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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章 紫气琼花霄汉间 ...

  •   院中杨柳翠色深深,金雀紫燕争相鸣叫,金风细细扬起暖丝晴絮,辗转飘坠在雕栏石井之畔。
      晴云轩中琴音叮咚,清清曼曼星星松松,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冰弦铮琮,清和隽秀,伴着清风花颤,莺燕软语,使人闻之心平静澈。
      游廊尽头轩窗之下,语庭闲闲抚弄琴弦,一袭青碧罗裳,似湘竹,宁静幽深清隽灵秀,一双澄明浩眸,如秋水,温凉潜静烟水寥廓。
      游廊深处花架之侧,舒云缓缓止了步伐,她纤白的手指绕起一缕青丝,侧身倚向一旁的雕廊楹柱,银杏双眸微微眯起,唇畔浅笑盈盈,默默侧耳静听。
      铮声轻咛,似如珠玉落盘,短音连叠,仿如细雨滴石,忽而青石迸裂,滑弦穿符,力引九天长瀑,尽作琼花珠帘,商转羽调,绵音细细,花叶窸窣,清泉潺潺。
      琴音渐渐低逝,舒云扬手甩开指间发丝,穿廊过户长驱直入,和着清脆的掌声,踏入屋内。
      语庭一抬头便见她笑靥如花,俏盈盈向自己走来:“庭格格好雅兴!”
      语庭妍妍一笑,起身携她同桌而坐,嬉笑回敬她道:“粗凡俗乐,堪入尊耳?”
      舒云白她一眼,悠哉笑道:“你这句话若是妄自菲薄,也未免太过表面,若是妄自尊大,便是瞧我不起。”
      语庭但笑不语,玉书早已伶俐地向舒云请安斟茶,语庭接下她手中茶具道:“你自去做自己的事吧。”
      待玉书退出屋外,舒云自门外收回视线道:“你将她保护的太好了。”
      语庭面上笑意渐淡,翦水瞳眸泛起廖远的淡雾:“我喜欢她的天真烂漫,在这宫中,我们身边还能够拥有单纯自然的人和物已经太少了。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何况她还是个孩子,何必让她趟这趟洪水。”
      舒云道:“也是,总归是个孩子。”
      语庭眸光一澈,看向她道:“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舒云秀丽的眉眼渐渐荡出明媚的笑意,伸手端起茶盏,俏皮的目光在语庭脸上巡回一圈道:“我有些迫不及待想来看看与你的那一场赌局,结果如何。”
      疏朗的阳光透窗而入,星星点点落上桌案,一片青碧衫袖拂过桌面,橙暖的光晕一晃,便又恢复如初。语庭纤柔玉白的手中已多出一樽青釉兰花盏,扇羽墨睫轻抬的一瞬间似有清光一掠而过,她玉手托了花盏向对面娇俏女子微微一抬,姿容慵媚,笑靥清绝:“我迫不及待想看看我赢得的彩头。”
      舒云眉梢微动,却也不甚在意输了赌局,只是圆睁着星眸泛着激动的精光:“他还真敢用此人?还有青钺那个自视甚高的家伙也会甘愿俯首?”
      语庭唇角一丝轻柔的笑意,眸底深处溢出别样的神采:“兵行险招,有时候冒冒险也是值得的。”
      兵行险招,她有意将青钺引荐给胤禛又何尝不是在冒险,这一场赌局,她不仅仅是与舒云玩笑设赌,她也在跟自己赌,她在赌青钺的坦荡赤忱凌云壮志,赌胤禛的诡谲谋思雄宏胆略,好在,她赌赢了。
      舒云审视她半晌,微微吊起一双洁亮的眼眸,斜斜勾起唇角,击掌摇头道:“语庭,你真不老实,竟然使诈!”
      杯中青绿的水色映出女子狡黠灵动的笑靥,随着那晶莹的指尖轻触杯壁,女子清滟妩媚的容颜化作圈圈縠纹缓缓荡开散去,似是带着一声轻笑,她问道:“使诈?我怎么使诈了?”
      舒云纤长的手指凌空指着对面巧笑倩兮的女子:“你敢说你没有动过手脚?那日玉书突然来送什么芙蓉绿豆羹,我就觉得莫名其妙,定是你又召来那个青钺,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对你俯首帖耳任凭摆布,对不对?”
      对面传来清灵动听的笑声,却是语庭支手托颐笑得乐不可支,舒云杏眸灵灵一转,乜她一眼:“笑什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语庭笑着摆摆手道:“舒云,你这凭空杜撰的本事真是日渐精益了,可惜,青钺并非随意便可任人摆布的庸碌之辈,若非如此,以胤禛之心智城府怎会那么轻易给他机会。”
      舒云拧起纤纤月眉,偏头看她一瞬,又展颜笑道:“也对,每每提到青钺你都是恨不得咬碎银牙的无奈模样,可见他也未必是唯你马首是瞻的御前小卒,还有一个深睿精明的四爷,凡事洞若观火,识人精准绝妙,谁人又能瞒得了他什么。”她尖细的下巴抵在托起的双手间,微眯双眸道,“青钺此人,复杂非常,如今尚为毓庆宫侍卫总管,便与八阿哥私交甚密,单凭你牵线引荐,四爷就敢启用此人,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识谋略。”
      语庭幽潭深眸中蕴蓄着淡淡深远的笃信,她徐徐说道:“他一向深谋远虑,这个决定未必是因为有我引荐,或许,青钺本人比我们表面看到的更为复杂,但在他看来这未必不是一个生门,所以就算青钺的归顺只是貌合神离另有谋算,他也可利用青钺反算各方。”
      舒云精灵的眼睛一转,击掌笑赞:“以中腹之子算尽各方动向,果然妙计!青钺既然能够在短期内升任侍卫总管,必然在此期间助太子做过不少重要事情,另一方面,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与八阿哥相交,总会知道一些他们行事的蛛丝马迹,他若要投于四爷麾下,必定是要做实事的,若他真心臣服固然最好,如若不然,单凭他的言语行动,四爷亦能掌握不少有利信息,到时候不但可防亦可攻。”
      语庭青黛眉睫亮丽飞扬,冰灵玉颜隐约可见几分骄傲:“不错,将计就计在这个机会之后,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他总是胜券在握的。”
      舒云牵唇笑问:“你未家的人,纵然飞扬跋扈,难道你当真奈何不得?”
      语庭清利的眸光一掠,笑道:“你说呢?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会冒险拉他入局。”
      舒云点点头:“但愿四爷不会用到将计就计,结局能够皆大欢喜。”
      语庭淡淡一笑,起身款款移步窗前,玉洁的手指随意划过古琴冰弦,一阵泠泠袅袅的清音响起,她收回纤长的柔荑,看向窗外:“青钺既已将性命交付于我,那么就算是将计就计,也定然是两相情愿的。”
      舒云轻松自在地一笑,垂眸轻啜一口茶,却忽地眼睫一抬,说道:“有件事情很是奇怪。”
      语庭闻言回身询问道:“什么事?”
      舒云微微攒起眉心道:“你还记不记得毓庆宫的那位苏叶姑娘?”
      语庭眉眼淡远,沉眸回忆瞬间便道:“就是那位京城第一歌妓?”
      舒云点头:“正是。”
      语庭问道:“她怎么了?”
      舒云道:“八阿哥他们似乎很关注苏叶。”
      语庭凤眸一细:“当真?”
      舒云指尖习惯性地抚上瓷杯壁面上的刻花纹饰,缓缓说道:“前些日子,太子妃去慈宁宫请安,特意让太后屏退屋内众人,我无意中听到她说什么……‘并非我容不下太子身边的女人,只是这一个不行,老祖宗既已明了她的来历,便应该知道,此女不除,东宫必乱。’也许太后考虑到手段太过强硬,反而会对太子不利,便只将苏叶收在身边。苏叶到慈宁宫的次日,胤禟便叮嘱我定要多多关注苏叶。我总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语庭浓密的扇羽半垂,遮蔽了那一方秋水幽潭中深睿的思量。曾经毓庆宫繁盛奢华的庆生宴上,所观所历点点滴滴浮出脑海,八福晋乖张跋扈的言行举止,太子妃半推半就的官面应对,两人之间隐秘而默契的眼神交流,苏叶顺从而用意颇深的献曲奉唱……她樱花般柔美淡泊的唇瓣缓缓的牵出莫名复杂的笑意。
      原来如此。当日毓庆宫中那场明里吃酒玩闹实则居心叵测的小小插曲,原来用意在此。
      舒云半晌未闻她出声,抬头看去,便见到她唇角的浅浅哂笑,眉梢一动,她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语庭袅袅抬起一双丽眼,笑道:“东宫后院的争宠斗艳,九阿哥让你关注的岂能只是一个女人?”
      舒云杏眸滴溜溜一转,便道:“他们意在皇太子!”
      语庭颔首:“或者,他们更期待的是,这个女人能够影响皇太子到何种地步。”
      舒云惊讶地瞪圆了双眼,深吸口气道:“借刀杀人?”
      语庭静默瞬间,又道:“太子妃的话有待斟酌,若她并非恶意中伤,那便不无可能了。”
      舒云垂眸回想,不觉出口:“此女不除,东宫必乱。”
      语庭道:“对,太子妃生辰之宴八福晋的怪异行径如今想来都有其解,或许,苏叶这枚棋,他们早已备置良久了。”
      舒云闻言眨了眨睫毛:“这么说来,我如今是任重而道远啊。”
      语庭对她一笑道:“是啊,不管苏叶是什么来历,八爷他们所期待的结果都是我们所乐见其成的,只是可不能失了先机。我们且看你的本事了。”
      舒云重呼一口气,笑道:“我们不妨再赌一次?”
      语庭眉目如画,斜斜浅勾:“怎么赌?”
      舒云眼珠机灵的一转,道:“前几日太后赏下来一套翡翠青竹茶具,本是定了给你的彩头,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若是我办成了此事,那你这彩头便仍是归我,怎样?”
      语庭点头一笑:“便依你。”

      秋风遣落叶,泠泠暮水寒。
      四贝勒府的院门被人急急敲开,来人眉目俊秀,身量瘦长,身着箭袖劲装,手握宽刃长刀,见到开门小厮便问:“四爷可在府上?”
      那小厮也极是伶俐,认出来人是府上亲卫博尔多,便侧身让路:“爷在府上。”
      博尔多径自往内院走去,脚下步伐速度甚快,转角亭榭内逢到府上总管高无庸,他抱拳施礼:“高总管,我有急事禀告四爷。”
      高无庸知他离京多日,看他神色亦不敢多耽搁,便道:“后院书房,你尽快去吧。”
      博尔多一路疾走,步入后院时却不自觉沉定了步伐,青竹引路,风声轻慢,这一方清幽静冷的天地,无由便使人生出肃穆警醒的沉静之感。
      书房门前,博尔多立于门扉一侧:“奴才博尔多有要事求见主子。”
      秋风拂栏,竹叶窸窣,门内传来暗沉的声音:“进来回话。”
      博尔多应了声是,推门走进室内。
      宽大的刻纹梨案之后,胤禛正在伏案疾书,手下腕转龙飞,笔底锋锐冷厉,似并未听出他话语中急迫之意,他的神情淡漠稳隽,如同他身上的云纹雪缎长衫,敛尽风云万幻,只余了初时的挺秀平静。
      博尔多见状静立在长案一侧,不敢出言打扰。直到胤禛笔下长书一气呵成,轻轻掷下竹笔,抬头看向书案一侧的人,博尔多立时上前,将一封火漆封印的书信呈上:“仝先生命奴才先行回京,将此信禀呈主子过目。”
      胤禛接过信封,开封取信,一目十行扫视而过,鬓角眉梢愈见冷硬。他将手中信笺丢掷桌上,抬眼问道:“仝奭如今人在何处?”
      博尔多道:“仍在淮安府,以待主人裁决。”
      窗外竹影潇潇,阳光透过窗格空隙点点滴滴筛入室内,一道橙黄温暖的光晕投射在案上,洒在案上横陈的雪笺,将其中一行一字映入胤禛如夜海广宇般深不可测的眼眸中。
      一方书舍瞬间凝结起冰寒的气息,胤禛缓缓曲起右手,习惯性地转动着食指间那枚青玉指环,冷漠的面容掩盖了眼底瞬息万变的幻象。
      博尔多追随胤禛多年,自是了解他这一举动的含义,曾经多少次静待候命时,看他运筹谋测布局施阵,侯他斟酌良恶权衡利弊,待他翻云覆雨决断乾纲,每一次风云诡变的局势出现,便是他指间玉环停止转动的瞬间。
      博尔多屏息静立,似乎感觉等待的时间已有沧海翻覆桑田变迁,却又似乎只是眉睫轻闪眼睑开阖的一瞬。他看到那抹仿佛苍山暮雨之后深海远天的色泽掩入拳眼深处,耳边随之便听到沉寂冷硬的声音:“传令穆成峰制衡未氏商号,让仝奭继续注意青莲教动向。”
      博尔多眼中升起疑惑之情,一句“仅此而已”只在唇间溜转一圈便吞入腹中,俯身道:“奴才遵命。”
      胤禛静静看他一眼问道:“此中所言之事都有谁知?”
      博尔多道:“只有奴才与仝先生知晓。”
      胤禛道:“很好,严守此事,若有第三者知晓,你该知如何。”
      博尔多眉梢微紧,星目不敢斜视:“奴才明白。”
      胤禛将适才写好的书文封好,递给博尔多道:“即刻赶回淮安府,将我的话传给仝奭,这封信亲自交到穆成峰手中。”
      博尔多领命而去,书房中立时静若无人。
      胤禛取出火折子,将那张轻薄的笺纸点燃,火光渐亮,其上一字一句皆尽化为灰烬。
      秦墨自十四阿哥大婚之日追踪之刺客,籍源淮安府,属下探得其二人归属于曾经一度在中原大地名声鹊起,却又于二十六年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的江湖组织青莲教。传言此教神秘非常,虽高手如云却隐于山野藏于市井,其在江湖中地位甚高,但却极少参与江湖世事帮派纷争,此教生在江湖却又淡远江湖,如此形式着实令人费解。然另有传言,青莲教早于康熙二十年承恩未氏家主,自此沦为淮安未氏家奴,誓言百年之内忠心守护未氏一族。属下暗中追踪刺客,见其安居未氏商号分号怡铭堂,近日未氏商号有意扩展京都分号,青莲教分座保驾护航,或者,已然证实一二。青莲教如今真正的主人是谁,四爷还请径自斟酌。
      胤禛将手中一点灰烬拂去,云衣襟袂晃动,他离座而起,负手移步窗前,将冰棂花窗一手推开,迎面清新淡爽的空气袭来,他眸低曾有的惊涛骇浪早已沉淀为愈见黑亮的幽深静湖。放眼看向房前那一丛飘摇不定的青竹,女子清润明澈的眼眸无比清晰的映上心头。
      天阙幽宫魍魉世,四域山河人间境,她早已将一颗冰玉晶心交付与他,这一路,风刀霜剑阴谋险境,她未曾比他轻松几分。
      扶疏花落,幽长一叹,她的浅笑,她的低语,她的清媚,她的灵慧,她的生死相许,他怎忍欺她,怎舍负她?
      她的性子,认定了,便是一生一世,动了情,便是生死相随。而他的秉性,亦容不得对认定一生的人轻慢敷衍,他的骄傲,容不得紧握于手的感情,因任何原因而风飘云散。
      青莲教如今真正的主人是谁?她何曾在乎?又岂能入他只眼?他自负一笑,她这一生,既已选定与他携手相行,便只是他的女人,九天长河亦阻不了他要这个女人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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