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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十二章 雕弓翎羽如许恨 ...

  •   观台席间,众臣见机称颂恭贺,胤祯对于这般虚与委蛇最是厌烦,扶着太后往观台而去。
      却听身后有人道:“中原武学果然奥妙无穷,想不到时隔四年,再看到如此精准诡谲的刀法,竟是在十四阿哥手中。”
      胤祯止步转身,看到眼前之人时星眸耀过一瞬凌厉的锐芒,眉宇微微聚拢,冷冷注视着此人。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向这里,显然这句话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对上胤祯寒光微现的双目,他亦谦谦一笑。
      此时落日已沉,余晖破云万丈,天际一片红云似火,绚烂瑰丽。
      御台上康熙帝一双眸子愈见深沉,席座中胤祥亦暗中拧起眉心,显然已是想到这人此举的用意,却不料身旁向来温顺沉默的皇三子在此时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此说来,王子亦曾见到他人使过这刀法?”
      阳仓加布侧转了身回道:“四年前于木兰围场中,阳仓加布有幸见到庭格格使用此法猎到牧犬,却不知十四阿哥与格格,谁是谁的师傅呢?”
      胤祯松开扶着太后的手,缓缓前行几步,大方承认:“不错,这套刀法确是我从庭格格处所学。”
      两人目光自半空中交结,电闪雷鸣之际,台上达尔汗笑道:“中原汉地果然人杰地灵,单是女子便已文才武艺如此出众,难怪皇上如此推崇汉人文化,适才还与圣上忆起当年木兰宴中惊世一曲,不想此番竟又是惊喜一场啊。”
      康熙帝微笑颔首,双眼却略含深意的看向胤祯。
      阳仓加布含笑转向胤祯:“适才远观围场竞技,十四阿哥武艺不凡,实在让阳仓加布看着技痒难耐,不如乘此良机再请十四阿哥赐教切磋,以助今日盛宴酒兴如何?”
      胤祯冷冷勾起唇角轻笑道:“既然王子有如此雅兴,胤祯乐意奉陪。”
      身后太后却突然出言:“胤祯,适才你与人家公主比试,以强凌弱胜人家一局,未免太不公平。”
      胤祯一笑,问道:“皇阿奶所言甚是,然王子盛情难却,孙儿该如何是好?”
      太后笑道:“不防便还如方才形式,邀个武艺精湛的女子,来一场精射竞技如何?”
      胤祯侧身看向阳仓加布挑眉以待,阳仓加布躬身向太后施礼回话:“多谢太后美意,既然如此,不如就请庭格格与王妹来配合精射如何?”
      闻言,阿齐燕与场边静立的语庭同时抬眸,脸上亦闪过相似的惊讶,只是语庭的表情瞬时便被淡漠所取代,而阿齐燕却显然有些幸灾乐祸的兴奋。
      胤祯在初闻之时的片刻怔愕之后,便闲闲一笑道:“随意。”
      舒云与胤祥两人遥遥对视一眼,皆隐含担忧地望向语庭。
      所谓精射竞技,是一种集攻守战谋于一身的训兵手段,竞技双方在武艺打斗中将自己的箭射向对方的箭靶中,并兼顾阻碍对方将箭矢射入自己的箭靶。而最为与众不同的便是此技以活人做靶,双方的箭靶中都会有一人固定在其中,当军鼓击响比赛开始,活人箭靶便会应声转动。
      比赛的计分规则是,射中对方靶环获一旗,击落对方箭矢获一旗,射伤对方靶中之人去三旗。以一刻时为限,双方以最终获得军旗多少论输赢。
      语庭在即将登上靶台时,被胤祯出言唤住,两人默默相对,一如从前一般坦然,胤祯眼中几点星光闪耀,渐渐汇聚为一束无比坚毅的神采,脸上是少有的严肃表情,他问语庭:“你可信任我?”
      语庭轻抬凤眸,凝视着他精亮的眸心,忽而狡黠一笑道:“初时教你飞刀心诀,你就已拿箭矢练得炉火纯青了,想来如今该比当日更臻化境吧。”
      胤祯见她如此神情,不禁扬眉笑道:“那是自然。”
      语庭点点头道:“所以,你要是敢让我受伤,就等着我十倍奉还吧。”
      胤祯飞扬的笑眼中却不知为何荡漾着几点酸涩心疼,他定定看了语庭片刻,方一扫眸中郁结,伸手点了点语庭道:“凭你这句话,我怎么也得全力而为了。”
      语庭冲他灿然一笑,转身登上箭靶台。
      箭靶台上,语庭与阿齐燕正面相逢,却再无四年前的惺惺相惜互为欣赏的感觉,阿齐燕高傲美丽的笑容下似乎更多的是争锋相对的恨意。语庭心中十分不解自己对这种感觉的定义为何用到恨字,但却实实在在体会到,阿齐燕对她的态度,真的存在着恨。
      两人同时被固定上箭靶,阿齐燕扭头看向旁边的语庭,唇边笑意讥诮:“庭格格勇气不减当年呐,只是不知十四阿哥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呢?若是万一失手,以王兄如今对你的痛恨,恐怕不太会有怜香惜玉的可能了。”
      语庭眉色一凌,语气仍然淡定平静:“十四阿哥会不会失手,公主应该最能了解了。”
      阿齐燕月眉横竖,冷哼一声道:“不要得意的太早,你给予我王兄与部族的屈辱,我们总有一日会讨回的。”她柔柔牵起唇瓣,笑道:“这以人为靶的用意想必你也清楚,而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关心则乱,若是十四阿哥一时乱了心神,失了水准,那就真不好说了。”
      虽早有准备会被达尔汗及他们兄妹为难,但这样两次三番莫名其妙的针对诬赖,也不禁让她心中有所不耐,语庭眸中泛起薄薄的温怒:“公主,语庭始终引公主为友,所以今日我只解释一次,联姻一事不由女子做主,国事邦交不容个人意愿左右,若当日圣意指名是我和亲,我怎么会有拒婚的资格,公主冰雪聪明,这些道理不用我说你自会明白,却为何还要如此不分是非黑白的恨我?”
      阿齐燕愣了一瞬,眉心却舒了又颦,再开口时声音亦有些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语庭面上神色莫名,待要再说什么,场边大鼓击鸣三声,已在提醒比试开始。
      林风清暖,细草萋萋,阵阵鼓声激昂斗志,阳仓加布单手抚胸对胤祯行礼:“还请十四阿哥不吝赐教。”
      胤祯双目始终直视前方的箭靶台,闻声侧首看他一眼,散漫不羁的勾唇一笑,未拿雕弓的手向侧一扬道:“王子请。”
      鼓手单双滚边交错击鼓,鼓声跌宕起伏间愈见急促,便在这鼓点急剧变幻之时,阳仓加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射出一箭,白羽六刃箭直击语庭而去。
      箭啸飞鸣声中再起峰峦,一支墨羽金刺箭以更强劲的力度自斜侧角飞驰而出,破风划尘势不可挡,于靶前三寸堪堪击断白羽箭。
      在对方紧追不舍再搭一箭时,胤祯手中墨金雕弓迅速翻转出击,套搭于赤色长弓之上,一个旋回翻转弓身一震,白羽箭已搭上墨金弓弦,就势便已射向阿齐燕。
      阳仓加布眉峰一紧,飞身顺风一记凌空扫腿袭向胤祯,右手已自背上箭筒中再取一支箭,紧追其后,两支白羽箭险险擦过阿齐燕鬓角,齐齐落地。
      两人同时再取一箭,便欲搭弓之时,金弓赤弦叮呤交击,白羽墨翎交错射出,先后钉入对方靶环边缘。
      阿齐燕先后两次受袭,那瞬间直击面门而来的强风劲力,让她心有余悸,再不敢掉以轻心,这不是平日与族中侍卫玩戏,即使与王兄早已默契天成,但这十四阿哥的功力实在可怕。
      箭靶的转动并不很快,此时语庭正倒悬向下,她清澈的凤眸直直看向橙黄色的天幕,水润的眸心亦可寻到瞳孔收缩的痕迹。随着箭靶转动,眼中天地又调转了位置,她深深吞吐吸纳,暗自调整心率。
      另一方射台上,两人变招迅速两相缠斗,打得难分难解。出招拆招动作敏捷,已然不下百个回合。一时间,金鸣电掣弓羽影幻,丈余之地,箭矢纷飞精弓烁耀。
      直至金锣军号齐鸣,所有激情烈性瞬时停歇,八方战鼓熄声,场上水火之势敛尽。众人回到观台席上,监官将双方赢得的锦旗进行统计,结果以十四阿哥所获明黄五龙旗多出阳仓加布王子湛蓝衮白旗三支为胜。
      达尔汗不动声色扫过阳仓加布兄妹二人,转身恭恭敬敬向康熙帝躬身一礼:“恭喜皇上,十四阿哥果有大将之风。”
      康熙帝与座旁太后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平淡威严,眸中却俱是骄傲,他看向胤祯道:“王爷过奖了,倒是没有辜负朕与你皇阿奶的期望,今日,朕必重赏。”
      胤祯闻言侧眸静看身边的语庭一眼,平素清朗洒脱的气质似乎沁入了一种莫名的忧郁,看着语庭因微垂着细密的眼睫而遮住的那湾纯净明澈的灵眸,他似乎突然坚定了决心。
      胤祯向前几步,跪拜在康熙帝面前道:“儿臣想向皇阿玛求请一道赐婚的旨意。”
      席间朝臣间的寒暄交流之声渐渐低下,不禁都关注起十四阿哥的举动来。倒是太后慈祥地笑起,向康熙帝道:“不想这孙儿们个个成长地如此之快,如今十四都知道给自己安置家室了。”
      康熙帝一面恭敬地对答太后,一面转过头来问道:“你倒说说看,求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胤祯直起身来,将目光投向龙颜,徐徐回道:“儿臣请旨赐嫁庭格格。”
      一声极低地吸气声自太后身后传来,舒云及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身前的太后一脸的喜色瞬间冻结,双眼锋锐无比的扫向语庭。康熙帝的神色虽未使人察觉出不同寻常,但紧缩的瞳眸仍然出卖了他的情绪。
      语庭更是惊出一身冷汗,第一个反应便是去看康熙帝,却不料正遇到他淡淡瞥来的眼神,她心里一紧,忙垂首避开那意味复杂的目光,亦跪了下来,心中十分谨慎地措辞:“皇上,语庭身份低微,才貌粗鄙,实不敢高攀皇家龙子,承蒙皇上隆恩,赐予一方宫苑得享荣华,只盼能早日回乡伴母,余生再无奢念。”
      胤祯微转了头看向语庭,眼中尽是深深地失望与痛惜,康熙帝低眸望着伏地叩首的女子,眸中神色变幻莫测,最终冷漠地开口:“此事就此作罢,你们二人都且退下吧。”
      胤祯匆忙转头,急声唤道:“皇阿玛……”
      却亦不知是被康熙帝利眸中深深地警告扼住,还是被心头刻骨的失望禁锢,只是再难言说半句。
      胤祯起身离开观台,望着语庭匆忙离去的背影,不禁痛心阖眼,长叹出声。
      再睁开眼时,满目青草暗淡,余晖渐渐无光,草场周边次第燃起了火把,而那纤细柔弱的身影却早已寻不到痕迹。
      胤祯不由地便想起出巡前日去慈宁宫请安,正巧遇到皇阿玛亦在屋内,怕又得赏训教,便只在外侯了几刻,却不料意外的听到另一番惊忧之语。
      那一日天气不甚晴朗,西风吹得慈宁宫庭前的良品花树飘摇不定,太后的语气亦不似平日温婉慈善,透着几分急躁与厌恶:“皇上还是尽早决定那未氏女子的去处为好,若再留她在宫中,只怕又是一个晴常在。”
      似乎有一瞬间的静默,康熙帝便道:“额娘也知道她的身世,未诗吟离世太过突然,很多事情尚未有定论,若是此时放她出了宫,只怕那些不定的因素就更难控制了。”
      太后又道:“放出宫去不成,那便送她入了庵堂伴佛诵经也罢,决计不能再留她在此,此女狐媚勾人的手段较之她那姨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康熙帝疑道:“怎么?”
      太后道:“前些日子,胤禟竟来哀家宫里求旨赐婚,想讨了那丫头,尽不让人省心。”
      康熙帝沉吟良久,方道:“额娘不必担心,儿臣自有计较,决计不会让当年之事再次发生。”
      太后沉声一叹道:“如此便好。”
      殿前一支凌霄花被风吹折了花枝,那一声清脆的响声似乎折裂在了他的心上,其后屋内再谈论了什么他均未听清,只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慈宁宫。
      淮安一行之后,他始终觉得语庭的身世,似乎不止他目前所知的一切这般简单,慈宁宫中听到的言谈,更迷惑了事情的原貌。这一年多的时日,公差朝政自身修习,他事事倍加用心,但求能慕得皇阿玛龙颜欣悦,凭借皇阿玛对他的几分恩宠,或许将她护在自己身边,总能避免更大的伤害。
      与九哥自幼一起读书习武,他以为他是了解这个他真心亲近认真相待的哥哥的,他只当那日在庄内他所说的一切只是一时口不择言,而他亦不欲将话说得太重伤了兄弟和气。却不料他当真不顾伦理道德,竟求旨赐婚。
      他担忧着九哥疯魔的心思,惶恐着语庭对四哥愈见深邃的沉沦,更恼恨着自己两情皆非的矛盾。
      皇阿玛心思深沉难测,慈宁宫中母子间的一番密谈,言辞间句句透着机锋与神秘,他始终未能从中判断,皇阿玛所说的语庭的身世,是否与他所获得的结果吻合。然而皇阿玛显然尚有顾虑,不欲伤及语庭性命。
      他不得不剑走偏锋,冒险一试。如若他所获消息是真,老臣之中定有知晓昔年旧事之人,当众求旨赐婚,定当会被视为惊世骇俗违逆伦常的罪恶之举,朝堂内外必然掀起轩然大波;如若他所获消息为假,皇阿玛所谓不定的因素又牵系与语庭之身,面对膝下二子不约而同的求娶之意,势必会对他原本所掌控的局面产生一定的影响,即便不会允婚,皇阿玛必定会有另一番举措;不论哪种结果,他心中都已谋划好了退路,绝不会将语庭留滞火海。
      他等待今日这个绝佳的契机早已多时,破釜沉舟的举动或者比九哥暗渡陈仓更具风险,但若不试,或许这一生都再无机会。
      然而还未待他窥探得到皇阿玛神情中的一丝破绽,她却已如此迫不及待地表明态度,她不愿。
      好啊,真是好,她将心给了那个人,再无任何人能够撼动一丝一毫。却不知,她这一步走下去,是不是万丈深渊?
      山水静默,天地无违,他突然不知该如何才能守护那个女子明山净水般的微笑。
      四周山河渐暗,唯有一路水波粼粼,反射出几点光耀。语庭在草场之外的九曲桥上,被阿齐燕拦住了去路。
      不近不远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阿齐燕突然扬眸笑道:“高高在上的庭格格,还真是非同凡响,连十四阿哥这样的天之骄子都不屑一顾,也难怪会拒绝了我王兄的求婚。”
      语庭遭遇了适才那一幕,此刻心中思绪纷繁杂乱,不欲与她多做辩解,便只冷冷直视着她,警告威慑含覆于眸中,竟看得阿齐燕浑身具寒,措辞混乱。
      语庭不想继续与她对峙相耗,便绕道而行。阿齐燕匆忙之下亦心有不甘,转身冲着语庭背影恨恨说道:“你们汉人常说风水轮流转,当年你推给我王兄一个身份卑贱的侍女,如今还胆敢当众给予皇家难堪,只怕你也嚣张不了几日了。”
      语庭闻言黛眉紧蹙,不禁止步转身,冷言开口:“公主,当年皇上虽未答应由我和亲,但奉旨远嫁蒙古的女子是和语庭有着同等身份的多罗郡主未溪若,却怎经公主如此菲薄?”
      阿齐燕不屑地冷哼道:“你是拿我和王兄当傻子糊弄吗?当年木兰围场中,我虽与未溪若未有过交集,却还不至于记不清她的长相!更何况,那婢女早已将你们的阴谋一一招了。”
      语庭愣怔在此处,久久未能回神,只看着阿齐燕翩然转身,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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