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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十六章 谋台鼎峙金戈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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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竹庭中烟水青袅,依亭绕山的清澈湖水潺潺涓流,模糊了幽篁如海的竹苑紫轩中声声鸣啸的剑舞之音。
青竹桥蜿蜿蜒蜒深入到紫轩院中,带着一碧清水横沿流逝在轩中奇石异景处。
胤祥踏着竹木一路行去,耳边剑啸风鸣之声愈发清晰。穿过竹门,他寻声而去,青葱翠玉的竹林深处,是胤禛犹如蛟龙的剑舞之姿。
胤祥倚着身旁的竹竿静观片刻,忽而勾唇一笑,翻身飞跃抽出兵器架上一柄青剑,高喝一声:“四哥看剑!”
胤禛剑势立转,一招燕鸿翻身迎击刺剑,胤祥借力化力,翻腕向下身随剑势,一记蛟龙潜海刁钻锐利,眼前白光闪耀,胤禛划剑隔海避过锋芒,足点竹节乘势借力,再迎对方破敌攻势。
叮当数声金属击鸣之声连续贯耳,林中剑气银光凌厉四射,两人已过了不下百招。
当空两道人影错肩擦过,铮鸣之声久久不绝,竹叶纷飞,衣袂翩跹,两人都已折腰旋身稳稳落地。
这一番切磋可谓酣畅淋漓,两人鬓间都见汗滴滑落,便连胤禛素日清冷严肃的眉眼中,都可见隐隐畅快笑意。
胤祥还剑入鞘,顺势扔回兵器架上,走到胤禛面前,朗朗笑道:“痛快!四哥,少见你有如此兴致,这剑法却也从未生疏。”
胤禛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胤祥的肩膀,两人便往竹林外行去。胤禛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在胤祥耳边:“此番出行可有收获?”
胤祥随意抬手拭去额头汗滴,说道:“果如四哥所料,三哥亦非安分之人,他似乎与阳仓加布私交甚好,在热河行宫时,常与阳仓加布同进同出。”
胤禛星眸微细,便是泰然若之地勾唇一笑:“想来是想拉拢达尔汗班第。科尔沁部在蒙古各部中地位甚高,若得其拥护,也是个不小的力量。”
胤祥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始终以为三哥的心愿志向便是诗书文华流传百世,却不想他也在谋划肖想那个位子。”
胤禛闻言顿足看他:“三哥的心思只怕存来已久了。”
胤祥问道:“四哥早有所觉?”
胤禛不答反问:“可还记得四十一年随同皇阿玛巡访江南?”
胤祥心中不解,然而思及往事又微笑点头道:“自然记得,便是那时我们结识了语庭。”
胤禛负手身后,眸中一刃寒芒逝去,冷冷道:“不错,当时皇阿玛遇刺,你我曾一度怀疑与未氏有关,哪曾料到,竟是内鬼勾结乱党,欲图谋害君父!”
胤祥心中一惊,双目紧盯着胤禛俊颜,言语中带出心底的不可置信:“勾结乱党,谋害君父?难道四哥是说三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步入琅轩水榭,胤禛将石案上一叠文稿递给胤祥道:“说来三哥倒也有一番手段,这些消息,仝奭自四十二年起便暗中追查,若非三哥太过急于求成,或许到如今也未必会被查出。”
胤祥随手翻阅手中文稿,一目十行速速扫过,越看越是心惊,终于抬起头道:“三哥与尚之信乱党勾结!皇阿玛南下出巡一向低调微服,难道四十一年遇刺一事,当真是三哥泄露了天子行踪?”
胤禛一手握拳搭上石案:“彼时圣驾行至德州,太子忽患急症,皇阿玛本欲返转回京,却是三哥规劝上谏,且主动请缨留滞德州伴太子修身养病,方使得南巡之事未被取缔。此事你当记得?”
胤祥将手中密笺丢弃在案上,浓眉紧锁缓缓点头。
胤禛眸光远视,似拈提于往事蛛丝之间,一字一句抽丝剥茧般细腻祥深:“当年幸有未氏母女出手相救,乱党刺客未能得逞,其后或因详查刺客,又或许是顾忌语庭身世,总之皇阿玛并未即刻回京而是移驾未府暂住。这期间,三哥千里呈疏为的却是让皇阿玛传召索额图赶赴德州陪伴太子,以慰其思念母族之忧。皇驾回銮途中,德州府衙一章奏疏呈上,突然车马劳动加速不减,回京不久,皇阿玛便斥责索额图僭越礼制,太子罔视君伦尊卑,其因源何我久思不解。最后却是索额图为我解了惑。”
胤祥疑惑道:“索额图?”
胤禛收回目光看他:“正是,当年索额图收押监禁时,是我替太子前去探视送行。昏沉深牢,他长叹糊涂,说自己一生算计,到最后却鬼迷心窍听信谄言,葬送了自己,亦害了太子。”
胤祥拈字推敲:“听信,谄言?”
胤禛道:“太子在德州的一切用度皆由索额图亲自安排,衣物配饰早已僭越法度,德州府衙上呈的那本奏章便是禀呈此事。索额图三十年驰骋朝堂从来便小心谨慎,何事何举僭越法度,他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只可惜人欲本自难控,更经不起撩拨,他多年谋划便为扶持太子荣登大典,一朝听闻圣上遇刺,再有旁人推波助澜言语相激,便急不可待为太子操持一切。如此不但落人话柄,且证据确凿。而这个人,索额图亲口指认,便是三哥。”
胤祥重重叹息:“如此说来,三哥大费周章设计布局,始终意在离间皇阿玛与太子,想借机废黜太子储君之位?”
胤禛眉目微跳:“索额图生性狡诈,一生多少算计,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此事上却当真不可轻易信之。好在这倒为查探淮安刺客提供了线索,我令仝奭转移视线,暗查三哥日间交际往来行为,却不料真的查到了他与尚之信余孽私交。”
胤祥面色寒凉,低低叹道:“没想到三哥的心思居然如此之深。”
胤禛缓缓勾起一丝冷笑:“他不止心思深重,而且亦是相当执着。”见胤祥投眸相询,他便又自那叠纸稿之中抽出几页,覆在上面接着道,“皇阿玛查办了索额图,事过之后,却仍对太子如同往日一般亲厚,岂不是让他一番苦心设计付之东流。他又怎能甘心。四十三年,大哥九弟连同倪清私运龙袍一事,表面看似是大哥欲谋此事,实则背后鼓动策划之人仍然是他。”
胤祥怔怔地盯视着指下笔墨,半饷握拳低呼:“他!”却又似无言而语,终落拳于坚硬的石案,忽又心念电闪,抬头问道:“四哥当时不将私运龙袍一事揭穿,说这步棋留待后用,难道是想用在三哥这里?”
胤禛眸中跳跃着嗜血烈焰,薄唇浅泯着一抹冷酷笑意:“这步棋若是走得好,届时,要弃出局外的,可不止是三哥一人。”
胤祥心神一滞,方道:“还有牵涉此案的大哥与九哥等人。”
一飒清风穿林拂柳,青葱翠竹窸窣阵阵,胤禛垂眸一瞬便将眼中情绪收敛,抬手取过案上摆放的琉璃瓦盏,斟了香茗递与胤祥。
胤祥眉心微不可察的一蹙,耳畔原本随风而来时隐时现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他将琉璃盏接过在手,若无其事地低头啜饮。
脚步声停落在身后,伴随着女子淡薄的胭脂香,有人莺莺而语:“四爷,十三爷吉祥。”
胤禛提壶为自己斟上一盏茶,开口道:“起吧。”
“谢四爷。”
胤祥转身看去,女子容貌清秀,身形娇小玲珑,低眉顺目极是温婉,瞧着却有几分熟悉。
尚未待他思量清楚,那女子又是一福身道:“奴婢去照看兰花了。”
听闻胤禛一声低应,那女子便螓首退身远去了。
胤祥目光追随着那女子离开,低声呢喃道:“这女子好生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
胤禛饮茶一笑道:“江南淮安一香阁。”
胤祥恍然大悟:“是我们当日救下的那个女子。”
胤禛托起手,欣赏着阳光照耀下变幻出流光溢彩的琉璃盏,随意点头:“唔,说来倒是语庭那丫头眼毒,这咬人的毒蛇她不想要,却甩手丢来给我。”
胤祥脑中想起昔日种种,也料到个八九分,眉峰一挑说道:“这女子还真是个奸细?”
胤禛瞥眼看来,低笑一声道:“她不止是个奸细,偏巧还是三哥奉送而来的。”
胤祥一时惊讶地瞠圆了眼:“既是如此,四哥还将她放入这竹苑紫轩?”
胤禛将琉璃盏搁回石桌道:“不知之时,是他人在暗,我们在明,如今则是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化被动为主动,方可势握全局,不受制衡。”
胤祥了然敬服,面上荡起朗朗笑意,举盏示向胤禛:“四哥,我敬你。”
胤禛含笑托盏,一声叮咚玉鸣,两人相视一笑,对饮酣畅。
八贝勒府院香风阵阵,紫薇朱槿相映,枝桠上一簇簇紫粉淡红,绚烂夺目。
胤祯站在游廊上,仰头望着那一片姹紫嫣红出神,不知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低头一叹,转身走进书房。
书房内胤禟、老十皆在座,书案一侧,户部尚书王鸿绪正与胤禩商议着各项银帐事宜,另一侧坐着工部右侍郎揆叙。见胤祯进来,众人皆起身见礼。
胤禩抬头看一眼胤祯,将一本折子递给他道:“来得正好,看看这折子。”
胤祯接过折子翻了开来,听胤禩继续道:“如今外族邦部皆事方休,皇阿玛这一时算是有了闲暇,太子上疏重提亏空之事。”
胤祯合上折子,蹙眉问道:“前些日子九哥不是已将未追回的银帐补齐了吗?”
胤禟嗤笑一声道:“这亏空库银的人,各部朝臣皆有份,难道太子手底下的人亏欠的,也要我买账?”
胤禩瞥他一眼道:“真要细究下去,太子的人是脱不了干系,但你手下的人也未必干净。”
老十园眸一转道:“九哥,你是该好好清理一下门户,你门下那些官宦子弟也过于放肆了,京师之内横行霸道惹是生非,总有一日会惊动皇阿玛。”
胤禟幽魅的眸子微挑,慵懒地靠着椅背道:“行了,这事我会处理。”
胤祯扬了扬手中的折子,问王鸿绪:“这折子是如何得来的?”
王鸿绪道:“早朝之后,皇上留臣议事,太子已将这折子呈上了圣上御案,皇上命太子详查此事,户部各级官员予以配合协助。”
胤祯顿思一会儿,又道:“这么说,已然经了皇阿玛之手。”他看向胤禩道,“八哥,这事可有些难办呐,其他倒还好说,只是这赋税、俸饷、田地上的账目,可是毫厘都差不得。”
胤禩点头道:“不错,正是因为这些账目上差不得,我们才好放心让他查。”
老十拧眉插言道:“这是为何?既然差不得,届时皇阿玛是必定会问的,难道八哥已有良计对策?”
胤禩淡笑不语,将屋内众人扫视一圈,与一侧静坐不言的揆叙对视一瞬。
揆叙垂眸颔首道:“这些分管账目,在册入户部账簿籍册前,都由各地吏司核算统计之后送入宫中的,这些吏司手中必然有往年账目明细的记载,若真要一级一级的彻查,是定然会有不错的成果的,可是,若真要如此查的话,多少官员牵扯其中,只怕会举国震动啊。”
胤禩道:“法不责众,即便太子能将牵涉亏空贪污的官员查个齐全,皇阿玛也未必会重责。”
胤祯与胤禩相视一笑道:“若是当真彻查严办,朝廷官员整日惶恐不安,便会导致朝政不稳,届时天下百姓只怕对高高在上的执政者会有怀疑心理,人言可畏啊,只怕到时候最多是将亏空银款追回,便从轻处理了事了。”
王鸿绪哈哈一笑道:“十四爷所言甚是啊。”
胤禟邪邪一勾唇角,笑赞:“八哥果然好计谋。”
胤禩温雅浅笑,对王鸿绪道:“具体事宜,你们尽快着手安排吧。”转了头又对揆叙道,“其他各部官员你也给带句话,让他们稍安勿躁。”
两人起身道:“是,臣等告退。”
目送两人离开后,胤禩拿起一封请柬道:“这个你们都收到了吧?”
其他几人相视而看,神色各异。胤祯从他手中接过一看道:“三哥迎皇阿玛于自己邸园侍宴,邀我们同去?”
胤禩笑道:“三哥这次从塞外回来,似乎积极了不少。”
胤禟讽刺道:“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胤祯看他一眼道:“皇阿玛向来希望看到我们父慈子孝,兄贤弟恭,三哥此举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胤禩指尖轻轻扣着桌沿,细起眸子道:“这三哥倒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胤禟拂了拂襟袂道:“向来看似与世无争的人,所做的事都是出乎意料的。”
胤禩闻言笑道:“嗯,这话倒是在理。”
胤祯将请柬丢回桌上,回身落座:“近来大哥倒是常常出入三哥府上,我还在想大哥这一向尚武之人,何时也能与三哥这文人才子相谈欢畅了?”
胤禩道:“不管文人武夫,既然能聚在一起,总会有让他们投机的话题。”
胤禟纤长的双手撑起身体,双腿交叠,右足轻点着地面:“八哥,慈宁宫那边可是你命他们停止计划的?”
胤禩抬起眼睑,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交,胤禩浅浅拧起眉心道:“前些日子,你八嫂不知在哪听了些闲言碎语的,便去慈宁宫找苏叶吵闹,险些惊动了皇阿奶。苏叶本是燃在太子周腹的一把火,若是火候不够反而引火烧身便得不偿失了,况且,如今看来,大哥三哥显然亦有妙计欲施,我们又为何争抢着去做那出头鸟呢。”
胤禟转眸一思,撩起眉角无声一笑,身子斜倚着靠回椅背。身侧老十恍然大悟般地笑道:“八哥是要我们隔山观虎斗啊。”
胤禟一手撑着额角,与其他两人相望一眼,各人心内皆走过一圈心思,对老十的话便都是会心一笑。
胤禩撑案起身,将请柬拿起在掌中拍了拍道:“走吧,三哥这宴可是借了皇阿玛威名,场面上该有的还是得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