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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章 荆棘洞天风雨倾 ...

  •   天色沉沉,云气阴霾,京都紫陌行人匆匆,两匹骏马飞奔在御街广道。当先一人俊眉星目,鬓若刀裁,飞扬肆意。他一身玉白箭袖衫清朗洒脱,长风灌袖,洁白清润的襟袂随风翩跹。
      身侧紧随之人却是满脸为难之色,酝酿许久终又按捺不住劝道:“十四爷,八爷当真下令,不许任何人出入那庄子,或许九爷并未在那里,您先回去,奴才务必以最快的速度给您把人找到,可好?”自他从府上追出来,便这样半阻半随同他行了半日,若是由他径自而去,身为府中侍卫,事后必然少不了承受八爷责难,若是强硬阻拦,努格侧首偷觑那傲然不羁的男子一眼,忍不住在心中摇头苦叹,这位平日里嬉笑平和的十四爷恼怒发火时也不是易受的。
      胤祯挥鞭驽马,头也不回地道:“少废话,那庄子爷又非没去过,怎地如今就去不得了?何况这九哥在庄子里也是你说的,现在又说并未在那,岂不是前后矛盾。如此阻拦与我,究竟是何居心?若是误了八哥大事,你有几颗脑袋能担待得起?”
      努格暗暗叫苦连跌,懊恼自己口拙脑笨,当初不该不设心防就告诉他九爷去向,如今无法圆说,只能道:“请十四爷莫要为难奴才,八爷确已下令,奴才不敢违抗主子之命。”
      胤祯道:“放心,爷定保你不受罚便是了。”
      今年盛夏水涨,黄淮水患形势严峻,多处堤岸冲决塌陷,势必影响到两江漕运事务与沿岸民田耕作,两江总督、漕运总督并清江浦已然奉命筹划漕运与民田两利的修治工程,数日前两江总督阿山上疏奏请修缮银款一百八十八万两用于程建。皇阿玛虽已命二哥着手办理此事,但工程事重需饷浩繁,那便没有任其做主放任不管的可能。
      如此,户部必然将面临彻查银账稽查银库的整顿,户部一些官员却是贪污亏空无所不为,八哥为笼络人心极少严厉整治,多年来积蓄的诟病框架在这样的整顿面前无疑是不堪一击的。如今稽查银账势在必行,当务之急便要先填补漏洞,八哥却在此时重病一场,八嫂恐扰了八哥养病,早便出面将一众事宜挡下,而今为解燃眉之急便只有尽快找到九哥了。

      暮风潇潇,姹紫嫣红尽飘零。
      园中一陂碧水秋纹波荡,之前工匠在池底另设机关自庄外引入活水,当中一座玲珑山石亦是另有乾坤,将池中死水抽入玲珑石上凸起的琉璃螭首,自螭兽大张的口中流泻下来,引往山庄深处。
      一曲沔溪悠悠荡荡,蜿蜒萦绕,穿过精雕细画的廊桥,转过连绵错落的亭台楼阁,遥遥引往庄内一处清幽净地。
      此时,琼花高阁之内有潺潺箫音飘出,零零荡荡伴着秋风四散而去。
      轻纱浮影中一名女子临窗而坐,身上着了粉白色隐蝶短袄,配一袭同色长裙,发髻着装竟都是汉家女子打扮。纹路浅褶的袖口,零星垂饰的粉蝶流苏,随着她不断起伏在紫竹箫上的手指翩翩起舞,恍如活物。
      她迷离美丽的双眼紧紧凝视着对面斜倚软榻闭目养神的俊美男子。柔软宽松的绛紫色锦袍,领口袖襟以金线绣了祥瑞麒麟,那双媚人妖冶的凤眸虽然轻阖,却尾线长画代入鬓角,樱艳的朱唇淡淡浅勾着微弧,沿着金丝云纹游移而下,便见他一只精细修长的手和着箫音轻击着矮几。
      风声忽急,箫音方歇,那一双冶魅的狭眸便已缓缓张开,迷蒙满足的双眼深深看着对面持箫静立的女子,绯纱金云的帷幔猛然自眼前拂过,他眸底初时的那丝迷乱涣散早已荡然无存,只余了面上毫无感情的微笑对着面前女子:“不错,今日进步不少。”
      那女子闻言却未见几分得人赞赏的喜悦,纤纤玉指将手中紫竹箫愈扣愈紧,红唇紧抿,狠狠克制着自己盛怒的情绪。
      那男子却似并未察觉她不悦的情绪,仍旧笑得惑人:“怎么?今日你打算站着讲吗?”
      女子一双圆眸几乎蹦出火来,她冷冷嗤笑一声道:“再长的故事也终有讲完的一天,九爷一年来风雨无阻日日前来,我与她亦不过十五年相处相伴,如今早已将她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倾述殆尽。”
      男子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缓缓离了身后靠枕,微微倾身一笑:“如此说来,日后我便再无理由来这里了?”
      女子怒目气盛的面容一愣,一时竟断续难言。
      那男子邪邪一挑唇角,眉梢眼尾风华绝代,狭长凤眸媚肆蛊惑,一笑却凉薄无情。他直起身子,步下榻前木阶,站在女子面前,抬手勾起她晶莹温软的下巴,拇指指腹缓缓摩挲着那片艳桃唇瓣。手底微微轻颤的女子,娇若桃花,柔似弱柳,一双丽眼泪光点点,耳畔却闻他低低说道:“溪若,一年前你能以这种方式与我交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如今,你却亲手葬送了辛苦得来的机会。”
      女子一双泪眼瞬泛猩红,她猛地拂开面前的手臂,冲他喊道:“不要叫我溪若,我与未家早已没有半点关系,我是翎心!我是翎心!我不要再因为给你讲述她的一切才能得享与你相处的短暂时间,我要以自己的身份真真正正在你身边!”
      胤禟修眸微眯,寸寸寒芒聚敛在其中,少顷便又轻轻一笑:“那真是太可惜了,你今日这首曲子和语庭的已有七分相像了。”言罢他不再看她一眼,绕过她往外走去。
      溪若转身正待开口,却见他又停了下来,他微微侧首看向一边暗纹迭起的绫绡窗纱,黝黑的瞳眸流露出点滴温柔:“还是叫溪若吧,这个名字能够轻易使我想起她唤你时温柔的模样。”
      溪若怒急忽然大笑起来,她将手中那支紫竹箫扔出窗格,抹一把桃面之上纵横的眼泪,紧紧盯着胤禟近在咫尺的背影道:“原来一年以来你我之间不曾有过一刻是真,胤禟,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想爱不敢爱,只一日一日沉迷在我的讲述她的昔年,以为让我学会她的箫曲就能幻想是她陪在你身边?江南过往的十五年你未能参与到她的生命里,如今已经把心给了四爷的她,今后一样不会是你的……”
      面前一阵劲风刮过,一声清亮的掌掴之声截断了她未说完的话,胤禟早已转身冷厉阴狠地看着被他一掌甩在地上的纤弱女子:“我的事,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溪若撑起身子,抬手拭过唇角猩甜温热的液体,她看着指尖一抹血色,只觉得连心都在抽颤,一扭头她挑衅地一笑:“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我偏要提醒你,未语庭才是当年未诗晴与皇上的女儿,”她看到胤禟骤然紧缩的瞳孔,突然觉得有种报复的快感,便更加肆无忌惮:“所以,你和她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胤禟阴柔的表情此时更显妖异,他斜挑唇角似乎连声音都带着轻笑:“你以为我会在乎?你倒是提醒了我,血缘关系?还真是亲密的关系,即便是她把心给了老四,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以他们的个性还会在一起吗?不止老四,爱新觉罗氏的男子都不会有人敢染指她,所以,她只会属于我。”
      溪若顿时全身僵硬,却只觉眼前场景如此熟悉诡异,她只当是她疯了,却没想到他竟比她更疯狂。
      楼阁木门猛地被人推开,一阵冷风灌入,一个声音仿似携着冰刀霜剑:“你们在胡说什么?九哥,人言可畏!”
      胤禟俊美的脸上笑意一顿,复又牵唇一笑,转身看向来人:“十四弟怎么来了?若我没有记错,八哥可是下令严禁他人来此庄上的吧。”
      胤祯向前大踏一步,霜寒的俊面贴近胤禟:“既然如此,九哥又怎么会在这里?”
      胤禟轻慢的笑道:“自然是来做该做的事。”
      胤祯横眉一束:“九哥不必与我说此搪塞之言,我只一句话,不论你平日私下里如何胡闹,兄弟无权干涉,但请你分清场合慎言警行,莫要忘记我们自小成长的地方有多可怕,那个地方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闹得满城风雨,主子一言一行都能决定他人悲乐生死,如今语庭身处其中,身微言轻,我不希望因为你一句任情放纵的话,就害她无辜丧命!”
      胤禟细长的眼目一跳,四目相对的一瞬,彼此眼底暗潮涌动。此时,溪若缓缓站起身来,出言嘲讽道:“莫非十四爷也想插入这场纷争?那还真是热闹了。”
      胤祯眸光一扫,猛地一惊:“未溪若!你为何在此?”他眼底瞬间激起惊涛骇浪,一瞬的汹涌澎湃偃息之后,他沉沉收紧了瞳孔,似乎想明白了原因,他转回眼睛看着胤禟,冷冷说道:“她就是八哥封禁此处的原因吧!”
      胤禟慢条斯理地一笑道:“也许吧。”
      胤祯冷眼扫过溪若,对胤禟道:“你们留个本该在蒙古做王子妃的女人在身边,行事说话竟还如此肆无忌惮不知收敛,就不怕招来麻烦?”
      胤禟妖肆的凤眸笑得轻佻:“谁让八哥喜欢怜香惜玉。”
      溪若拂过受伤的唇角,冷笑道:“听十四爷的口气,莫非你以为我只是信口雌黄?”
      胤祯冷哼一声道:“子虚乌有!你不过是因为嫉恨语庭,恶意中伤伺机报复而已。”
      溪若挑眸一笑:“未语庭当真好本事,将你们一个个迷惑地连正常的思考能力都降低了,你为何不想想她在宫中所遭遇的一切,当初惠妃慈宁宫中初见语庭,便表现的张牙舞爪激愤难泄,原因为何?与蒙古和亲之事阳仓加布原本求娶的是她,皇上却下旨赐婚与我,原因为何?都是因为她与曾经宫中盛宠一时的晴常在几乎一模所刻,难道你都不觉得奇怪,为何曾被认为是亲生女儿的我不像母亲,反而是她呢?”
      胤祯静静听着她的陈述,眸中渐渐升起迷茫的雾色,灵纹箭袖之下修长有力的手指寸寸收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和他心口空洞闷痛的感觉。
      胤禟慵懒地倚在窗畔不甚在意地看着对峙的两人,唇角始终带着浅浅笑意,此时他将目光移向胤祯身上,唇畔的笑意更显得刻意邪肆。
      溪若暗自研判胤祯的表情,侧眸往胤禟那里瞥去一眼,瞬间眸底一抹寒光飞闪,她又道:“怎么?十四爷还是认为我在信口胡言?”
      胤祯闻言收聚眸光,漫不经心看她一眼,转身便往屋外而去,临行丢下句:“九哥,我有话对你说。”
      溪若眼见两人离开视线,便已软软跌坐在身侧的木椅上,眸中再也找不到前一刻的尖锐与刻薄,只余了阵阵刺骨冰寒与无尽虚妄。
      窗纱浮动,一个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双眸中尽是隐忍的怒火与无奈地心疼,俯下身子扶她起来:“值得吗?为了这样一个心根本不在你身上的男人,你究竟还要做到什么地步?”
      溪若含泪苦笑:“常春,你不会明白的,不是值不值得,我早已无法回头。”

      山上八角玲珑亭前,风啸草鸣,土腥渐浓,远山青黛被浓浓黑云层层遮掩,似乎随时便要铺卷而来。临风而立的两人谁也不曾看谁一眼,随风而舞的襟袂又不知是谁拍打着谁。
      胤祯单刀直入,说明今日的来意:“户部的亏空恐怕会有麻烦,如今一时半刻也难追回银款,八哥此时又病着,只能由你抽调资款填补欠款,先解了眼前之急,事后再待追讨,如今的户部,八哥若是再不整顿,必然是要出乱子的。”
      胤禟微微收敛了肆魅的谑意,正色道:“我知道了,眼下京中几家酒楼正有备款,你安排好人手接应,我着人送去。”
      胤祯点点头道:“好。”迎面一片片花叶翩翩落下,胤祯抬手握在掌中,泛白的骨节越发映得他双眼黑亮:“这个女人,不论是什么原因被关在这里,我只希望她的一切,此生仅限在这山庄里。”
      胤禟一笑道:“这庄子虽是我送给八哥的,但如何处理这庄上的一切还得八哥做主。”
      胤祯冷冷侧首看向他道:“我不管你们将这个女人留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九哥,语庭,如果她真的是……不管她是不是,你都绝对不能动她!”他一甩手,黄绿色的粉末随风而去,洋洋洒洒飘散半空,他便在这满天满眼的花粉叶魂中转身,大步离开。
      胤禟转身看向亭外纷纷扬扬的花粉,淡雅的表情似乎在欣赏这一场花粉雪扬,他唇角越来越张扬肆魅的笑痕,将面前迷蒙绮丽的景色渲染地越发诡丽。
      “十四弟,有些事情若要发生,你是阻拦不了的。”
      一声如叹息般的话语,轻柔妖娆地滑落,却覆满了一地纷扰。

      风潇雨鸣,翠竹窸窣。
      墨竹庭中灯影昏沉的书房内,原本负手静视着墙壁上新题的字幅的修挺身影,忽而猛然转身,劲风急袭使得案上的灯烛火光急速高长,将胤禛刀削般的俊容映得火亮,冷厉威严迫人屏息。却只是瞬间,那张寒若冰削的面容便又隐入暗处,那一簇火光却似被他吸入眸心,熊熊不灭。
      “你说什么?”冷硬冰寒的声音似乎来源于地狱,不禁使得书案另一头的李卫猛地一颤。
      盛气凌人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命令威势,若细心分辨,似乎还有隐约的一丝压抑。李卫隐隐察觉异样却也不敢怠慢,抬了抬眼睫却仍是垂了下来,暗中深吸一口气,又将方才所说的话重复一遍:“奴才安插在八爷东郊别庄里的人回禀,今日九爷与翎心姑娘发生争执,翎心姑娘失言道出,庭格格……才是皇上与晴常在的女儿。”
      半饷未闻其声,李卫微微抬眼,偷偷觑往对面,只一眼他便慌忙垂下眼睑,却更加敏锐地觉察到那双眼中的火焰愈燃愈烈。
      窗外骤雨忽急,淅淅点点连成水幕,将那红楼碧阁雕梁飞檐渐渐模糊成一片。
      烛台青灯,红泪点点,投射在墙壁上的清冷身影微微一动,红木圈椅一声轻响,胤禛静静坐回椅上,青灯火烛稍一跳跃,映亮了身后银钩铁画的四个大字。
      戒急用忍。
      握着木椅圈栏的手青筋暴现,他冷锐如刀的双眼轻轻一阖,待到再次睁开眼眸时,已是肃冷如斯幽邃深深,他淡淡开口:“十四呢?”
      李卫闻言一怔,似乎并未想到静待良久,主子的态度问题竟然只是如此,他收聚心绪据实以报:“十四爷离开山庄后便一路疾驰出城去了。”
      胤禛眉梢微拧,抬眼往梨案对面看去:“出城?”
      李卫道:“奴才接到消息时,十四爷已然出了城门,去往何处还尚未可知。”
      胤禛道:“让人盯着,有何异动随时回禀。那边庄上的事你去办,若是有任何闲言闲语传出了那处庄子,就不必再回报了。”
      李卫走后,胤禛独自一人漠然站立在风雨萧瑟的竹轩中,再转过前面的游廊就是兰馨阁了,昔年女子的欢歌笑语历历在目,仿佛一伸手就可掬在手中,前去的步伐却被他硬生生断下,他狠狠握紧修长的五指,决然转身步入秋雨濛濛的青竹浮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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