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楼梦逝（清穿之九子夺嫡）》夜雨晴

37、第三十七章 宿命轮转一诺深

　　风潇潇，宣室无声。
　　静良夜，烛影昏暗。
　　铜漆火盆中一节木炭猛地炸开，迸起点点红光星火，当中碳灰塌陷，空出一息风道，一袭火舌乘机冒起，霎时火盆上空飘曳着蓝紫色的火光，清袅妖娆。
　　几案上对放着两樽窑瓷茶盏，虽是茶盖紧掩，茉莉馥郁的清香依然冲出杯沿隙缝，幽幽扩散到室内干爽的空气中。
　　两樽茶盏之间平行摆放着两个小巧玲珑的锦盒，一只盒盖紧掩，一只盒盖半敞。盒中雪青棉锦之上静静呈放着一块通体鹅黄的玉，灵玉晶透，屋内光线虽暗，却犹可见得玉身内里的暗纹游丝。
　　语庭一动不动地看着案上双盒并置，若有所思。舒云则紧蹙着黛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方才添水煮茶的玉书疑惑地看着这两人，手中仍然拎着水壶竟忘了放下。自从舒云格格风风火火地进了这屋子，她就觉得这两人的举动谈话始终是云里雾里的，叫她疑惑不解。
　　舒云今日这个时辰来此，本就是出人意料之举，进屋后一脸的神色凝重，只看着语庭说了句：“给你看样东西。”便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方一抬头，语庭掌中托着一只一模一样的锦盒，开启了盒盖，已呈在她眼前。
　　看着舒云惊讶的表情，语庭只淡淡一笑道：“果然，另一块当真到了你手中。”随后两人默契十足地将各自手中的锦盒往几案上一放，双双落座，却再无人多说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舒云伸手将自己案前的茶盏掀去了盖，顿时，水气氤氲，在两人之间结成朦胧的云雾。舒云双手支颐，一双灵秀的眸子透过那淡淡的水雾看着对面的语庭。见她仍是不语，便对着眼前薄雾轻轻吹口气道：“双玉齐现于此，你有何看法？”
　　水雾扩散，徐徐袅袅弥漫眼前，一只玉手轻抬，眼前瞬间一片清亮。凤眸清透无情无绪，语气轻的都似从适才那缥缈的云雾中散出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舒云向前倾了倾身子，细细盯着她一双清媚的眼眸，突然，扬眸一笑道：“百思不得其解？看来你对此还真是经过了深究细研，虽是不得其解，但既然已有百思，总比毫无头绪要好得多，说出来我们一起探讨探讨。”
　　一丝清幽笑语，伴着一声娇呼，语庭玉指已在舒云额前蜻蜓点水般掠过，“你倒是从来都懂得如何走捷径。”
　　舒云一只手还抚在额上，俏眼一瞥却看向一旁玉书：“玉书，今夜我要与你主子促膝长谈，你去差人走一趟庄宜院，告诉姑姑，我今夜留宿晴云轩。”
　　玉书犹豫地应了声，便去了。
　　待玉书离开，语庭执起案上的瓷盏，却只是以盖沿一下下拂着杯中的花叶，她凤眸掠一眼舒云道：“特意支开玉书，看来，你对此事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了。”
　　舒云轻轻一叹道：“不过是怕她承受不了我们谈话的内容。前世拼命守护的东西，却在今生如此轻易便握在手中，到底该说是先祖庇佑还是造化弄人呢？”
　　语庭单手把玩着手中杯盏，清澈的茶汤一波波环过雪白的杯壁，无声无形，一两朵素洁的茉莉随着那浅浅的水波逆流。前世的种种便在那浅波当心毫无征兆地幻化演变，最终在那茉莉花瓣相互击撞时破碎消失的无影无踪。细眸一扬，她看着舒云问道：“胤祥将玉送给你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它的来历？”
　　“来历？”舒云凝眉思索片刻道：“说是德妃娘娘赏赐的。”
　　语庭的语气似乎有些可惜地道：“那他定是没有听过德妃娘娘讲这玉背后的那个典故。”
　　舒云疑道：“什么典故？前世为它丢了性命却也不曾听阿公说过这玉有何典故，如今想来我那一条命倒着实送的有些冤枉。”
　　语庭浅浅一笑道：“老天到底待你还是不薄的，或者，你前世所有的疑惑，都会在这一世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舒云将身子向后一靠道：“怎样的典故，说来听听。”
　　语庭将那日胤祯告诉她的有关这凤栖玉的来龙去脉细细讲给舒云，待到讲完后，舒云微微发了发怔，问道：“如此说来，这玉的始源地应该是大明宫廷了？”
　　语庭道：“不错。”
　　舒云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无法细加思索，她凝神想了一会儿又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它的始源地是大明宫廷，为何会将我们带来这个时空？”
　　语庭闻言停下了转动杯盏的手，这个问题她是想过的，可是，始终是未能想得明白，似乎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早已有了定数，容不得她多想什么。她暗中拧起了眉梢，突然，晶亮的墨瞳紧收，她说道：“传言凤栖玉曾在建文四年时便失传了，阿公曾说“靖难之役”之后，明惠帝生死不详，莫非……”
　　舒云猛地坐直了身子，惊讶地道：“你是说，明惠帝很有可能与我们遭遇了同样的事？”
　　语庭点头道：“我想有这种可能，毕竟我们就经历了一回。”
　　舒云道：“就算如此，那这又与我们有何牵连？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秋水明净的一泓清潭，此时却好似濯上了青山远黛的色泽，波澜微漾，轻轻浅浅荡在眸心一处，丹唇轻启：“靖难之役”是燕王谋乱，即使之后他克承大统，但却改变不了这史书上记载的谋逆叛变弑君篡位的一笔，明惠帝若当真未死而是被凤栖玉载入异时空的话，他会不会利用灵玉的功能设下一个千年之局，反手一击给燕王一个死局，以雪前仇，然后在未来时空看着大明江山一步步走向末路……”
　　舒云本还认真听着，却越听越觉得不着边际，连耳边温婉轻缓的声音都渐渐变得低沉，好似来自空谷般寂寥，心中恐怖之意陡升，她连忙打断语庭：“好了，你说什么胡话呢，听起来怪渗人的，完全的不着边际。”
　　语庭笑道：“这些日子总被凤栖玉的出现困扰着，怎么都理不出头绪，思虑混沌，难免会有些离奇的想法。”
　　舒云无奈地斜她一眼，执起桌案上的茶盏轻泯一口，似是在借此缓解适才紧张的情绪。细密的羽睫轻轻垂下，她自那一丝墨线之后瞧着语庭的神色。
　　这人啊，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苦中作乐一回。水墨素颜之上一贯的慵懒成态，一手托腮，凝神望着前方火盆之中燃得正旺的碳芯，一肩如瀑的长发漫过托腮的素手，柔顺的流泻而下。火盆中妖冶的蓝紫光泽轻柔地映上她娇美的容颜，那一抹奇异的色泽融入到她清凌的眼眸中，形成一种天成的妩媚。光影波动时，水雾弥漫中，她仅一个转眸的姿态便美得镊魂摄魄。
　　舒云微微摇了摇头，竟不觉看着她出了神，心中轻叹，连她对着这张容颜都不觉恍神，世间又有几人能逃得过这红尘一劫？淡淡一笑，她看着语庭打趣道：“可是又有了什么奇思异想？你现在的眼神可越来越近似与一种可怖的诡异了。”
　　语庭转了转头，依然托腮道：“我在想，凤栖玉送我们来此在先，还是重现于清朝在先？”
　　舒云拢了拢眉心，有些紧张地说道：“你认为是我们的出现使得失传多年的凤栖玉重新出现在清朝？”
　　语庭缓缓摇头道：“这只是其中的一种猜测，也或者是凤栖玉在建文四年并没有无故失踪，它仅仅是作为一件饰物一代代传于后世，传到了我们前世的萧家。”
　　舒云道：“这谁知道呢，凤栖玉的神奇我们是见识过的，再者，你不是也说，此物重现于宫里是卫藏□□进贡吗？不要忘了，这个民族本来就很神秘。”
　　语庭淡拧了眉梢，叹道：“不知这凤栖玉此时出现究竟有何寓意呢？”
　　舒云也凝眸细思，纤纤玉手抚上桌案上开启的锦盒，手指一挑，将那灵透光洁的美玉掠入掌中，突然问道：“听说你的这块是十四送的？”
　　语庭狭长的凤眸一挑，眸心一点灵光掠出，她凝眸看定了舒云：“想说什么？”
　　舒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眸中微妙的波动，良久，她伏在桌案上轻颤着两肩，笑出声来：“何必那么紧张，我也不过问问而已。”
　　语庭却自顾喝起了茶来，待她渐渐止了笑才道：“这玉你打算怎么办？”
　　舒云似被这一问问地措不及防，愣了一会儿方抬眸看着语庭，口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语庭，不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恨极了这对凤栖玉。”
　　那双灵秀的眼眸，前一刻还满含戏谑的笑意，此时却只弥漫着无边无际的冷。那眸心倔强的神色便如百年积雪垒成的峰，亘古寒霜塑结的冰，难解难融。
　　那个遥远的时空幽幽幻现在眼前，萧家庭院里灭绝人性的屠杀，血肉至亲声声不绝的凄惨叫声，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本以为前世的所有早已如烟如云，奈何此时忆起仍然灼得人心绞痛。这一切的惨痛，都只因那凤栖双玉，都只因阿公固执的守护，都只因那个她们致死都不曾明白的使命。
　　冰肌如雕，清泪似珠。那一瞬间的灯影恍惚，盆火猛曳，语庭已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一滴滴灼心噬骨的泪滴落肩头，却始终不闻一声低噎，语庭心痛地缓缓阖上了眼眸。耳边舒云的声音无波无澜地响起：“好多好多的血，雪儿，你看得见吗？到处都是……爹娘和林叔，所有的人，他们的脸都那么的可怕，狰狞……”
　　一瞬间，语庭全身僵硬了，她知道，她又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夜，又想起了那一夜顷刻间变成了人间地狱的萧家庭院。
　　舒云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却依然口齿清晰地说道：“你知道吗？其实阿公第一次给我们看凤栖玉的时候，我就讨厌它，似乎是看到了一种宿命的禁锢一般，我真的很想毁了它。所有的人都死了，为了那对不祥的玉死了，我看着林奇带走它的那一刻，心里竟然莫名的轻松。可是你却那么义无反顾地坚守着爹娘遗留的使命，拼尽血泪也要夺回它……”
　　细密的羽睫再也遮不住藏于那一湾墨线之后的浓殇，陨落的珠泪无限冰凉。语庭轻颤着朱唇道：“对不起……”原来，她竟是这么想的，她不会怪她大逆不道，只是，当年那个幼小的她，心中所承受的伤她竟从来未曾关心过。
　　一双素洁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舒云轻声道：“语庭，我从未怨过雪儿，那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语庭握住她的手道：“对，都过去了。”
　　舒云水洁幽亮的眸子闪着熠熠的光泽道：“离了那一世，凤栖对我们而言便没了所谓的使命，从胤祥将它放到我手中的那一刻，它的意义便已经改变了，你明白吗？”
　　语庭静静的看了她良久，最终挑唇一笑道：“我明白，它不再是宿命的羁绊，是他对你许下一生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