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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二十章 青峰松客托鸿鹄 ...

  •   院墙内外丹桂飘香,墨竹庭中绿树浓荫。
      香芹臂上挽着一只竹篮,垂首走出竹苑紫轩。她本是按例前去兰馨阁中修理兰花圃的,却被护卫阻拦门外,被告知今日任何人不得入内,违令者军棍论处。
      竹桥上忽而传来脚步声,香芹下意识掩身藏入竹林中,眼见青碧亮洁的竹桥上,那一行人愈行愈近,香芹屏息凝神不敢稍动。
      傅鼐自侧门迎入易身为男儿妆容的语庭与碧琴,亲自引领二人去往竹苑紫轩。语庭一身月白纺绸长衫,头戴一顶同色瓜棱帽,正中嵌入一枚殷红宝石,阳光划过宝石横纵的切面,华光闪烁璀璨耀目,更衬得其下一张娇颜眉目清隽。
      碧琴自请随京照顾语庭,软磨硬泡百般缠磨,终是得其妥协如愿以偿。今次虽是初次离家涉世,因其自来机警伶俐的细腻心思亦让未氏众人放心不少。
      语庭见碧琴一路走来神情戒备,却又耐不住好奇四处打量,不禁勾唇一笑,正待收回目光时,却忽而眸光一沉,定睛在一片青竹细叶上,眸色倏然清锐冷厉。
      也不过一瞬间,语庭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然而躲在丛竹之后的香芹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平复心神的同时,香芹心中始终有些将明未明的异样之感,总觉得方才那位年轻公子有几分面善,直到前面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忽而醒觉,方才那人并非男儿身,而是在江南淮安曾有过一面之缘,且间接推送她至四爷身边的未府小姐。
      竹苑紫轩已近在眼前,傅鼐领着碧琴先行归置家什,独留语庭一人往苑中书舍而去。
      日前一场微雨润泽京师,屋顶竹檐尚有几处未干,零星几点露珠沁生在青碧光洁的竹管上,如同散落碧海的珍珠晶贝。一阵清风袭来,廊檐四角悬挂的竹管风铃随风摇曳,管壁相击传出一阵清泠之音。
      书舍门扉未阖,层层日光穿过檐台倾洒而下,点点浮光飞影落在她润玉冰清的肌肤上,些许柔美光霞渲染了她娴静妩媚的眼角,娟秀的眉梢延展出无限柔情。
      缓步踏入屋内,花菱格木的一扇壁影,影影绰绰窥得见一个挺峻修长的身影。再往内里行去,轻缓的脚步停落在环月洞门之前,那人一身湛蓝竹布箭袖衫,负手立在书案一侧,垂眸凝视着长案之上,神情专注似乎在想些什么。
      几乎是在语庭止步的一瞬间,胤禛立时心有所觉般抬起一双清寒的星眸,两相对视间,那双翰墨深浓的眸中缓缓化开浅淡的温柔,开口却是平平凡凡一句:“回来了?”如此温馨家常,仿佛她只是游园赏花归来而已。
      语庭唇勾浅笑,一双清丽凤眸却水雾迷蒙,答他一声:“回来了。”霎时已是泪满娇颜。
      胤禛忽然紧走几步,将女子娇柔纤细的身躯纳入怀中,紧紧拥在胸前。眼中几许沉痛几许怜惜,悠悠荡荡浮沉不定,良久阖眸一声低叹,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在她耳边轻柔哄慰:“语庭,这一段时日你承受的太多,哭出来也好,至少能排遣心中苦涩,此后一切有我,绝不会再让你为此忧心伤神。”
      语庭伏在他肩头默默流泪,闷声听着他在耳边低语,心中温温暖暖一片柔软,在他怀里微微缩了缩身体,靠他更近,声音懦懦:“你早就知道。”
      胤禛一手轻轻抚上她绾垂身后的发辫,一时眉心轻锁,眼波深远无际:“我虽一早便知,却不忍见你为此忧愁纠结两难抉择,更不想你因此种种便离我而去。今日你既已回来了,我便告诉你,倘若禁锢你我之情的身份立场是那魔女幽兰的精魂墨兰,我亦有那紫鸢之志取仙山瑶海之火来炼化,此番我势在必得,神佛难挡。”他面上神色冷傲睥睨,眸中影光笃定霸气,一言令她痴心深陷,一语让她执念今生。
      语庭玲珑清润的双眸有瑰丽色泽氤氲弥漫,一点桃色清浅的胭唇蕴蓄着幸福满足的笑意,纤细的双臂微微收紧男人的腰背,倾了倾伏在他肩上的脑袋,幽幽开口:“我回来便是要你知道,此生不论碧落黄泉,我都定要与你执手同行。”
      胤禛墨眸重重地一震,修长的手指滑落女子冰凉水润的脸颊,稍退一步垂眸凝视着那张娇楚动人的容颜,在那两扇卷翘浓密的羽睫开阖之际,倾身吻上女子柔软芳香的唇瓣。属于他的清爽霸道充斥了她的整个世界,一吻缠绵悱恻,两厢沉醉沦陷。
      待他退守一方,她已面升绯色娇喘连连,胤禛静默地看着眼前媚人景色,薄唇浅勾划出一丝微笑,伸手将她颊侧泪痕拭去。静静看她良久,怕她娇羞恼怒,便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适才有人送来一封信,来帮我看看其中玄机。”
      言罢拥着她走向长案,将案上一张薄笺递来,语庭接过在手,问道:“你方才便是在看这个?”
      不待胤禛回应一声,她已垂眸看去,见其笺上右侧大半空无一字,唯左侧区区数行,寥寥几字:扁舟返临孤江岸,家徒唯见坫上鱼。其后列了一排似通非通的词组,甚为奇怪。语庭心中反复琢磨,不觉将那些词组念出声来:“狮吼、梦破、医之、腾辉;接应、狮吼、医之、腾辉。这些有何联系呢?”
      胤禛含笑提醒她:“前面一句是首诗谜,破了谜底,下面那些字词便可迎刃而解。”
      语庭听他此言,立时便转换了思路,重将心思放回诗句上,默念了数遍,忽而凤眸一亮,兴奋地道:“扁舟返临孤江岸,登岸弃舟是为‘反’,家徒唯见坫上鱼,坫上鱼肉任人宰割,故为‘切’,此诗谜底便是‘反切’。”
      胤禛星眸熠熠,颔首认可:“正是。”
      语庭又道:“古有反切注音法,那这两相对应的八词十六字,按照反切注音法‘上字取声,下字取韵;上定清浊,下定四声’的定律,便应该是‘首末依推,颈首依推。’”
      胤禛唇畔笑意愈见深邃,挑眉赞道:“不错,正是这八个字。语庭果真心有七窍玲珑。”
      语庭微挑眼尾,眸光潋滟,回他清雅一笑,再看笺纸时,又疑惑不解:“可这谜底虽已揭晓,却更似谜中之谜,无从探寻。”
      反观胤禛仍是一副从容淡定的傲然神情,见语庭清波缭绕的秋眸中满含探寻之意,深邃黑亮的潭眸中不觉便畅畅漾漾晕开了无尽清笑,那笑里的缠绵温暖悄无声息地织罗着一张无形的网,扑天盖地的将她一颗心紧紧困锁其中。
      语庭一时恍惚,在他的眼中失了心神,直到耳畔响起他低沉的笑声,她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略带笑谑的眼睛,语庭在他胸口轻推一下,娇嗔道:“笑什么?你一定早便知道答案了对不对,快说!”
      胤禛顺手握住胸前温软的柔荑,眼中清辉浮掠,缓缓一笑,为她答疑解惑:“古今多少兵书史册记载,探子间者为安全隐秘地通传消息,研制发明了密写之术,利用某种特殊液体代替墨汁写字,风干之后字迹遁形;得其密函者,或是浸水,或是火烤,立时便可显现字形,其色亦有不同,水浸者呈现湛蓝,火烤者似如墨迹。”
      语庭听他讲述,不禁想起阿公曾经有次授课之时教给她一个神奇的实验,想来胤禛所说的,或许便是这个实验的演化。明矾遇水产生分解反应,原本无色之物会变成蓝色;而一些碳水化合物遇热分解之后便会呈现为炭黑色。
      胤禛见她许久不语,不由唤道:“语庭,怎么了?”
      语庭回神一笑,拉了他转到案旁灯架前,俏皮眨眼:“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我们先用火烤,若不显迹,再将其浸水一试。”
      胤禛也不说话,只含笑取了八宝纱罩,替她点了蜡烛,将烛灯递在她手下。语庭展开笺纸,上下移动着双手,使其均匀受热,半饷之后,纸上毫无迹象。
      两人相视一顾,极有默契地换了方式,当雪笺在水盆中渐渐显出淡蓝字迹时,两人不禁会心一笑。语庭取了纸墨,将其上一首七言律诗抄录下来,胤禛一眼看过全诗,勾唇笑道:“‘首末依推’,想必便是指自首联上句末字伊始,往下至颔联下句倒数第四字依推。”
      语庭灵心一动接道:“那么‘颈首依推’,便是自颈联上句首字伊始,至尾联下句顺数第四字依推。”她重将目光投注到诗句间,疑惑道:“夜半寒山,邀君一谈。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机谋环伺周折百转的一封信,最终要传达给你的却只是邀请,他究竟意欲何为?”
      胤禛眉宇轩昂,俊逸的眸中精芒闪逝,点点散落终归于那高深莫测的深海眼底。听她一问,一扬剑眉道:“或者他本意并不在如何隐秘,如此步设机营不过是为试探我而已。”
      语庭撇下纸笺,慵懒抬眸看向胤禛道:“那四爷今夜是准备赴约而至了?”
      胤禛傲然挑眉:“有何不可?”

      夜间山里风冷清寒,四野之内一片旷远幽静,连绵起伏的山脉隐迹在无边的夜色中,唯有青峰顶上一弧上弦月,清清朦朦铺洒了一脉光华,如凝白练仿似飞瀑。
      胤禛和语庭出现在寒山寺院门之外时,恰是子时方至。青峰半山浓雾缭绕,夜风穿过松林柏海,霎时涛声如海长啸不绝。
      方丈净慧亲迎二人去往禅舍,房内一盏青灯孤照,木窗之上映着一人独立的身影。
      净慧大师轻叩禅房,合掌胸前向胤禛道:“四爷,这位施主早已恭候多时,请。”
      两人相继走进舍内,禅案之前那人回转身来,语庭脱口便道:“是你!”胤禛深亮锐利的瞳眸亦是微微一收。
      那人含笑拱手道:“邬思道见过四爷、庭格格。”
      语庭眸中惊讶散去,想起几年前胤禛应诺陪她共度的一个七夕灯会,那一幕幕华美绚丽的景象之后,竟会蛰伏着卧虎藏龙伺机而动的契机。忆起当时河灯摊社前的诗文际会,她对此人的猜测提防不由莞尔,侧首瞥见身旁那人孤傲俊冷的神情,樱唇一动便道:“日间见识了先生高才,便期待着时光飞逝夜幕降临,好早一时目睹先生风采,不曾想,竟早已有幸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邬思道一捋颌下胡须,笑道:“格格切莫取笑学生。”
      胤禛也不插言,径自坐在一旁僧人禅定做课的蒲团上,取了矮几上的紫砂壶,斟茶吃水,任凭那两人言语缠斗。只那霜华艳艳的俊眸墨瞳里浸蓄着淡淡笑意,看向邬思道时那笑意中多了些许审视与玩味。
      语庭灵眸转动,自长长翘睫之下笑睨胤禛一眼,又道:“先生能将一封邀请函设计的如此步步机锋层层谋略,语庭岂敢不知深浅出言取笑呢?”
      邬思道哈哈一笑,眉眼间尚可见得未曾退却的畅快:“学生才疏学浅班门弄斧,今日能请得四爷出面赐见,真是三生有幸。”
      案上红烛残冷,脉脉灯辉晃动,映入胤禛深入渊海的眸底,烛火乍然一跃,照亮了他如若刀削的眉梢画鬓,勾勒出他眼角唇畔一抹云淡风轻的弧度,火光中一抹暗影闪过,他扬手示意:“先生过谦了,请坐。”
      邬思道转身落座:“谢四爷。”
      语庭取了新蜡续了残烛,舍内的茶具虽然简陋朴质,倒也一应俱全。语庭将一套茶具摆置妥当,点燃了小火炉搭壶煮水。一俯身跪坐在胤禛右手侧,认真专注地进行着每一道工序。
      胤禛道:“先生此番邀约,是为何事?”
      邬思道也不啰嗦,直言相告:“学生数十年寒窗苦读,遵从恩师教诲,研习兵法谋略奇门星象,欲有一日得遇明主,能将所学致用,施展男儿抱负。五年前恩师病逝归天,学生背负恩师遗命学成下山。此后数年学生四海云游交结良才,观今日之江湖庙堂,察当世之民心夙愿,亦在等候寻觅一位雄才伟略之明主。四爷可还记得三年前七夕灯会时的对诗一事?”
      胤禛不置可否,静眸相待。邬思道继续道:“当年学生以晏殊《清平乐》一词相托借问四爷鸿途志向,四爷亦借庭格格笔底文华默认作答了学生。学生今日依然有此一问,愿四爷亦能坦诚相告,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胤禛唇边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痕,眼底风云跌宕,一侧首,俊眉舒豪看定语庭。
      邬思道一怔,顺着胤禛的目光看向一旁斟茶的女子。
      语庭心生灵犀抬眸对上胤禛青松淡静的眼,温婉静笑,将两盏热茶奉上几案,转眼对邬思道启唇清言:“落花逐波捻到尘,云卷云舒君心。”
      话音方落,邬思道眼中乍起激动振奋之情,霍然起身对着胤禛便行叩拜之礼:“邬思道愿尽此生心力助四爷得成霸业。”
      红烛灯焰之后,那张清俊淡漠的容颜倨傲凌然,扬眉展眸的瞬间威严霸气直迫眼睫,半响之后,云归雾散碧海无波,他微震衣袖,伸手托起邬思道的肘臂:“先生请起,兵遇良将,国逢俊才,是一幸事。胤禛以茶代酒,敬先生。”言罢举盏向前,静待相应。
      邬思道接过语庭适时递上的茶盏,眼中温热涔涔,一时无以言表,双手托盏送往身前,当空一声瓷器叮鸣,两人相对仰首,倾杯尽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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