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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红妆粉黛祸心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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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宵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宿,清早起来便见园中新芽初露,淡淡的新绿映入眼帘,只觉得心中清爽畅快。
院中青石砖上雨水尚未干透,殿前瓦檐吊角不时有水珠滴落。语庭略微收紧身上披着的风衣,初春小雨润如酥,却也有些微凉。
玉书揉着初醒迷蒙的眼睛从屋中出来,朦朦胧胧见到殿前立着个清雅绝尘的女子,玲珑袅嫚的身姿藏匿在雪衣云帔中,翩跹飘逸的云袖襟袂似乎即将便要驾鹤乘风远渡天阙,玉书恍惚中以为长梦未醒,一时间呆呆地看着殿前女子。
语庭感到有视线落在身上,扭头看来,见玉书怔怔地站在游廊一端,眼神迷蒙恍惚,便笑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懒惰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也跟梦游似的?”
耳中听到这平日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说笑,玉书方才如梦初醒,笑着跑到语庭身边:“格格这一大早的,怎么站在风口上呢,昨夜下了一宿的雨,早上寒露重,仔细着了凉。”
语庭笑道:“哪有那么娇弱,况且我加了衣服的。”一转眼遥遥看到院墙边的那棵苍劲粗干的桃树已悄悄冒了粉嫩的尖角,经了一夜的雨水润灌,枝叶上点点雨露晶莹洁亮,晨光洒照枝头反射出光洁莹莹。语庭心中欢畅,吩咐玉书道:“取瓷罐来,我们收集些花露,备用着烹茶。”
玉书听闻笑着应答,转身进屋去取了瓷罐来。两人隐匿在桃花枝间采集着花露,并未注意到院中出现的不速之客。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胤祯看到桃树下踮脚倾身采撷露珠的语庭时,脑海中便突然跃出了这首古老的诗句。仿佛那泛黄书卷中所记载的千年前温馨甜美的一幕,就是属于自己的一般。
玉书清脆可人的声音遥遥传来,冲淡了他所有的幻境,他微微扬起唇角,无奈地叹息,如若可以,他真的希望自己身边那个“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女子是她。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瓷罐中的花露也收备已满,胤祯看了眼两人手中的瓷罐,问道:“拿这个做什么?”
语庭弯起眉眼,将瓷罐捧到胸前道:“采花露啊,初春桃花上的露水用来烹茶可是妙味无穷呢。”
见她一脸神往享受的表情,胤祯心中顿时清清朗朗,英俊的面容之上笑意便也舒朗开来,“哦?看来我今日来的真是时候。”
语庭却一笑摇头道:“怕是不巧才是呢。”
胤祯挑挑眉梢:“为何?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独食难咽。”
语庭被的他话逗得笑喘连连,嗔他一眼道:“这花露烹茶,必要封藏到来年的才好,不然你带一罐回去,待到来年春暖时,再取来烹煮品尝。”
胤祯瞪眼看她:“你拿爷消遣呢是吧,等到明年谁还有这闲情雅致,今日这茶爷还喝定了。”
他霸道却孩子气十足的语气,让一旁掩唇偷笑的玉书不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被他威胁的目光一掠,又立马掩唇强忍着。
语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横他一眼:“牛嚼牡丹!”转身吩咐玉书:“去把去年收集的那罐取来,煮水烹茶孝敬十四爷。”
玉书忍着笑应声而去。胤祯扬唇看着语庭,似笑非笑地道:“语庭,你这可是恃宠而骄啊,一点也不把我这堂堂皇子阿哥放在眼里。”
语庭极其敷衍地略略施礼:“小女子惶恐。”
胤祯见此不禁朗朗大笑起来,语庭笑道:“虚荣心满足了就请吧,别在这端你这天潢贵胄的架子了。”
胤祯笑叹道:“牙尖嘴利。”
说话间两人便已进了花厅,玉书将烹好的茶奉上,语庭看着对面悠闲自得品着香茗的人,突然蹙眉问道:“这个时辰,你怎么会来晴云轩?”
胤祯一手将茶盏托在掌中,另一手拿着茶盖缓缓拂开杯中浮升而上的雾气,“今日朝中无事,早朝退的早。”
语庭方要说话,抬头却见舒云推门进来,一身鹅黄色简绣的宫装,立领盘扣精巧惟妙,百褶蝶翼掐花襟袖,端庄秀雅又不失灵动俏皮。
舒云见胤祯也在,想起那日毓庆宫中年氏的刁难找茬,身边还有个完颜甄依,口气便不受控制地有些尖酸:“十四爷这一大早就来这晴云轩,也不怕招人口舌?”
胤祯一时不解:“这是怎么了,你一大早吃火药了?”
语庭静静看她一眼,带着明显的制止,对玉书道:“玉书,去给舒云格格倒杯茶,让她败败火。”
舒云慑于语庭的眼神,也不再说什么,只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胤祯看出异样,问道:“到底什么事啊,你这么不明不白地发邪火。”
语庭见此,端起玉书奉上的茶盏,亲自递给舒云,对她轻轻摇头。
胤祯心中莫名其妙,却见语庭有意隐瞒,便也冷下脸道:“让她说清楚。”
舒云一时脾气上来也不管不顾:“说清楚就说清楚,你如今已然有了妻室,这交际往来还不得避避嫌?何况这宫里可不比民间百姓家,女人一旦吃醋嫉妒起来,可就不光是斗嘴打骂这么简单了,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语庭。”
胤祯闻言眼底幽光暗暗沉浮,两瓣薄唇紧抿成线,他将手中杯盏搁回案上,猛然起身便要走。
语庭连忙伸手拉着他的衣袖,急急解释道:“十四,福晋并未为难过我,舒云只是一时急了才口不择言。”
舒云没料到他会这样,方才还盛气凌人的人立时便收敛了不少。胤祯却只任她拉住,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冷声道:“无风不起浪。”
语庭道:“福晋性情温顺待人有礼,她是你的妻子,她会不会做这样的事,难道你还不了解她?不信任她?”
胤祯扯回被她拉着的衣袖道:“不论如何,事情不能不明不白。”
语庭紧锁眉心,冲着他的背影道:“十四,你非要让我多树一敌不可吗?”
疾走的脚步因这一句生生收住,胤祯僵着声音说道:“以后我会注意。”话音方罢便扬长而去。
舒云轻手轻脚走到语庭身边,往门外瞅了瞅,见语庭看来,讪讪地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语庭轻叹一声,纤秀的手指照舒云额头一弹:“你啊,总这么冲动。”
舒云一声娇吟,伸手摸了摸额头,低声嘟囔道:“我不过就说了几句,谁知道他反应这么强烈。”抬眸见语庭正不言不语看着自己,便立马又道:“我知道了,以后不再冲动就是了。”
天青气爽,春风骀荡,长春宫中春柳嫩黄,千丝万缕,枝桠瓦檐之上,雀儿叽喳鸣啼,显得格外热闹。
堂屋中一阵阵莺莺笑语,丝毫不亚于屋外檐梁间的热闹喧嚣。厅内一众莺娥娇女或站或坐,花容各妍身姿皆妙,恍然似入百花深处,姹紫嫣红千娇百媚,使人应接不暇。
南墙一张描金穿藤雕花罗汉床,德妃正坐在其中,一手倚在床中摆放的一张黄花梨木炕几上,扶额连连失笑,一手遥遥指着堂下座中一名身着桃红色嵌绣芙蓉绫缎宫装的娇丽女子道:“甄依,你倒是得了个宝啊,这整日里有她作伴,时而讲讲笑话,倒是有趣。”
原来是婆媳间闲话家常,完颜甄依一时起意,让自己的丫鬟讲个平日里说笑逗乐的故事,惹得众人开怀畅笑。
完颜甄依俊俏的眉眼巧笑如斯:“额娘说得是,有了这丫头啊,府中都热闹许多呢。”
与她对面而坐的年玉莹正手托茶盏,拂弄着水面上漂浮的叶沫,闻言抬起一双星眸,笑道:“妹妹当真好福气,身边有这么个解语花,就算十四爷再忙,也不至于让妹妹孤单寂寞了。”
完颜甄依恬静完美的笑颜有瞬间的尴尬一闪而过,德妃精锐的双眼将两人一一扫视而过,声音平和慈祥:“这新婚燕尔的,他有什么事忙到能让新娘孤单寂寞的?甄依,有什么话你就跟额娘说,额娘给你做主,定不能让他欺负了你。”
完颜甄依笑道:“媳妇知道额娘疼我,只是,目前为止爷待媳妇都是极好的,媳妇能不能将额娘今日的恩旨保存着,等到哪一日他真惹恼了我,媳妇再请额娘做主。”
德妃用绢帕拭了拭唇角的茶渍,眼中微微泛起的笑意高深莫测,她始终注视着完颜甄依的表情,此时将唇角一掀道:“你这机灵鬼倒是会计较,额娘答应你了。”她微微一顿又道:“不过,这老十四本宫倒是也有几日未见他来请安了,也不知整日里都做些什么,别又不知天高地厚地行事,平白讨了你皇阿玛的责骂。”
完颜甄依心中亦在小心斟酌认真思忖,面上却任然不改乖巧柔顺的笑容:“额娘但请宽心,爷知道分寸的,他所做之事也都是朝中分内之事,平日里也多见他和皇子兄弟们论政议,谈国事。”
德妃笑道:“是吗?如此甚好。”
年玉莹身旁一人容貌隽秀,一身粉黄湘妃套装端庄雅致,正是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她面向德妃笑道:“十四弟性情爽直,待人和善,一向是得了善名的,再者又是心思细腻做事稳重的人,纵然是有些任情不羁的,也不至于误了皇阿玛交代的正事。”
德妃看着自己这个儿媳,贤明惠德柔顺大方,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年玉莹眼中银光忽闪,挂在唇角的笑意不觉便有了几分不怀好意的算计:“姐姐这话正是呢,十四爷性情好,大家都爱与之亲近,听说就连那从不与人往来的庭格格也都与十四爷十分交好呢。”
此言方毕,气氛瞬间便有些不同了,完颜甄依脸上的甜美笑意淡了淡,乌拉那拉氏不动声色地瞪她一眼,暗暗警告。
德妃微蹙起眉问道:“哪个庭格格?”
年玉莹恭敬地道:“回额娘话,是四十一年皇阿妈自江南带回的那位异姓郡主,现住在晴云轩。”
晴云轩三个字让德妃眉眼一跳,面色立时冷了下来,似是在回忆什么,口中莫名所以地沉声念道:“晴云轩?”
罗汉床一旁侍奉的宫女佩容是其多年的心腹,见状便俯身附在德妃耳旁提醒道:“娘娘,去年桑嬷嬷就是因勾结惠妃在晴云轩暗设私刑陷害娘娘,被四爷送至宗人府查办了。”
德妃瞬间将一双亮丽的星眸眯起,眼底惊涛骇浪滚滚翻腾,猜疑,惊讶,不甘,诸多难以辨别的情绪沉入她眼中,似是要最终确定什么事,她问道:“她叫什么?”
这一问佩容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年玉莹立时又道:“未语庭。”
德妃瞳孔猛的一缩,侧首问道:“四十一年因南巡途中救驾有功,而被皇上带回宫中特封多罗郡主的人就是她?”
佩容道:“正是,同时受封的还有她的妹妹溪若,娘娘当年因身体抱恙在畅春园中休养,直到次年秋狝之时方才奉旨回宫掌管后宫,因而对这位格格的事不甚了解。”
德妃冷冷道:“她有什么事?”
佩容道:“奴婢亦是道听途说,有人说这位格格的形容相貌与曾经的一位晴常在十分相似,所以皇上特赐她住在晴常在曾住过的晴云轩中,然而惠妃娘娘却不知何因总是刁难与她,桑嬷嬷之事便是源自与此。秋狝之后,皇上将溪若格格赐婚与蒙古王公达尔汗之子阳仓加布王子,不知为何庭格格却请旨代嫁,还因此牵扯了荣妃宜妃两宫娘娘,代嫁之事不了了之,自此之□□格格深居简出,很少有人再见到她,亦有传言她因代嫁之事冒犯天颜,被禁足在晴云轩中。”
德妃冷哼一声道:“宫中竟有这么多事本宫不知。”晴常在,那个曾经引起过轩然大波的女子,时隔多年,竟仍然能牵起余波荡漾。未语庭,不论她是否与那个女子有所牵连,她的儿子,她绝不容许任何一个受其所害!
佩容被那一声冷喝震地一愣,继而小心谨慎地回道:“奴婢并非有意隐瞒娘娘,只是太医说娘娘需要静养,奴婢以为庭格格之事不过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所以不敢打扰娘娘而至未能及时回禀。”
德妃精而含威的眸子射向她:“这么说来,当日四阿哥所回之事亦是与真相有所出入了?”
佩容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四爷所回之事与事实毫无出入,奴婢曾去宗人府送桑嬷嬷最后一程,她感念娘娘多年恩德,已将事情原委据实告知奴婢,此事兹事体大,”言至此处,她顿了顿又道:“……又牵涉多年旧事,四爷担忧有人借此中伤娘娘,便只呈了她‘滥用执法,暗设私刑,越俎代庖,欺主霸权’之罪。”
德妃对她顾及之言心领神会,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一晃而逝,只道:“他倒是有心。”德妃轻叹一声,幽思沉重的眸光一一掠过几个儿媳,最终落在乌拉那拉氏身上道:“老四性子淡泊,府中总归是太清冷,莲亚,你这做福晋的总该好好考虑考虑了。”
乌拉那拉氏平静的眼底有一瞬间震动,却仍是恭敬回道:“是,媳妇明白。”
德妃再看她一眼,似若无意地道:“我看凌柱家的那个女儿就不错,今年选秀你也留意留意。”
乌拉那拉氏颔首应答:“是。”
身旁年玉莹满眼的得意瞬间被不可置信的懊悔替代,转而变成十分不甘的嫉恨。
德妃倦意拳拳,抬手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出宫去吧。”
皇家御苑中花色弥新,假山玲珑。年玉莹默默跟在乌拉那拉氏身后,手中的绢帕因被用力蜷握,已然看不出原有的绣图。
乌拉那拉氏突然止步转身,惊了年玉莹一跳,一双静默的眼睛定定看着眼前女子,口气中隐含着警告:“妹妹,有句话我必须要劝劝你,嫁入了皇家,你就必须要大度一些,否则像你今日这般口不择言,必会给爷惹来大祸的。”
年玉莹道:“姐姐倒是大度,难道就甘心让那狐媚子迷惑了爷?”
乌拉那拉氏神色遽冷,口气也冷硬下来:“看来爷心里的女人是谁你也是心知肚明的,既如此,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爷这样的男人,能让他如此上心的女人想必也绝非等闲,不要自不量力自讨苦吃。爷想要的女人,想要做的事情,任何人也拦不住的。好心提醒你一句,想要在爷身边待得久,就不要妄想他那颗心,安分一点才能久远。”
年玉莹挑眼嗤笑:“我看姐姐并非不妒那未语庭,而是怕坏了在爷心中温婉贤淑的形象吧。”
乌拉那拉氏气急,甩手转身道:“你若继续这样,谁也救不了你!”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嶙峋的山石之后走出一脸灿然得意的惠妃与宫女玲儿。
惠妃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笑道:“玲儿,这以后啊,咱们就作壁上观只看那好戏上演了。”
玲儿似懂非懂道:“娘娘的意思是……”
惠妃媚眼一转,唇角泛起滟滟冷意:“未氏女子还真不是省油的灯,这个麻烦还是留给德妃她们婆媳去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