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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一任清风送白云 ...

  •   一天一夜,已足够她想清楚曾经认定的血缘至亲,缘何一朝相对面目狰狞。何谓真,何谓假,事实真相总是直白的触目惊心。她与溪若朝夕相处已有半载时日,却不如胤禛看得真切透彻。
      人生若只如初见。为何人们总在曾经所有美好的人和事都变得面目全非之时,才来咏叹当初,感慨如今。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时,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她曾经何其庆幸,以为她是上天赐给她的另一个萧箫,可原来,她真的与箫有着天壤之别。
      江南小径上携手并肩嬉游杂市,冬日湘溪上无忧无虑闲划竹筏,一支箫曲《蝶恋花》,她教她吹奏了数十遍,如今对于音律指法她业已驾轻就熟,却不知,曲中是否还有初时的心境?
      语庭坐在书案前,玉手之中一支狼毫竹笔从容行走: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
      有人推门进来,语庭没有抬头,认真将那“云”字的最后一笔点下,端端正正放下竹笔,这才抬首对书案另一面的人道:“你常说我的字似锐剑刀锋太过孤绝,来看看今日这幅字写得如何?”
      案前之人静立未动,好一会儿唇边牵起一丝笑意,似有些自嘲菲薄的意味,一双静惠的杏眸比起往日的柔顺乖巧多了一丝锐利的锋芒,她微微抬眼,目光从桌面字幅之上移开看向语庭:“一任清风送白云,很好,今日这幅字确实较往日清婉了一些,不过我想,还是原来的字体与你更相配。”
      语庭慵懒地靠向身后的椅背,浅浅一笑道:“哦,你也这么想?”
      “是,我一直都这么想。不过今日你煞费苦心写了这一幅字,看来是没有办法帮我了。”
      语庭眉目清隽,声音轻柔,平淡的语气仍有丝缕遗憾的怜悯:“宜妃娘娘都说服不了皇上,看来皇上当真要狠心如此了。”
      那人脸上笑意停滞一瞬,转而又笑道:“所以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我会领了这道旨意。”
      语庭问道:“溪若,如此费尽心机,最终仍是落得这样的结果,你甘心吗?”
      溪若笑答:“我不甘心,但我甘愿如此。”
      这样凉薄的语气中竟有几分孤寂的决绝。语庭微微阖目,抿唇不语。
      静默片刻,溪若又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请了宜妃娘娘来帮我,难道不能是宜妃娘娘念在与娘的情分上自愿帮我?”
      语庭重新睁开眼睛,定定凝视着眼前女子,明明还是原来那个人,可这双眼里,却不再有那湾纯真洁净。语庭唇角挑起一抹苦涩笑意:“原本我也不信你能请得动宜妃娘娘来帮这个忙,此事毕竟不是一件小事,这关系到国邦之交,清规中有一条,后宫女眷不得干政,宜妃娘娘如此聪慧之人,岂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甘冒此险触犯天颜?因为她与晴姨曾经的姐妹情深吗?后宫中的女人,哪一个会那么无私的为了别人甘愿得罪皇上?她会帮你,原因只有一个,她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
      溪若眼中神色复杂,依旧争辩道:“她维护自己的利益,这又与我远嫁蒙古有何关系?”
      语庭道:“这深宫之中女人的心思说来复杂,其实也不过是想邀集圣宠母凭子贵,她在乎的维护的不外乎便是这些。”语庭稍停一瞬,凝眸紧视着她道:“你喜欢九阿哥,对吗?”
      溪若一怔,惊讶道:“你……何时知道的?”
      语庭道:“北巡围猎之时。”
      溪若愣了半晌,忽而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难怪那日在你帐中你会跟我讲那些话。”
      语庭黛眉浅蹙,敛了容色:“你不愿嫁去蒙古,更多是为了他吧。你明知你们是兄妹,为何还要如此?”
      溪若冷眼看着她,素来清秀的脸庞此时阴媚含笑,竟有几分狰狞:“兄妹又如何?有几人知道我们是兄妹?只要无人说,只要他不知,又何必管什么伦理道德!”
      语庭猛地从竹椅上起来,面色凝重:“你这是自欺欺人!他不知?若有一天他知道呢?他还能接受你吗?你能保证他能承受得了这些,和你一起抛弃伦理道德不顾一切的在一起?”
      “够了!”溪若突然大喊一声,“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你既然已经决定不帮我,便不必再多说其他。”
      语庭扶着书案边沿缓缓坐回竹椅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溪若道:“若我没有猜错,你在去请宜妃之前定与九爷早已商量好了计策吧。你几乎每天都与我在一起,我与四爷的关系,与你而言也不是什么秘密,九爷定是想借此机会让我远嫁蒙古来制衡四爷,对吗?晴姨在宫中是个忌讳,也许不止是后宫女眷,就连朝野之中个别臣官似乎也对这个人有种莫名的厌恶,如此明显的现象宜妃娘娘自然也看得到,或者说,她根本就知道其中原因,其实她也畏惧晴姨留下的阴影,就如惠妃一样的畏惧。若是她知道这个阴影会影响到自己的儿子,自然会不顾一切地站出来阻止。”语庭侧眸看向桌案上笺纸丛中露出的一角异色信封,樱唇浅勾,几分自嘲,几分心酸,“而这阴影的延伸似乎正是酷似晴姨的我,你是否也是这般想的?”
      语庭看着溪若渐无血色的面容,已不知自己心中还有什么感觉残存,她不知将她所猜到的结果说出来,究竟是对她的残忍,还是对自己更残忍。秋潭清眸中一汪清莹的泪流转着痛心失望,却终究未流下一滴,她倔强的抿着唇,紧紧盯着溪若的眼睛说道:“所以,你便对宜妃说,九爷,要向皇上请旨赐婚与我和他,对吗?”
      溪若震惊的后退几步,伸手扶住身边的座椅方才站稳,她盯着语庭道:“不可能,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语庭恍惚一笑道:“只能怪你自己太不小心,你忘了舒云吗?”
      溪若愣愣地念道:“舒云?”
      语庭道:“舒云有个习惯你忘了吗?庄宜院中她从来都是横冲直撞,少有人会对她阻拦通报,昨日当你对宜妃说‘九爷要请旨娶语庭’时,舒云恰巧正在门外。我与九爷并不相熟,他怎会突然想要娶我?为何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不难推想,这只不过是你们为了让宜妃帮你们完成计划而使的激将法,我像晴姨,无疑便成了人们所忌讳的那个阴影,若我当真嫁了九爷,宜妃必定以为我这个众人所讳的阴影会毁了自己的儿子,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我离开。是这样吗?溪若?”
      若不是昨夜舒云遣翠儿将那封信交到她手中,她永远也不会想明白,溪若如何能让宜妃宁愿触犯宫规也要帮她。
      溪若惨然笑道:“对,很对,只是没想到,皇上竟然宁愿赐死我也不愿让你代我远嫁,未语庭,你赢了。不过有一句话,你却错了,哈哈……还好你错了。”
      语庭看着她这样,也不愿再探讨哪句是错,哪句是对,她只想问她一句:“你这么恨我,究竟为什么?”
      溪若仰头狂笑一阵,再看着她时,已泪落满襟,满眼的凄凉:“为什么?你抢走了我的一切,早知会有今天,当初就不该让你一同入宫。”溪若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口中喃喃道,“不该的,本不该如此的,一失足成千古恨……错了……本不该是这样的……”
      素手执玉箫,悠悠洒洒,扬扬落落,玉管之中又作一曲《故人行》。候燕南飞,青山远隔,声声调调都似呜咽之音,调调声声尽是悲悯之怨。
      曾经,她与她说好了谁也不再离开。曾经,她答应了她不再因为离开奏起这曲《故人行》。
      一任清风送白云。
      从来没有想到,她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更没想到,她还会有机会吹起这首曲子,会用它,来送她。
      苍茫浮沉,人生歧路,她们终究分道扬镳。
      清晓楼台,阵阵箫声绕梁穿角,其音凄厉,犹如空谷哀猿嘶吼之声,悲鸣之音凄凉哀转,仿佛暮萧浓雾无从出处,又无处不在。
      霜落清寒,泠泠湖水碎竹影,秋日凉风,缕缕轻袭,将这断肠箫音带出楼阁雕廊,渐入木林深处。
      溪若跌跌撞撞地出了雅屋,在长廊尽头扶着雕栏缓缓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这箫音似是那穿肠的毒药,无孔不入,一音一节都似蝼蚁之针在她体内翻滚,刺得她血肉模糊,她却毫无招架之力。
      往昔的种种,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稚嫩孩童,两小无猜,也打,也闹,却总会嬉笑言和。十五年朝夕相依,风雨为伴,无论何时,遇到何事,她都总是勇敢地站在自己身前,不只是因为吟姨的嘱咐,更是因为她真的疼爱妹妹。为了她,她即使不愿也终究陪她入了这险象环身的深宫,她小心谨慎地与后宫妃嫔周旋,为了她与惠妃针锋相对,为了她甘愿去受阿齐燕的刁弓劲箭……
      其实,她真的是个好姐姐,真的是。可是她恨她,真的好恨!恨她不挣不抢,却偏偏轻而易举便得到所有。恨她不雕不琢,却不经意间便遮掩了她苦心营造的风华。恨她可以静默轻视这红尘情事,任凭多少男儿为她痴狂,她却只钟情于那样一个与她同样默然视世的人。恨她,为何连他也心心念念都是她!伦理道德,就算他真的知道又如何?他从来都不会在乎他们是否是兄妹,因为他心里根本未曾将她放在心上。
      箫音和着风声,将桂花树上残留的黄叶片片击下,院中黄叶弥漫半空,箫声时隐时现,千回百转絮絮叨叨,绕的人骨血尽颤。
      溪若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哭喊道:“别吹了,很吵,不要再吹了……”
      玉环静静地在她身边蹲下,伸手去扶她,溪若睁开眼睛看着她道:“玉环,很吵,叫她不要再吹了,真的很吵,别再吹了……”
      箫音尽逝,如落井之瓶,嘎然止声,再无存留。
      溪若泪眼婆娑,幽幽问身边的玉环:“你会离开我吗?你会不会离开我?”
      玉环道:“不会,格格对奴婢的恩德,奴婢此生难报,奴婢会永远在您身边。”
      溪若嘲弄地一笑:“那你的妹妹呢?”
      玉环垂了眼眸,低声说道:“各奉其主,奴婢与她便就此别过。”
      溪若扭头看向雅屋,忽然唇角牵动,露出一抹苦笑。就此别过?语庭,十五年的姐妹情份,我们,就此别过!

      语庭一手中紧握着玉箫,一手按着心口,阖目静坐。她苍白着面容,洁净的额头沁出层层虚汗。
      玉书看到她的样子,被吓得不轻,她捉住语庭握着箫的手,紧张地看着她捂在心口的手,边哭边叫道:“格格,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哪里不舒服?格格,你别吓奴婢了,你哪里疼吗?”
      疼?疼吗?曾经真心相待,却从此只能形同陌路,更甚至,她已将她视为仇敌。语庭缓缓睁开眼睛,无力地冲她微微一笑:“我没事,别担心。”
      玉书悉心察看她的神色,见她面色确有好转,忙擦了擦眼泪道:“格格,你方才……怎么了?你的脸色甚是吓人,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语庭转眼看向窗外,好一会儿才道:“我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玉书忧心忡忡地唤道:“格格?”
      一首箫曲,似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语庭疲倦地抬起手将玉箫放在书案上,淡淡地道:“她们呢?”
      玉书道:“应该是走了吧。”
      语庭看向她道:“玉环呢?”
      玉书眸中浮起淡淡的忧痛,却扬起唇角轻笑着掩饰着心里的悲伤:“随溪若格格去了。”
      语庭掀起浓密的羽睫,拉起玉书的手,轻叹道:“真是委屈你姐妹二人,自此相别,却不知何日还能相逢。”
      玉书泪水盈眶,却遥遥头道:“能跟着格格,是玉书的福分。”
      语庭轻轻颔首,却未在多言。
      玉书看着她,犹豫了良久,又道:“格格,溪若格格这样对你,你怨她吗?”
      语庭长长的羽睫一瞬抬起,凝视玉书片刻,摇头道:“不论今天听到什么,都忘了吧,有些事,忘了,或许更好。”
      玉书道:“格格,你忘得了吗?”
      语庭重新绽放出与平素无异的笑颜,那么轻缓,那么淡雅,唇角勾起的那个优美的弧线无比疏漠,却又似多了几分孤傲,她徐缓说道:“忘不了,是因为值得记住,这样的事,对我而言,又有几分价值?”
      面对这样一个笑靥,玉书恍惚有种被冻结其中的错觉,找不到思绪,感触不到自己。她突然明白,溪若格格为何会说自己输给了她。这样的她,深不可测,无坚不摧,恐怕谁也不愿成为她的敌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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