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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十一章 红袖漫舞奕权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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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五年十二月,卫藏和硕特汗国汗王拉藏奉命押解六世□□仓央嘉措北上入京。
途经青海贡噶诺尔之时,仓央嘉措因病圆寂,时年二十四岁。拉藏汗率使入京面圣领罪谢封。
康熙四十六年正月,康熙帝第六次南巡视察河工。严厉斥责张鹏翮不留心河工。两江总督阿山等查勘泗州水势,奏称溜淮套地方另开一河出张福口,可以分泄淮水,免洪泽湖并涨,保高家堰之危险。并绘图进呈,请上亲阅。
康熙帝下谕立停溜河套工程,经反复察视、研究,命挑浚洪泽湖出水口,加宽加深,使清水畅流,以达溜河套工程之效。
二十一日,康熙帝命自曹家庙回清口,将沿途所立标杆尽行撤去,百姓欢呼雀跃。康熙帝到清口登舟回銮。
四月二十二日,返回京师畅春园。
六月,巡幸塞外,检阅军队,演练兵旅。
七月,驻跸热河,巡幸诸蒙古部落。
热河行宫地处承德以北,武烈河西岸一带狭长谷地。距离京师二百余里,是康熙君臣每年前往木兰围场狩猎的必经之所,初为方便宫廷仪队沿途休憩而建,其后康熙帝为了实现安抚团结边疆少数民族,为其赋予了巩固国家统一的政治意义。
自康熙四十二年动工初建,这里便成为了清帝夏天避暑和处理政务的场所。康熙帝每年都有大量时间在此处理军政要事,接见外国使节和边疆少数民族政教首领。
湛湛长空,云霞帘幕,明湖水畔莺语缭绕,清风过处縠纹浅细。花影叠映间那曲曲长栏蜿蜒无尽,绿荫环抱中八角长亭忽隐忽现,一回身时,又见别处洞天。
行宫内西峪松鹤清樾殿区历来是皇太后所居之处,殿区偏西后苑有照房十余间,随行宫娥婢女暂住其中。
荷莲陂池,波光潋滟,临岸水榭连着一方精舍,北窗正开尽收碧池美景,微风穿廊,几片落红铺绣。
帘幕微卷,银屏半掩,窗前语庭玉手支颐,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淡金色的光晕无声无息地覆上她娇媚的侧颜,乌金渐渐西移,秋池碧波映射在廊前水榭的浮梁楹柱上,浮光掠影,变幻莫测。
时隔四年,语庭再次有幸伴驾出巡竟是因为与之仅有一面之缘的达尔汗班第。
圣驾起程前一日的黄昏,晴云轩接到皇上口谕,着多罗郡主未语庭随驾出巡。
随后晴云轩又迎来了慈宁宫第一红人路延的莅临,语庭在舒云担忧的注视中,再接太后懿旨,特赐多罗郡主出巡途中随侍皇太后凤驾左右。
送路延离开时,舒云暗中塞给语庭一纸信笺,展开笺纸,其上是她无比熟悉的字迹,而内容无疑再次让她惊讶,“达尔汗在呈禀旗内军政事务的述职奏疏中,提及四十二年木兰围场中那曲艳惊四座的弦音曼舞,虽字字恭敬大言和睦友善之邦交,然其重墨称述之余愤懑之情亦可寻其踪迹,只怕这封奏疏的弦外之音,便是达尔汗针对当年联姻一事而向朝廷提出的控诉。达尔汗奏疏中称想再闻当年之曲,皇阿玛若要安抚达尔汗,只怕这几日便会有旨意降下,要小心应对。”
天边夕阳将雾霭云霞染得绯红,橙黄欣暖的余晖洋洋洒洒落满了长案窗棂。舒云走进屋内时,语庭正仰首遥遥凝视着另一侧的暮云西天。四周静谧地似乎能听得到柳絮飞扬荷塘花开的声音,而语庭脸上淡漠幽远的神情更显得眼前的她越来越不真实,似乎下一秒她就会溶入窗外那片缥缈的景中,随着落日西沉夜幕渐深便消失不见。
舒云摇摇头,晃开这些胡思乱想,一步步走近语庭身边,待她察觉到后转首看来,她方出言问道:“还在想四爷的那封信?”
语庭随意应声:“唔,皇上和太后先后召我随行,总归不是巧合,若说只是为了安抚达尔汗,那这举动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吧。”
舒云柳眉轻蹙,眼眸中亦有几分困惑犯难:“是啊,皇上下诏还在意料之中,而太后的举动就的确有那么几分不同寻常。这险恶深宫人人心如幽海,既然猜不透他们的用意也只能处处小心谨慎地防备着,我想法子探探太后的心思。四爷信中提到的事情更为紧要,如今你面临的关键问题在于,达尔汗若是有意挑衅天朝皇威,那么四十三年联姻一事便是他借题发挥的首选材料。而你很有可能就会被他第一个拿来开刀,还是先想想对策吧。”
语庭微微侧转了身,轻靠向身后的窗格,动辄之间说不出的慵懒妩媚缭绕于身,她牵唇一笑道:“目前而言,一切有关达尔汗的事都攸关国事,国事邦交,自有满朝文武费心尽力去解决了。而皇上身至九五,天威尊严又岂能折于自手?当年皇上既然用了偷梁换柱之计,如今就绝不会再以我为筹码平复这场挑衅。如今身家倒是安全了,只是不知性命是否亦是无忧呢?”
舒云拧眉想了想,蹙了眉心道:“什么意思?既然身家安全,为何不能确定性命无忧?”
语庭眯了眯凤眸,悠悠说道:“皇上与达尔汗之间是国事,这件事不论如何处理,皇上都不会再送我去和一次亲,这是他的底线,毕竟当年决定由溪若和亲的人是他,若是今时今日再于此事上退让,那便是公然承认了此事责任在他,而达尔汗的所有控诉都是合理的。我的处境就比较微妙了,达尔汗于此事上势必达不到他理想的目的,退而求其次,他或许会迁怒于我,而皇上,为家国大局考虑,必要的时候亦会将我弃子出局。”
舒云闻言猛地前行一步,圆瞠着星眸惊叫道:“什么?照这么说,你横竖都逃不过一死!”
语庭浅浅一笑,摇了摇头道:“倒也未必会这么严重,只是这期间必然会有惊险,所以如今的对策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
舒云神色戚戚地看着语庭,心中苦涩担忧,几欲出言叮咛万言,末了却只道:“万事多加小心,我和胤祥会随时想法子帮你。”
语庭轻笑点头:“我知道。”
舒云看她一眼,突然懊恼地嘟囔道:“都是溪若那个祸害,她肯定是你命里的扫把星,都离开了还潜留了这么多贻害。”
语庭伸手点点舒云的额头,两湾纯澈的秋水潭眸回旋着漫漫轻柔:“你啊,怨天尤人。”
舒云不情愿地撇撇樱唇,伸手握住额间晶莹的手指道:“此行情况复杂,四爷又奉命留京辅佐太子,若是我们稍有差池来不及救你怎么办?”
语庭反手回握着她的手,平心静气地安抚她:“别紧张,凡事皆有破解之法,沉着冷静才能帮我,明白吗?”
舒云沉沉呼出积在心口的浊气,对她默默点点头。
此时门扉被人轻叩三声,自屋外走进一名内侍,手中拂尘在身前划过一道弧线,那内侍微躬了身子道:“奴才给两位格格问安,上面传话,皇上召见,请庭格格立往草场。”
舒云下意识看向语庭,见她眉心几不可查的轻蹙一瞬之后,便从容说道:“多谢公公,还烦公公前方引路。”
见那内侍将拂尘一扬搭回右臂,侧了身道:“格格请。”
语庭唇含浅笑,回首留给舒云一记安抚的眼神,便转身随那内侍去了。
西边落日在层层暮云之间忽隐忽现,似乎有意放慢了沉落的速度,拖延了这沉晦的一刻。
草场观景露台上,一排蟠龙锦旗迎风招展,延边岗哨侍卫林立,各旗蒙古王公依爵而座,正中间一擎黄龙伞下,正是天子康熙帝。
语庭到达草场时,观景台上气氛正浓,康熙帝正对左侧下首的达尔汗道:“几年不见,阿齐燕这丫头好胜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只见康熙帝转正了身子,看向台下又道:“满蒙先祖皆以弓马箭弩功伐扩疆,你想比试什么,朕的侍卫随你来点。”
露台下,一个身姿妙曼的女子单膝跪在草地上,见她身着绛紫绡纱蒙式骑装,头戴飞兽灵石璎珞冠,微抬首时一抹高傲娇俏的笑容浮上脸颊,正是那曾与语庭在木兰围场不打不相识的蒙古公主阿齐燕。
此时阿齐燕站起身来,向观台上的康熙帝道:“阿齐燕素日常听父王说,皇上教子苛严有方,不但要承袭先祖弓马武艺,还要研习汉人文治武功,阿齐燕始终不解汉人的套数较之我辈先祖之传袭有何高明之处?今日便斗胆向十四阿哥讨教一二。”
一言方落,台上席间顿时哗然议论开来,几位汉官大臣不满之情溢于言表。此次塞外之行奉命随驾的皇子唯皇三子,皇五子,皇十三子以及皇十四子四人,此时兄弟几人亦皆位列席间。
胤祯正捏着一只酒盅把玩,闻言只悠缓散漫地挑了挑剑眉,转了漆黑的眸子往台下看去,却再不见有其他举动。
直到御座那边传来康熙帝低沉的声音唤道:“胤祯?”他方丢下手中的酒盅,起身朝着康熙帝道:“儿臣领命。”
胤祯下了草场,他低眸与阿齐燕对视一眼,漫不经心扯开唇角,回身面对观台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皇阿玛命我兄弟臣民研习苦读古籍经典用意至深,胤祯愚拙未能悟其真谛之一二,却亦见得我大清由此四域太平百姓和睦,满汉武将通达有礼用兵诡谲,文臣学士经纶满腹智计超群。”他挑眉扫过观台上一众蒙古王公,又转身看向阿齐燕道,“众兄弟中最属在下不济,公主既要比试,那么赐教之事胤祯便不敢当了,但求能够陪公主玩得尽兴。”
观台上瞬时肃静了下来,以达尔汗为首的一方蒙古军侯面色皆有几分尴尬,相较而言席间汉族大臣便更显得趾高气扬一些。而御座之上的康熙帝唇角浮起一丝满意的笑痕,眸光不动声色地掠过达尔汗,投向御台之外。
阿齐燕对于此状显然是始料未及,然而被如此当众驳面更有些恼羞成怒,她挺直了胸膛,抬起小巧的下巴道:“很好,我便见识见识十四阿哥勤学苦练的中原武学。”
胤祯勾起唇角,伸出右手请道:“公主想怎么玩,规矩由你来定。”
阿齐燕轻哼一声说道:“我辈先祖皆以弓马为兵,箭弩为武,我便以骑射之术来领教十四阿哥的中原武学,围场中将会设下重重机关,其中会有鹿狐貂兔犬五类猎物,届时我主攻你为守,以半个时辰为限,时辰到时,我若猎到一物便是我赢,我若一无所获便是你胜。”
胤祯满面笑意俊雅,闻言似是想起什么,他抱臂睨视阿齐燕:“数年不见,公主的竞技方式还是一样的独具新意。”
阿齐燕自负地瞥他一眼道:“你若是怕了?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胤祯不禁嗤笑一声道:“公主如此自信,那就请吧。”
观台两侧各列四尊红漆金铆螭龙鼓,各有禁军侍卫手执鼓槌击鼓助势。大鼓低沉雄浑的声音响彻草场,更将气氛推至高潮。
另一边胤祯与阿齐燕皆已策马入场,准备就绪。胤祯单手提缰对身旁少女说道:“马上竞技,男女体力悬殊,公平起见,让与公主先行。”
阿齐燕闻言拧起了月眉,厥了厥嘴,下意识拉紧了束着箭筒的肩带,赌气般道:“不必,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随着场边金锣一鸣,在监官的一声号令之下,两人策马奔入围场之中。虽然阿齐燕不甚领情,胤祯却仍然不着痕迹地相让与她,如今朝廷与科尔沁部交涉关系稍显敏感,这场竞技的含义毕竟不是那么单纯,利益权衡之下,也不宜让达尔汗太失颜面。
此处围场是特为皇族子弟及亲贵大臣游狩玩猎而设,虽不比木兰围场地域开阔意义严肃,却亦是狩猎竞技的优良场所。
入了围场,胤祯果然对阿齐燕所说的机关重重体会甚深,仅方圆百丈之内便遇暗线荆栏横截,竹枪刀网神出鬼没。胤祯看着前面毫无惊险灵巧躲过阻碍的身影,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难怪如此自信,原来是早有所备。
眼看前方阿齐燕弯弓搭箭,瞄准了右前方流窜在林间的一只兔子,胤祯猛然提缰带马飞跃过荆棘横栏,身姿敏捷地翻越倒悬与马腹之侧避开斜侧射击而来的一支竹枪,不过兔起鹘落之间,胤祯手中一柄飞刀携一身冰寒锋锐穿过竹林,精准无误地击落了那支射向兔子的白羽箭。
阿齐燕回首看来,不甘地瞪他一眼,随之便又提缰疾驰而去。胤祯微微一笑,俊逸潇洒,亦策马相随追上前去。
观台一侧的旌旗围树之处,语庭静静站着,未得圣命传召,只得先侯置一旁。此时亦与众人一般,仰颈遥遥注视着围场中的两人。
语庭忽觉身边异动,未及扭头便听一人说道:“庭格格别来无恙?”
语庭看到来人眸中瞬间掠过惊异,却亦反应敏捷,对那人福身一礼:“语庭见过阳仓加布王子。”
阳仓加布一身银灰暗格蒙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尊傲,他凝视语庭良久,方含笑转头看向围场,似是故友闲聊般道:“十四阿哥果然武艺精湛,阿齐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十四阿哥这一招神来飞刀倒是叫人看着似曾相识啊。”
语庭暗暗扫过阳仓加布那凸显异族特征的高眉深目,心中猜疑不定,并未接话。
不料那阳仓加布又转过身来,对语庭温柔一笑说道:“自四年前木兰一别,阳仓加布始终对格格朝思暮想,不想有生之年竟还有幸再见到你。”
语庭微微一怔,眼睑略微轻阖,眸中更多了几分探究,只是不作言语。
阳仓加布硬朗的下颚缓缓收紧,笑意却愈发轻柔,见语庭并不做声,便又道:“阳仓加布一直对当年格格拒婚一事不能释怀,总想当面得个答案,还望格格能够实言相告,你的拒绝,是否因为这围场中人?”
语庭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眉梢不禁斜扬没鬓,淡淡回道:“只怕王子对此事有所误会,联姻事宜相关国体,此事不由女子做主,拒婚一事又何从说起?更与十四阿哥没有丝毫关系。”
阳仓加布一耸左眉,笑着反问:“是吗?”
此时场中号角吹响,监官高声喊道:“时辰已到,竞技结束。”
草场入口又有内侍通报声传入:“皇太后驾到。”
胤祯与阿齐燕策马驰出围场时,太后銮驾亦到了观台之下,席上众臣叩首相迎,一时间场面甚是混乱。
太后由舒云扶出凤舆,胤祯甩蹬下马,丢了缰绳给一旁侍卫,大步流星跨到太后面前,叩首请安:“孙儿恭迎皇阿奶。”
太后一手虚抬,满面笑容目含慈爱,待胤祯起身方道:“皇阿奶可听说你公然欺负人家蒙古公主呢?”
胤祯哈哈一笑搀着太后道:“皇阿奶这可冤枉孙儿了,公主身手不凡,孙儿可是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身后跟随而来的阿齐燕给太后问安后起身站在一旁,观其面色甚是不悦。此时已有监官上前将竞技情况祥回圣上,结果出人意料,所猎之物唯有一貂,然其中招兵器却非箭矢。按照公主赛前所设规则,这输赢还真不好绝判,故此将过程呈禀圣上,但凭圣意判决。
岂料康熙帝听完监官回禀,却付诸一笑侧首对达尔汗道:“依王爷之意,这输赢该如何评断呢?”
宴座之上,达尔汗离席起身,正对帝座:“小女顽劣,不知天高地厚,十四阿哥文武双全,这竞技输赢本无悬念。”
康熙帝眸中掠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挥手示意达尔汗归席,方道:“弓马竞技,男女体能本便悬殊甚大,阿齐燕能勇往直前,已是女中豪杰了。”
达尔汗对此也未多言,只赔笑附和轻易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