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楼梦逝（清穿之九子夺嫡）》夜雨晴

67、第二十二章 红楼香闺红颜计

　　日影西斜，流霞沉霭，诚郡王府中层楼高阁雕花彩刻，院中清湖如镜繁花照水，飞阁浮桥暗渡萦回，曲径蜿蜒远接花木坡丛之处，漫漫疏林罗绮彩绸悬灯数盏。
　　皇三子胤祉甫一进入府院大门，便疾步驰往内府高殿，脸上神色暗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几分怒气。
　　黄宇殿堂高高的朱红门槛前，蹲着一个秀丽的女子，手指习惯性地翻拂查看着门廊上摆放的一株偃山金雀，嘴角噙着一丝悠闲肆意的微笑。
　　胤祉三并两步跨上石台，一把握住女子的皓腕毫不温柔地扯她起身，对她的挣扎娇呼满不在意，转身拖着她进了大殿，反身关上高大的朱门，怒视着身前女子道：“香芹，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来府上的，你就这么高调招摇地跑来府上，不怕叫人发现？”
　　那女子娇俏一笑，双臂一伸缠上胤祉脖颈，玲珑有致的身躯柔若无骨般贴靠着胤祉的身体，秀气的面容上再不见平日里的柔弱纯真，双眼如媚如丝笑睨着身前之人：“三爷何必动怒呢，香芹如此着急来见三爷，是因为有个十分重要的消息要禀报，这才不顾其他十万火急地赶来府上。”她眼敛一垂，似有为难之色，楚楚低语，“若是三爷担心暴露了我们的关系，香芹离开便是了。”
　　胤祉垂眸欣赏着她柔若似水娇弱动人的媚态，怒气微息，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伏在她耳边气息暧昧：“香芹既已冒险前来，我又如何忍心辜负佳人美意，不妨说说，是怎样重要的消息，要你如此刻不容缓的想来见我？”
　　香芹娇嗔低笑，水蛇纤腰一转，脱身逃出了男人的束缚，“听说三爷派了不少高手在淮安未府监视着未府小姐，莫非三爷也对那未家小姐起了心思？”
　　胤祉冷冷一声嗤笑，说道：“那未语庭倒是姿色不俗，但我胤祉要的，从来便不是红颜美色软玉温香。”
　　香芹看着他一时外露的勃勃野心，唇角浮起凉凉浅笑，微仰起尖削的下巴，媚声柔语地道：“哦？这么说来，三爷关注未小姐是另有深意了？”
　　胤祉微微皱眉，稍显不耐：“怎么？今日句句不离未语庭，难不成你所谓重要的消息与她有关？”
　　香芹适可为止不再挑衅：“正是，请问三爷，如今驻守淮安的人手可是还在？”
　　胤祉道：“是。”
　　香芹道：“三爷，不论你盯着她是何目的，容我提醒一句，此女绝非等闲之辈，前日，我亲眼见到未语庭出现在京师。”
　　胤祉神色一怔，有些不可置信：“你说未语庭在京城？你在何处见到她的？”
　　香芹眼中神色复杂，有那么片刻的犹豫，方道：“在一家酒楼，我与未语庭曾有过一面之缘，绝对不会认错。”
　　胤祉仿佛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到香芹瞬间变幻的情绪，只在确认了答案之后便吩咐道：“你所言不差，此女的确有些手段，我派人跟了她数月之久，始终未曾找到机会动手，如今既已有了转机，亦不可贸然行动打草惊蛇，你既然与她曾经相识，便想法子接近她，切勿让她起了疑心，找机会将她送入沁梅怡芳院，自会有人接手其后之事。”
　　香芹疑道：“沁梅怡芳院？”
　　沁梅怡芳院是京城之内有名的风月之所，盈临门庭者皆尽是达官显贵，往来风流者无不是投掷千金。大费周折得到的人，却送往这样一个地方，究竟是何用意？
　　胤祉道：“此事你尽快处理吧。”
　　香芹颔首应承的瞬间，一霎冷狞笑意稍纵即逝，她一手搭上胤祉肩头，红唇噙笑：“三爷交代的事香芹必定尽力而为，虽说是贵人事忙，但三爷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胤祉顺着她白净柔软的手指将目光移至她脸上，眼中阴煞之气微盛：“放心，如此两全其美之事，胤祉怎会辜负佳人美意，等到时机成熟，定叫你如愿以偿。”
　　四目相对，杀气寒煞，香芹忽而轻声一笑，退开一步俯身作福：“如此，香芹便等候佳音了，告辞。”
　　胤祉目送香芹离开，转身折返内室，冷声唤道：“来人。”背光暗沉，将其满副阴霾表情遮覆。
　　绫罗纱幔无声晃动，一人出现在胤祉身后，声如暗夜流沙：“三爷有何吩咐？”
　　胤祉道：“传信给沁梅怡芳院之中接洽之人，待接到香芹送去的人，即刻北上送往科尔沁部阳仓加布府内。”
　　来人道：“属下遵命。”

　　东风初歇，紫轩疏朗，竹苑深深，几点琴声琤琮，悠悠漾漾荡出一片幽篁梅林。
　　廊前清波，秋光潋滟，暖阳高悬，辉洒庭轩。午后闲暇，得如许闲情拈抚佳曲。冰弦清音泠泠潺潺，似有流莺穿山越水，缓歌轻吟，畅渺萦回。
　　胤禛倚身长案，瀚海深眸默默凝视着轩窗之侧悠闲抚琴的人，修长消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掌中一支通透青碧的玉箫，剑眉凌目无意识地流露出淡淡的疏朗柔和。
　　语庭冰晶指尖划过丝弦，宫旋羽飞，犹如珠玉落冰盘，叮呤快意。她侧转了一张清妩姣丽的容颜，与胤禛遥空相视，挑唇轻笑。
　　胤禛含笑挑眉，一抹碧色旋起一朵花蒲，在他宽厚的掌中一霎绽放，青芒明耀。下一刻碧箫抵于薄唇之下，清逸廖远的箫声无比完美地嵌和上琴曲乐调。
　　箫声清扬悠荡，一霎千山雪融，万壑溪流，琴音铮铮俏跃，莺语缱绻，仿似候鸟翔飞，比翼缠绵。琴徵明艳如溪涧飞瀑淋漓叠落，一丝一弦欣悦悱恻，箫音沉静如浩瀚天宇繁星眩迷，一腔一管广袤深邃。
　　竹风萧瑟，落花如雨，燕子横空远去，秋云无声易散。语庭双手滑下琴弦，侧首抬头看着窗外如洗碧空，感觉到身后那人身上清爽峻冷的气息渐渐趋近，慵媚闲懒地靠向那人坚毅的身体，抿了胭唇卿卿浅浅笑道：“有时候，我在想，便这样与你在一处清雅居所，琴瑟和鸣，赌书泼茶，抑或下棋斗酒，听雪赏梅，可安一方心事，得享一时乐趣，亦是好的。”
　　胤禛伸手抚上她纤弱的肩头，将她收揽在怀：“如今在这竹苑紫轩，只要你想，何事不可为？”
　　语庭轻声应和他一声，樱唇含笑，幽柔渺然的凤眸缓缓阖上，遮蔽了那满目的烟雨如幕。
　　竹门轧轧轻响，自外传入碧琴的声音：“小姐，香芹姑娘邀了奴婢去市上配备一些花木肥料，您可要一道前去？”
　　语庭睁开美目，一波清辉荡漾，如秋水明澈，她烟波流转，落向胤禛恍如夜色深浓广袤幽秘的眼瞳。
　　胤禛眉梢微微耸动，星眸一瞥竹门之外，俯身贴近语庭耳侧道：“出去转转也好，我着人暗中相护，你自己也多加留心。”
　　语庭浅笑颔首，一一记下他的嘱咐，起身往屋外走去。碧琴怀里拥着淡蓝色的貂绒斗篷，低眉顺目的等在门外，看到语庭出来低唤了声小姐，便抖开了斗篷披罩在她身上。
　　语庭秋瞳轻转，向外扫视一圈，却未见香芹的身影，随口问道：“怎不见香芹？”
　　碧琴手指翻动帮她系着绫稠颈带，回道：“着人备车去了。”
　　语庭细起凤眸，一袭清冷寒光划过眼际，幽瞳漆黑湛亮，待碧琴收拾妥当，一收襟袂当先移步。
　　院外一辆石青素帷马车之前，香芹垂首静候着，忽感一道柔中带锐的眸光停落在她身上，香芹眼睑微动，依旧保持着平日安静文弱的样子俯身请了安，一侧身打起车帘，待语庭二人进了马车，踮脚一跃跨坐在车门之前的沿板上，催促一旁御马的小厮策马而行。
　　车内萦绕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语庭循着香气望去，见侧壁小几之下放着一只竹篮，侧眸看向身旁的碧琴，见其眸中亦露疑惑之色，便隔着布帷车帘向其外之人投射出深深一瞥。抬手以襟袖掩了口鼻，凝注碧琴投以暗示，衬了绢帕拎起竹篮，漫不经心开口道：“这竹篮是何人之物，怎会遗落此地？”
　　帘外香芹的声音低柔涣散地传来：“回小姐话，那是奴婢素日收备花料所用之物。”
　　语庭对外应承一声，掀起竹盖察看内里，见其中一层淡红色不知名的花瓣铺满了底部，上下颠摇一番亦不见他物。
　　碧琴从荷包中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青花瓷瓶，快速倒出两颗红色药丸，递上一颗示意语庭吞下，将另一颗送入自己口中，她接过语庭手中竹篮，毫无顾忌地拈起一片花瓣，辨查其属性品类，忽地圆眸盛亮，俏唇微勾，随手丢开竹篮，轻轻拍了拍手冲语庭顽皮地眨眨眼。
　　语庭修眉敛和漫然浅笑，合了双眼闭目养神，那份怡然自在的松懈姿态，倒是真的对周围潜在的危险浑不在意。
　　马车兜兜转转行了好一阵时日，帘外传来香芹隐约试探的声音：“小姐……小姐？碧琴姑娘？”
　　语庭掀起眼睫，冷静淡然的双眸与碧琴对视一瞬，两人读出彼此眼中深意，默契十足地阖眸倾倒在软垫上。
　　下一刻，车帘被人挽起，明耀阳光一霎闪逝，有人步入车内，细细巡察过车中各处，确定了语庭二人当真已不省人事，唇角微扬流露出一丝奸猾得意的笑痕。
　　须臾之后，马车经过一番颠簸震荡，缓缓停靠下来。忽闻一个音色中高的男声道：“来者可是香芹姑娘？”
　　车身微微一晃，香芹掀帘跳下马车，对眼前一身龟奴扮相的男子道：“你便是此中接洽之人？”
　　那男子斜眸一瞥车旁一路御马的小厮，笑道：“他能带姑娘寻到此处，小人身份便做不得假。”
　　香芹安心颔首，心思一转问道：“此人将要如何处置？”
　　男子面不改色仍然笑答道：“此事主子自有计较，香芹姑娘将人送到这里便已功成告捷，其后诸事小人定当遵命行事，此处人多口杂不宜久留，姑娘还是先请回吧。”
　　香芹未能探得实情，气恼地瞪视男子片刻，转身小心翼翼地自侧门滑出小院。
　　那男子吩咐小厮将车内之人弄出，各自抱起一人，双双消失在一处桐花绣门之后。
　　角楼岩壁之侧，一名青衣男子俊秀的面容之上，一双桃花艳眸浸染霜寒之色，低声吩咐身后一人：“立刻去请梅夫人前往秀苑。”
　　那人躬身抱拳道一声：“遵左使命。”转身间衣袂旋飞，人已远去。
　　销金缀玉的楼檐之上，一只锦色绣球八角嵌铃，忽然间无风自舞铃声叮当。
　　青衣男子转身侧眸，冷声道：“傅兄？”
　　楼檐之下傅鼐自远处一道桐花彩门上收回视线道：“青兄，我奉四爷之命协助格格办理一桩秘事，方才离开的那名女子是其中要害人物……”
　　青衣男子正是青钺，闻言立时便道：“你先走，语庭我自会看顾。”
　　傅鼐利落地抱拳一礼，转身越墙而去。

　　沁梅怡芳院偏角一侧的秀苑幽径上，语庭在那陌生男子的怀抱中睁开了双眼，当那男子放松戒备之时，倏然旋身飞转脱出桎梏，电光火石之间，素手反折点了那人胸背要穴，翩然飘落鹅卵石径。
　　同一时刻，当空一道青色乘风而至，长臂一揽将与那小厮缠斗的碧琴收带在臂弯，指尖一点银光飞闪，乍闻一声惨叫，那小厮跌倒在地，一时动弹不得，一枚碎银当啷落地停在了那人脚下。
　　殷梅一身绛紫丹桂云霞衣，出现在石径一端，桃色眉眼携带着些许焦灼，转眼已到了语庭面前，低身作福：“小姐无恙？”
　　语庭面色凉静如水，淡淡道：“梅姑请起。”
　　殷梅起身向那龟奴厉声喝道：“武二，你勾结外人私贩女子，可知后果？”
　　武二傲慢地冷哼一声道：“一个青楼徐娘也敢威胁我，别说这女子是我主子指名要的人，就算不是，这秀苑自来便是贩卖赎获女人的地方，只要她从这道门里出去，谁人又有何名目能找我麻烦？”
　　殷梅额鬓玳瑁微颤，声音却煞是冷静：“你倒聪明，如意算盘敲到姑奶□□上了，我这坊间女子来去都是自愿甘心的，自来没有逼良为娼的惯例，既然今日有人执意要挑衅，姑奶奶就立立这规矩。”
　　武二闻言立时怒瞪着双眼，激动地喊道：“你敢，你可知我主子是谁？你若敢动我分毫，我主子定饶不了你。”
　　语庭着眼扫视那龟奴一眼，对殷梅道：“梅姑既是有心惩戒立规，便给你两个时辰，给我问出他奉何人之命行今日此举，究竟意欲何为？目的何在？”
　　“是。”
　　一个时辰后，沁梅怡芳院香堂之内，那龟奴被两个青衣束带的汉子拖入堂中，早已看不出丝毫一分之前的淡定模样，此刻自他低垂的头颅只觑得见一角惨白的面色，额角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滚落而下。待两侧拖拽的力量撤去，他顿时手脚绵软跌坐在地上。
　　殷梅与青钺一前一后进了香堂，径直行至语庭座前复命。语庭一手闲敲着红木圈椅的扶手，乌墨般的眼睫忽闪，看一眼左右站定的两人问道：“这么快？”
　　青钺没型没样地靠在语庭椅背上道：“梅姑这里的刑具岂止两个时辰能够试遍的，不过挑了几样施在身上隐晦不露的，这家伙已吓得不成人样了，怕继续下去弄得人疯魔了，耽搁了你问话的时机，就省了一番折腾。”
　　语庭对他的诨言一笑置之，另一侧殷梅一双媚眼微吊，对堂中瘫软做一团的人叱道：“武二，莫要再拖延时间，你奉何人之命所谋何事目的何在，速速招来。”
　　武二战战兢兢撑起了身子，虚弱无力地道：“小人原是诚郡王府上包衣奴才，五年前奉主子之命潜入此间，目的是为方便替主子传达各方消息，以及顺利掩藏身份办理一些棘手之事……三天前小人接到消息，今日未初三刻有人会将小姐送至花坊柴院，待接到人后，小人自会按计划将小姐与前一日被客人赎身的姑娘调换，出了城后即刻备换快马，一路北上将人送往科尔沁部阳仓加布府内。”武二抬眸偷觑一眼上座之人，复又埋首于地，“小人所知皆已言尽，求小姐开恩，饶小人一命。”
　　语庭妙眸清辉跌宕涌动，自始微倾的身姿在听到阳仓加布时略微挺起了腰肢。如此说来，这位三皇子不仅与那尚氏余党勾结逞奸，如今亦想拉拢科尔沁铺陈后路谋图国事。虽然之前心中早已对三阿哥有所猜疑顾忌，却仍未想到此人心计手段能够阴鸷刁钻如斯。
　　语庭一手在木椅扶手上轻轻一撑，起身道：“日后用人多加留心，切莫再要养虎为患。”言罢，带着碧琴翩逸而去，自始至终再未施舍一个眼神给堂下跪伏的人。
　　一路策马飞驰，当语庭携带暮风步入竹苑紫轩时，便看到悱恻云霞如水流辉倾洒笼罩之下的庭轩中廊，挺身跪着的纤邈女子。
　　紫霞溢彩流连在语庭湛湛水眸中，她足下微顿，眼波触及那身影片刻，便绕道移步走向竹琅书舍。
　　推开竹门的瞬间，一道墨海蓝衫映入眼帘，胤禛负手背她而立，听到门扉声响，他霍然转身，凝神将她看定，剑眉俊逸，眸若寒星，浸染一抹傲岸笃定的欣然威耀。
　　语庭静静与他对视，亮丽的眼眸烟波潺湲，缓缓浮出一丝浅笑，她举步走近他身边：“今日一切看来你都已知道了，院中跪着的那位倒也当真有勇有谋，你准备如何处理呢？”
　　胤禛面上神情微冷：“能折腾出这一番事来，有勇有谋倒是不假，但将手脚动到我身边之人身上，就难将姑息唯死难逃！”
　　语庭知他是动了真怒，伸手与他两手交握，劝道：“此事牵扯到三阿哥与科尔沁王室，便是她本该处死以终，却不能在此时，难免会弄巧成拙惊动了三阿哥，令他翻明为暗。”
　　胤禛略一思判，遥遥向庭中望去一眼，方道：“既如此，便暂且将她收禁在我贝勒府中，安一安三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