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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十五章 烟云迷雾江南路 ...

  •   京中四贝勒府中,□□花苑莺飞草长,燕雀穿花而戏。
      一声声劲力十足的破风声跌宕起伏,草木花树之间瞬间飞驰而过数十只黑白相异的箭羽,直直钉入百步开外的箭靶红心。
      花圃外延的空地上,傅鼐正与一个衣着墨袍身形威武的男子齐齐放下手中所持的弓箭,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对方,眼中皆有一种棋逢对手的畅快淋漓之情。
      傅鼐双眸闪亮,笑对此人道:“年大人精射之功愈见高深,自蜀州一别时有四年,在下终日期盼再次向大人讨教箭术,今日终是得偿所愿了。”
      那男子亦沉稳一笑道:“傅兄实在过谦了,亮工两次与兄搏为平局,亦可见得傅兄射术绝不在亮工之下,讨教之说实不敢当。”
      一把低沉醇厚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难得你二人如此相惜,亮工久待军中,性子是愈见沉稳了,倒也不负皇阿玛倚重之恩。”
      两人双双转过身来,那男子单膝叩地,言辞谨慎恭敬:“年家有此今日皆仰赖四爷多年照拂提拔,年羹尧叩谢主子的再造之恩与知遇之恩。”
      胤禛垂眸看他一瞬方道:“此次入京复职,你难得抽空来此,去看看玉莹吧。”
      年羹尧低垂的眉眼有片刻的僵硬,随即再一叩首道:“奴才谢过主子。”
      胤禛拂袖抬手道:“去吧。”
      年羹尧应声而起,躬身退出两步便转身往后院而去。
      傅鼐注视着年羹尧的身影远去,方道:“四爷,年大人今日特来府上想必是有事宜相禀,却又为何叫他无功而返呢?”
      胤禛转身看向繁花密叶之后的箭靶,深眸光影熠熠,语气平淡清润:“年羹尧虽为我府包衣出生,但自皇阿玛破格提任他为翰林院检讨起,他此身此命所负之职就不那么单纯了。”
      傅鼐眼中微现茫惑:“四爷是觉得他有异心?”
      胤禛冷冽轻笑,唇角微扬起一个极其自负霸气的弧度:“他的忠贞从来不需怀疑,只是此人本性之中存有极大的骄奢妄行之潜变,若不善加制衡,总有一日会偏离其道。”他将一手负于身后,略细了星眸意味深长地道,“历年来皇阿玛对其连连提拔升任,其中必然有赏识其能而倚重的原因,但也不排除他借此来试我之心的可能。所以,我可以如从前一般待他亲善,却绝不会自他口中探问一丝一毫军政国事之秘。”
      傅鼐不解:“奴才愚钝,既要避嫌,却又为何待之如前呢?”
      胤禛侧眸撇他一眼,凌起薄唇一笑道:“年羹尧不只是我府包衣所出,更与我四贝勒府是姻亲。”
      傅鼐暗自揣摩这句话,突然间如醍醐灌顶,既是姻亲,若刻意疏远,反而令人生疑。那身居高位的九五之尊,一颗龙心最是难测,何况,自古为帝称王之人,从来便是多疑多虑之性。四爷此番处理,避之于公差臣职,守之于人情礼仪,即容情理,又恪宫规,实在高妙。
      不远处府内常侍陈贵自弯月洞门中穿身入内,片刻间已来到两人身后,行礼请安之后,他将手中所持一墨绸所裹的方形物什双手托起,呈给胤禛:“四爷,毓庆宫侍卫总管着人送来一样物什,特嘱四爷亲启。”
      胤禛回身接过,打开一看,竟是宗人府密封多年的罪臣卷宗,另有一本用于呈奏御案的秘折,其上浓墨飞龙舞凤,例例词句皆翻覆着数年之前一桩盖棺定论的公案结局,措辞严谨据理,以期昭雪经年冤情。绢书左下角,端端正正,赫然醒目的印着皇太子印玺。
      随同奏疏一同呈上的还有一封信笺,字迹苍劲力透纸背,内容简短精炼,用意直白深明。
      “康熙三十五年,前任四川巡抚沈云文私扣粮饷一案落幕之后,皇上严令朝臣不得再议此事,违令者轻则罢官重则落狱。”
      胤禛深邃的墨眸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静静深思片刻,他开口问道:“护送语庭返回淮安的队伍离开几日了?”
      傅鼐道:“已有十日了。”
      胤禛静默一时,吩咐道:“傅鼐,你着人去青钺府上拜访,若是未见其人,你就亲自出城去寻,一路直往涿州,赶上护送语庭的廷尉,便也就可寻到他了。为避他人耳目,一切小心谨慎。”他将手中的东西恢复原样,交给傅鼐,“将此物交还与他,告诉他,如今他还是毓庆宫的侍卫总管,既然已经玩忽职守误失要物,就该尽力挽回将功赎罪。”
      傅鼐将奏本接在手中道:“奴才即刻去办,先行告退!”
      胤禛将手中的薄笺揉入掌心,挥手示意傅鼐离开。转身之间,又一道指令吩咐与静候在侧的陈贵:“传信给秦墨,让他一月之后赶往淮安未府。”
      陈贵躬身接命,抬起头时,那道峻峭挺拔的身影已消失在廊庭花影深处。

      林木深处,几只不知名的飞鸟争鸣掠出,抢得高枝相栖,蜿蜒秀丽的山道间,一队人马转过山弯缓缓前行。
      语庭放下挑起的车帘,若有所思地看着指尖捻转的素绢青莲,唇角勾起淡淡的轻弧,清澈的眸子漫不经心泛起点点涟漪。
      玉书亦从窗外收回视线,晶亮的圆眸机灵的转动着,半饷蹙眉问道:“格格,你和盖大人到底说了什么啊,咱们为什么放着宽敞的官道不走,偏选了这曲折的山路呢?”
      语庭指尖转动的青莲一顿,抬首微微一笑道:“玉书不想早日到达淮安吗?”
      玉书纤眉一扬道:“当然想啊,可是走官道难道不比山路快吗?”
      语庭道:“往常自然是这样,可如今护送我们的人可是大内侍卫,你看他们一身军旅戎装,走官道就太过招摇了,这一路的各方官员若是闻风而来,个个热情款待,我们要到何时才能回去呢?”
      玉书拧起的秀眉缓缓舒展,点头道:“是啊,还是格格考虑的周全。”
      语庭淡淡一笑,阖了双眸靠向身后的软榻。精雅的面容安详恬淡,似已陷入沉沉梦境。
      乌金西坠,四野暮合,山间前行的队伍缓缓停落了脚程,马车外响起侍卫统领盖隆雄厚的声音:“格格,天色已晚不便赶路,我们今夜露宿于此,待到明日天明起程。”
      语庭睁开闭合许久的双眸,霎时如星辉闪烁晶亮璀璨,哪见得一丝沉梦初醒时的迷蒙茫钝?她微勾烟唇,伸手打起帘幕推开车门道:“有劳盖大人费心。”
      盖隆蓦然间撞入那湾嫣然流盼的眼波中,竟有瞬间的茫然失神,醒悟之后顿时抚剑垂首:“此乃卑职分内之事,格格请。”
      茂密的林间燃起几簇炎黄的篝火,士兵们几人一组分坐几处,看似散乱无章,却暗合奇门阵法,将语庭玉书护至阵中。
      玉书往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柴木,一时火星四溅,青烟迸长。语庭展眸环视四周,夜幕中林间草木森森如墨,篝火映射范围之外几与夜色相融。几组士兵依律换班守夜,行动间训练有素,竟也无一人出声言语。偶有虫鸣鸟语,间或风袭草木,四野之内再难探得半分除此以外的声音。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语庭不动声色地将手中一朵素绢青莲丢入火中,静待橙黄蓝紫的火舌吞噬了那朵绢花,她方自荷包之内取出一支精致的鼻烟壶,放至口鼻之下,缓缓吸纳。
      一缕幽蓝虚无的烟霭袅袅升腾于篝火之上,经风一吹四散开去。语庭手持鼻烟壶,看着那一簇蓝紫色妖冶的火焰低矮下去,脑中浮现出青钺第一次教她使用素绢迷烟时的情景。
      又一次见到语庭以手为刀切向玉书后劲,致使其昏迷之后,青钺极为不齿地撇撇嘴道:“可真是苦了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了,每次召我前来,不是承受你暴力的掌刀,就是体验你尖锐的点穴,啧啧,真可怜。”
      实则语庭手法很准,下手亦轻,只是落在这毫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身上,长此以往的,便未免有些难以承受了。她心下亦是心疼玉书,却不料有人偏偏喜欢抚其逆鳞,语庭随手将桌上杯盏冲他掷出,没好气地道:“你若不来,她自然省了这番苦楚。”
      青钺灵敏地接下杯盏,自怀中取出一朵素洁的绢布莲花,指尖翩然一转便滑落在语庭手中,他笑道:“既是因我之故,那我便给主人个方便之法,这素绢青莲浸了迷药,只要燃起,烟雾一旦被人吸入,瞬间便会进入昏迷状态。”
      语庭眸含研判之色翻看手中绢莲,青钺又丢来一支珊瑚冰凌鼻烟壶:“这里面是针对绢莲迷药所特制的醒神香料。”
      语庭指腹轻轻摩挲着鼻烟壶上的雕纹,浅浅一笑。身边的玉书已然低垂了脑袋,跌靠在身侧的树干上沉沉昏睡过去。
      语庭将披风解下,轻轻披在玉书瘦弱的身上。她绕阵巡查一圈,见众人都已中了迷烟昏睡不醒,方出声道:“出来吧。”
      夜幕深处墨林枝头,应声跃下两道青影,青钺洋洋笑谑:“仅见车辕上一朵素绢青莲,便已将一切规划设计的天衣无缝,主人果然冰雪聪明。”
      语庭凤眸轻转,划过青钺凝向他身侧之人。那人手中一把山水入墨的折扇展于胸前,青玉为柄软银做骨,甚是精雅别致。他唇畔笑意如春,优雅地欠身一礼:“属下青冶见过主人。”
      语庭略将此人打量一番,眼中原有的一丝疑韵忽而恍然,她问道:“你是三年前七夕之夜,送我莲花河灯之人?”
      青冶微笑颔首:“主人好记性,正是属下。”他手中扇面一转,另一掌中已托着一块晶莹剔透的青玉莲瓣,正是当日青钺呈给她看的,未氏商号各堂主的贴身信物。青冶将掌中青玉莲瓣送往语庭眼前道:“属下现任怡铉堂堂主,此番前来是为护送主人安然回府。”
      天光月华映得语庭星眸异常寒亮,她静静注视青冶须臾,始终未置一词,转首却问青钺:“你呢?”
      青钺原本关注着青冶的举动,唯恐青冶不分时宜提及青莲教,以致将众多秘密突然道破,那妖冶的双眼在夜风清辉之下似乎藏匿着许多难言的情绪。此时忽觉语庭将注意力移往自身,一晃双眸,便对上语庭一双清湛冷魅的眼睛。
      青钺和语庭深宫相处三年之久,少见语庭清冷锐厉的一面,却每每有幸见到这样的语庭时,他都会生出难以招架的无力感。青钺心内将前一刻的担忧彷徨斟酌一番,也不免暗暗叫苦,低头叹息一声道:“青钺入宫只为保护主人,如今主人既已离宫,属下自然相随而往。”
      耳边传来一声轻柔低笑,极短极低,似极讽刺:“来去自在逍遥自如,这毓庆宫的侍卫总管,你倒是做的潇洒之极。”
      青钺道:“毓庆宫中一本密折失窃,青钺守护不周,已引咎辞去身负之职。”
      语庭黛眉微挑,烟唇稍扬,眸含笑谑:“怕不是监守自盗吧?”
      青钺桃花眼尾慢扬,笑道:“主人英明。”
      青冶静观两人言谈,对于青钺装腔作势的谄谀取容之态无奈至极,摇头一笑,出言道:“主人,此番回家一路虽有官兵相随,但毕竟人心不淑世情难测,我与青钺暗中尾随,如遇危险,亦可及时护主人周全。”
      夜风穿林,月华如练,语庭一袭浅碧罗衣飘柔似水,云髻半绾玉簪斜插,垂泻与肩背的乌丝乘风而舞,迷蒙了涟涟美目,叫人一时看不清她眼中情绪,只听她淡淡道:“我此番奉旨离京之事,热河行宫上下知情者皆奉皇命秘而不宣,我等车马行途不过十日,还未进入涿州境内两位便已尾随其后,是你们神通广大未卜先知?还是这原本就是你们有心谋划得成的结果?江南广为流传的童谣又是否是你们亲手炮制?”
      话锋陡转,一时林间风萧雾寒,青钺眸色一霎肃穆,而青冶眼中则疑色深深神情探究,青钺静默片刻方道:“青钺自潜入宫中伊始,万般行事皆以主人为重,主人质问之事,属下自是难脱干系。”
      语庭修眉如剑,锋锐含霜,忽而逼近青钺身前:“到如今,未氏的一切你还想瞒我?”
      青钺眼光蓦然闪烁,双唇开阖却不知如何措辞,终是未发一言。语庭目不转睛盯凝着他,乌墨浓密的眼睫轻阖即开,清滟凤眸寒戾冷肆:“好!很好!青钺,我给了你机会。”她忽而拂袖背身,走离青钺数步,寒声再道:“既然你如此神通,那么一定也十分清楚,此次皇上下旨命我出宫,是因为怕我与十四阿哥血亲□□了?”
      青钺猛然抬头,惊诧道:“什么?”
      语庭冷冷扬起唇角,绽出一朵冷魅妖冶的笑意:“怎么?很惊讶?可知我当日从皇上口中得知时该是何等心情?三年前你就出现在我面前,你有太多的机会,但凡你能早一些告诉我,如今……如今便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青钺紧蹙眉心,正待开口之时,却忽而面色肃杀,警觉地扫向山路一侧,他侧首与青冶对视一瞬,当机立断道:“你先走!”
      远处本来朦胧的马蹄声渐渐清晰,青冶亦不多言转身飞跃出林间。青钺翻身跃至语庭面前道:“语庭,你有权知道所有,此时却并非是回叙往事的好时机,但我可以对天起誓,你绝非康熙的女儿。”
      语庭眉目轻拧,对他话中之意怔忪诧异,却也只一瞬而晃,她便挑眉侧首看向马踏之声逼近的方向,厉声道:“还不走!”
      青钺却瞬间松了口气,扬唇扯出一抹笑弧道:“遵命。”青衫翩跹,影魅如虹,他一旋身便欲飞身入林。
      电光火石之间,空中一支箭矢劲道雷厉,直冲青钺旋飞而起的身体射来。
      语庭惊呼出口的瞬间,青影周身一道寒烈的银光乍现,夜空中只闻“叮叮”两声,青钺已化解了飞箭的力道,手持软剑落在语庭身侧。
      几乎同一时间,射箭之人已驰马行至两人面前,那人甩蹬下马,一手扶上腰间佩剑,顺势躬身一礼道:“傅鼐见过庭格格。”复又起身抱拳向青钺一礼道,“青兄,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宽谅。”
      语庭烟云水眸凝向傅鼐:“你怎会来此?”
      傅鼐扬手将马背上一件包袱取来,递给青钺道:“在下奉四爷之命前来交还此物,四爷有言嘱在下带给兄台,如今你还是毓庆宫的侍卫总管,既然已经玩忽职守误失要物,就该尽力挽回将功赎罪。”
      青钺接过包袱微微一笑道:“这么好的机会,四爷如此轻易放弃,难道不觉可惜?”
      傅鼐亦是一笑,四两拨千斤道:“四爷自有打算,青兄还是早日回京吧。”
      傅鼐转首对语庭道:“格格,四爷亦有话带给格格,既已得成所愿,便尽心而活。”
      语庭翦翦青瞳似水,悠悠荡荡映出零落的月华,似有一种淡淡无声的忧郁抑或怅然的满足,自那双风华无双的眼中蔓延而出。
      久不闻她开口言答,傅鼐一时犹豫地唤了声“格格”。
      半饷,那柔美的樱唇浅画淡弧,似有一声幽凉的叹息滑落,她道:“我明白。”
      傅鼐道:“格格一路保重,在下话已带到,即刻回京述职,青兄是否要同我一起回京?”
      青钺转身面对语庭道:“语庭,我回京处理好一切,便去淮安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不论彼时你是否已从他人口中得知,我都信守此诺。”
      随即,他翻身上马,与傅鼐同乘一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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