地方上担任总督、巡抚之职。名列其上之人皆已为我等所用,誓死效忠四爷!”
      胤禛松了手指丢开薄笺,深邃的眼中浮起欣悦的赞赏:“很好!你与成峰联手果然未叫本王失望。”
      沈竹谦逊一笑,又道:“关于九爷手下的酒楼田产等营生项目,自月余前接到四爷传命,成峰便已开始着手施计破坏,直至奴才回返京师之日,已有半数以上的产业被他恶意挤垮吞并了。”
      胤禛轩昂的剑眉轻轻一挑,画入眼梢鬓角的线条轮廓似乎更显得刚毅深刻,薄唇一掀出口的话语却甚是无情:“如此甚好,让成峰莫要逼他太紧,留他一口喘气的机会,太快结束,怕是不够尽兴。”
      话音方落,门外便有人通报仝奭求见,外间得了恩准木门吱呀一响,仝奭推门而入,向胤禛叩首见礼后,便道:“四爷,属下已于昨日午夜成功潜入九阿哥府邸,将那藏于密室中的两人立斩刀下,再无后患。”
      胤禛面上神色淡淡,眸中唇畔的清波浅弧却隐见刀锋。倒是沈竹忍不住畅快笑赞道:“仝兄手段越发高明,多日不见想必腰间佩剑磨砺的较之往日更快了,等忙过了这阵子,小弟定要寻个机会讨教一二。”
      仝奭回头向他一笑:“沈兄过谦了,此番我能如此轻松完成任务,还是仰仗沈兄穆兄商场运筹,方使得九爷忙于拯救生意商基而无暇多顾。”
      沈竹虽然不甚清楚此言背后的真相,却亦恍然似有所悟,聪明地一笑置之,再未多言。
      傅鼐行迹匆匆容色凝重地出现在书房时,正值夕阳西下,天边万丈霞光殷红耀目,窗外湖上流岚染了绯色,流光溢彩相映生辉。
      胤禛正在宽案之后与沈竹商议各个地方人事部署方面的运作谋划,被他一声颇为沉重的拜问打断,停了话音抬眸看去,面上深冷的威严迫得人呼吸一滞。
      傅鼐垂首自袖中取出一纸素笺,面色警觉地前行数步将信笺奉上:“这是属下方才收到的飞鸽传书,四爷请看。”
      沈竹亦警醒地退避一旁,静默不语。
      胤禛展开纸笺垂眸扫视,肩背猛然一震,眼中蓦然涌起一阵几欲破眶而出的血焰噬心之火,浓烈之势欲燃众生。
      素白笺纸上隐约数行墨迹一瞬之间没入他宽厚的掌心之中,傅鼐眉峰耸动偷眼看去,见他骤然阖眸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沉寂半晌,忽闻他沉声说道:“你二人暂且退下吧。”
      耳畔响起轻微的关合木门之声,片刻之后四域归于一片可怕的死寂之中。幽暗的光影背后,那张魅魇修罗般煞冷凌冽的面容之上,一双霰华凝落的墨眸中,涌动着惊怒悔恨与极端的深恶痛绝。

      天地之间潇潇暮雨,淅淅沥沥绵绸不绝。宴章台上重重深暮繁纹的绣帐垂幔亦似染了浓浓雨意,委婉翩然款款低垂。
      一名浑身瘫软无力地纤巧女子被青莲暗卫一左一右拖入暮色烟雨掩映下的塔楼闺阁,一经助力相撤,那女子便柔若无骨地趴伏在地上。
      眼前层层珠帘避目,朦朦胧胧之间恍似有人影浮动。耳中传来叮呤窸窣的琼佩罗锦撞击摩擦的声音,那女子勉力撑起身体,抬头向前望去。
      雯欣先一步出了内阁,扬手打起珠帘冷冷向地上女子瞥去一眼,耐心等待着碧琴搀扶着语庭出来,抬眸吩咐道:“你们退下。”
      二位暗卫无声无息躬身退出,一阵清寒之风忽而袭来,伏在地上的女子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身体。
      语庭倚案落坐,柔美清丽的容颜稍显憔悴,一双沉静湛亮的眸子缓缓扫视过去,片刻后淡漠开口:“果然是你。”
      女子抬眸在烛火微澜里稍眯了眯眼,看着桌案一旁慵然而坐的女子,好一会儿,似乎方才看清光影里女子倩雅幽美的面容,她牵唇笑了笑,似是满含着自嘲之意,又似乎有几许悲哀无奈:“没想到我终究仍是落到了你的手上。”
      滟滟烛光衬得语庭面色幽凉眉目如画,她徐徐而道:“镇南王尚之信嫡系裔孙,尚香芹,潜伏在四爷身边,却又勾结诚亲王,你想做什么?想完成祖辈未成的遗愿?还是想为镇南王沉冤昭雪报仇雪恨?”
      香芹听她已对自己知之甚深,眉心不觉警惕一蹙,随即便又满不在乎坦然视之,她仍然面带微笑道:“你果然有些手段,竟已知道我的身份,想来你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尚家余众了,如今这样又是为了哪般?不如乘早了结痛快!”
      雯欣冷哼一声道:“想寻死没那么容易!你是用毒的行家,应该知道自己如今中了软经散,实话告诉你,若不交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是自裁也难!”
      香芹闻言嗤笑一声道:“交代什么?你们不都已经查清楚了吗?何必多此一举?事到如今,生死又何惧?”
      语庭凤眸轻挑,眉心微攒,似有些不耐烦,又问道:“别的且不多说,你处心积虑几次三番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倒始终不知,你我之间究竟有何仇何怨?”
      香芹迷离的秀眸之中蕴藏着几许疯狂,她仰头长声而笑:“何仇何怨?若说有仇有怨便是你不该惑他魅他,让四爷这样的男人满心满眼只看得进你一个人。我要置你于死地?试问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何止我一个?你道那禁卫森严防守严密的王府大牢我是如何逃出升天的?那日你险些就要丧命与年羹尧剑下,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我放弃家仇祖恨随侍他身侧,却换不回他哪怕一次的温柔相待正眼相看?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他仍然这般冷心冷情?我痴痴守候这么久,他狠起来却仍是杀罚拘禁毫不留情!”
      语庭静静听着她越发激烈的声嘶力竭怨恨质问,眼中涌起淡淡地倦意,眼睑轻阖又启,良久方道:“带下去吧。”
      对这样一个痴心付出为爱疯魔的人,她无法与她针锋相对论个恩怨是非,可她的骨血,她的孩子,又该向谁讨还?她也恨,也痛,也怨,谁又能给她一个交代?给她一个公平?

      华灯高悬的雍王府,各房院落灯火明澈,院前素朴却宽敞的马车方一停靠,车内躬身走出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早有门前小厮机灵的跑进府中通告总管。
      高无庸在前院中庭迎到归府而来的主子,立时躬身见礼问安。
      胤禛垂眸看他一眼,脚下稍作停留,问道:“前些时候禁在府上的丫鬟逃出府后,可查出个什么结果?”
      高无庸闻言一怔,似有一些迟疑踌躇:“回四爷……查到了。”
      胤禛冷言厉色,眸光遥遥看向院内某处,寒声道:“怎么?我若不问起,你便打算不说吗?”
      高无庸心头一惊,立时跪在一旁:“奴才不敢欺瞒主子。”
      “说。”
      高无庸微微抬起眼睑,说道:“是……年主子。”
      胤禛冷斥道:“你当得好家!”
      夜风微寒,高无庸听着耳边衣袂拂动之声渐渐远去,却好一阵子方觉主子身上那股强势的压迫感逝去。
      碧树繁花重影中,几处归置府中女眷的后苑地域,在深冷暗夜中犹自彰显着灯火阑珊的萧索凄清。
      一座精致富丽的侧院,处处雕栏画壁,院内屋阁华章明丽,装饰摆置亦格外讲究。
      香阁之内,年玉莹身着一套嫣红色牡丹图式的宫装,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铜镜中姣丽美艳的容颜。纤柔如玉的手指缓缓拂过眉梢颊畔,如柳似月的黛眉延展着无尽的娇媚秀丽,晶莹水嫩的眸子秋波骀荡,便有种说不尽的风情,展不尽的美。
      年玉莹唇角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似是有种愿望即将达成的骄傲满足。
      忽而身后屋门开阖,年玉莹一惊回首,却见久未露面的胤禛绕过雕壁镂花阁门,负手伫立在她身后,此时正透过橙黄摇曳的灯光将一道冷厉的目光胶落在她身上。
      年玉莹来不及详细琢磨他此时看着她的用意情绪,她日夜盼望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兴奋之情实难抑制,她立时站起身满面喜色的来到他身边,看着眼前男子一身清贵倨傲的孤高气度,她欣悦羞怯地垂下眉眼道:“爷,你来了。”
      胤禛冰冷修长的手指捏住女子玲珑的下巴,微一用力将她如花似玉的脸庞抬起,他霜寒冷漠的眸子看进女子娇怯的眼中,薄唇一挑竟是一个毫无温度的弧线:“怎么?近日有何事值得你这么开心?”
      他冰冷阴沉的声音终于让年玉莹觉察到几分不同寻常,她心中微微凛然,勉强笑道:“自爷大婚之后便忙着各种繁杂事项,多少日子难见爷一面,难得今日爷有空来玉莹房中,玉莹……自是喜出望外。”
      胤禛缓缓松开捏着她的手,下意识地寸寸收紧负在身后,深沉莫测的眸子微微一动,他退后一步,拂襟坐在身后的圆凳上,右手随意搭在身旁的圆桌之上,指腹捻转着食指上青翠润泽的指环,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年玉莹分毫:“哦?倒是我疏忽了。”
      年玉莹一怔,忙道:“不,玉莹并无意埋怨爷。”
      胤禛锋锐的剑眉飞扬入鬓,似是对她的态度不甚在意,徐声说道:“前些日子俗务缠身,逢到亮工回京述职,我特准他留京多陪你几日,以偿素日怠慢之愧。他倒是真就来见过你,只不知是有何等要紧之事,让他连向我辞行都省了?”
      年玉莹娇弱的身子轻轻一颤,脑中混乱不清,在他含威带慑的目光中,她樱红的双唇颤抖紧抿,心中隐约似是猜到什么,一时不敢轻易答言。
      幽幽媚媚的烛光浮影淡淡袭上胤禛英挺俊逸的面部轮廓,看不清的幽邃深眸之中,有着令人心惊胆颤的滔天怒焰,指间青碧涟涟的色泽坠入拳心,他轻轻转眸在屋内环视一周,窗棂墙边摆置着几盆珍贵的花木盆景,他凉凉清浅地无声冷笑:“这几盆海棠培育地不错,可惜了,没个懂行的人指点,败落地也快。”
      年玉莹心中狠狠一惊,骤然抬眸看去,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隐在暗处的表情,她借口讨教培育花木的方法轻易与那拘禁中的女子接触,府中能够阻拦她的人没有几个。如今他云淡风轻地提起此事,她摸不准他是不是已经洞悉了这背后的阴谋算计,却又不敢继续沉默,便道:“是玉莹学艺不精,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胤禛精亮的眸子微微细起,一霎风云翻覆,他淡淡提醒道:“你哥哥如今仕途坦荡,朝中族里风生水起,既有命,便好好惜福吧,切莫再要无故生事,无端地牵累了你哥。”
      意料之中的斥责惩治未曾降临,年玉莹犹犹豫豫抬起眼睑觑向那人,有些迷惑不解的猜疑这场风波难道就此停息,待对上那双淡漠无情的双眼时,她猛然惊觉这一刻风平浪静之后的平和,其后蕴蓄着的锋锐沉寂,或者才是最终令她惊惧胆寒的源头。她立时垂眸应道:“是,玉莹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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