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楼梦逝（清穿之九子夺嫡）》夜雨晴

20、第二十章 燕过长空留尘语

　　晚霞似火，萦绕西天，渐渐西沉的落日留给远天一片暖暖的赤橙。斜风过处，柔柔碧草，灿灿金光随着浮动的青草层层叠起。
　　语庭独自一人静坐在账前草坪上，晚风悠悠，吹起她较草色更轻的罗衣翩翩，如华缎般的乌发缕缕轻舞。她神色淡远，有些沉迷地看着远天雾霭，烟笼雾迷，似轻纱薄锦悬挂天幕，几只紫燕成排，掩于沉沉雾霭之中，竟让人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触。
　　一只似白玉精雕而成的纤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头，语庭侧头看去，舒云一敛平日的顽皮，静静地在她身边坐下，投眸于远天幕帘。
　　语庭看她一眼便重新望向远处。
　　两人静坐良久，舒云轻叹一声道：“你对他也有情，对吗？”
　　语庭没有作声，舒云便又道：“他受伤你那么紧张，那样的神情不会有假。”
　　语庭悠然回首问道：“喜欢上十三，你有没有考虑到以后？”
　　舒云看着她一笑道：“感情来时不会容你多想，既然选择了他，我便无怨无悔。”
　　语庭与她对视一瞬，语气郑重地道：“若是这个时空根本没有我们呢？或者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呢？”
　　舒云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亦无比认真地道：“这个时空没有我们？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那里吗？你想回到那里吗？”
　　语庭恍然浅笑，轻轻摇头道：“那里太痛苦了，不想回去，一点也不想。”
　　舒云道：“还记得，当年的萧雪第一次听完紫鸢千行时，曾说过，若是她真的爱一个人便会爱他的所有，不离不弃，相守一生。”
　　语庭笑意中隐现着丝丝悠远，低声说道：“她说过这样的话吗？真是年少轻狂。”
　　舒云轻蹙柳眉：“并非年少轻狂，我相信若她真的爱了，必定不输紫鸢的执著、书生的痴狂。”
　　语庭轻轻一笑道：“萧雪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
　　舒云道：“你可知，当时看着你笃定的表情，那句话便映上我心，即便是梦又如何，只要它一天不醒，我们便还能相守一天。”
　　语庭看着她眸中显露的无比坚定的精芒，问道：“养蜂夹中数年幽禁，不知始终，不知寒苦，他彼时的生活境遇，你可曾想过？”
　　舒云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喜欢上他之前我就已想到了那不知寒暑的幽禁之期，可他总是活在这个世上的，也总能等到自由开释的一日，只要他还在，我便等着他。”
　　语庭笑道：“紫鸢的执著，书生的痴狂，你倒是甘愿一人演绎。”
　　舒云散漫顽皮的笑意又回到脸上：“我倒是想邀你同演，只是不知你可愿意？”
　　语庭笑睨她一眼道：“我若与你同演，十三还不得唱独角戏啊，你舍得吗？”
　　舒云似笑非笑道：“我自然不舍，但有个人自是甘愿为你作那痴书生。”
　　语庭瞥她一眼道：“管好自己的事。”
　　舒云笑着转开眼，却见不远处胤祥朝这边跑来，语庭侧首一看，对舒云玩笑道：“你的痴书生似乎不是很放心你，才这么一会儿就来寻你了。”
　　胤祥到了眼前，却未看舒云一眼，一脸担忧地看着语庭道：“语庭，四哥……”
　　语庭眼中笑意瞬间凝滞，连忙起身问道：“他怎么了？”
　　胤祥神情凝重，一时竟语不成句：“四哥……他……他的手……”
　　语庭急道：“人在哪？”
　　胤祥微微一愣，举步带路：“跟我来。”
　　语庭樱唇紧抿，眸中湖色深深，步履沉稳随在胤祥身后，表面看似平静无澜，一双如玉纤手紧握成拳，便已泄露了她紧张的情绪。
　　舒云看着他们离开，方才悠闲起身，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缓步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行去。
　　胤祥带语庭到了帐前，扬手打起帐帘，语庭脚步未有丝毫停顿，径自步入帐中。
　　宽敞的帐中，静谧无声，语庭方一进帐便看到胤禛仰面躺在榻上。一路疾步行来，此时她却滞步不前，她站在营帐中央，微微闭目，心中缕缕惧怕堵心窒闷，她静静调整呼吸，好一会儿，才举步向前，行至榻前。
　　胤禛因失了不少血，俊面苍白，剑眉微拧，薄唇紧抿，似乎在隐忍着痛楚，又似是在梦中依旧警惕着周围动静。
　　语庭轻声唤了声：“四爷。”见他毫无反应，她抬手抚上他的额头，黛眉微微蹙起，不知是不是伤口感染了，手下触及的肌肤温度偏高微觉灼烫。语庭将手移开，去查看他静放在身边的手臂，她轻轻抬起他的手，却被掌中温热的手反手扣住纤细的手腕。
　　语庭心中一惊，抬头见他夜墨沉沉的眸子微带惊讶，正看着她，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微重，语庭立时用眼睛将他全身探查一遍，惊讶地问道：“你没事？”
　　胤禛凝视着她反问道：“你希望，我有事？”
　　语庭被他问得一愣，一双水亮的眸子看着他却微微泛起茫然，胤禛手上微微用力，便将她往身前带近了些，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咫尺天涯，是否便是你我之间的距离？上一刻的担忧还那么真切，这一刻便又可以如此冷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语庭看着他毫无意识地幽幽呢喃道：“咫尺天涯，你我间的距离？好像是很贴切呢。”
　　此时，帐中悠然吹入一阵清风，语庭猛然惊醒向门口看去，胤禛又问道：“这算是你的回答？”
　　语庭回头看着他，纤眉略拧，急道：“你手上有伤，不可用力，先放手。”
　　胤禛却只看着她，并未放手，语庭低头一看，见洁白的纱布之上又隐隐泛起殷红，便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他的伤口，抬首道：“放手啊。”
　　胤禛见她眸中清光淡波中竟含有一丝乞求，心中似春光掠湖荡开层层涟漪，不觉便松了手。
　　语庭见他松手，微微松了口气，低头去查看他的伤口，语音略微提高几分道：“你们还不进来帮忙。”
　　胤禛面无波澜，似乎毫不惊讶，不一会儿，帐中多出两个人来，正是舒云和胤祥，两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如出一辙，几分似喜非喜的戏谑，几分若有若无的挫败。
　　语庭头也不回，只道：“伤药、纱布。”
　　胤祥不敢怠慢，忙找了所需之物，站在她身侧，一一递给她。
　　语庭将胤禛的伤口重新包扎，再轻轻放入衾被之下。她转身瞪着胤祥道：“十三爷，偷窥和骗人哪样做来更有趣？”
　　胤祥笑得极其无害，却暗中往后退了一小步道：“语庭你误会了，我没有骗人啊。”
　　语庭愤愤道：“没骗人，你为何一脸紧张地说他的手有事？”
　　胤祥忍着笑意解释道：“我说四哥手受伤了，不能自己用膳，是你自己不听完便急着要来看他，这会儿怎又来怨怪我了？”
　　语庭恼怒地道：“他手受伤了，自然有人伺候他用膳，这也用得着你如此紧张吗？”
　　胤禛此时才听出点眉目来，看着她微怒的侧颜，淡眸中拢着浅笑。
　　胤祥笑道：“我也是急糊涂了。”
　　语庭轻哼一声道：“以十三爷的功力，会因疾走几步路便喘不成句吗？我看你们是存心来戏耍我。”
　　胤祥满面遭受冤屈的无辜表情，句句辩解：“我哪敢拿四哥的健康开玩笑呢？”
　　语庭俏眉轻挑：“既然不敢，他现在有点发烧，你就去找太医来给他看看吧。”话罢，她举步向外走去。
　　胤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她向外行去，便无奈地笑看向胤禛。
　　胤禛嘱咐道：“你遣人弄些退烧的药即可，找太医势必会惊动了皇阿玛，此事不宜再让他人知晓，你见机行事便可。”
　　胤祥剑眉微皱，正色道：“我明白，可四哥你的手……”
　　胤禛倒不甚在意手上的伤，只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胤祥道：“好，我去找药来。”
　　语庭离开时在舒云额头上弹了一记，眸中神色她懂，秋后算账已不可避免，她自然没敢跟着她离开，此时见胤祥要走，便忙跟着一起出了帐。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胤祥突然道：“今日，多谢你。”
　　舒云不解地问道：“什么事谢我？”
　　胤祥道：“今日，你听到阿齐燕要语庭蒙眼受她一箭可自行躲开时，好像并不怎么担心，却仍是拉住她，让她亲口说她可以，是为了四哥吧。”
　　舒云满脸惊讶地看着他道：“有那么明显吗？你怎么都看出来了！”
　　胤祥笑道：“你和我在一起谈到最多的就是她，你那么了解她，恰巧我又这么了解你，自然看得出来。”
　　舒云微微一笑，却又紧张道：“别人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胤祥干脆地道：“不会。”
　　舒云问道：“你这么肯定？”
　　胤祥笑道：“自然，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舒云摇头笑道：“错，语庭比你更了解我。”
　　胤祥道：“嗯，于她，我甘拜下风，不过，你们认识才不久，怎么会如此了解彼此？”
　　舒云俏皮一笑道：“有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会这么神奇。”
　　胤祥笑着点点她的额头道：“只是这样吗？”
　　舒云浅浅一笑，避而不论。
　　胤祥却又正色道：“不过，今日之事倒不似那么简单。”
　　舒云也敛了笑道：“那只牧羊犬？”
　　胤祥道：“对，既然它是阿齐燕一手抚养大的，它应该很通人性，不会如今日这般狂野。”
　　舒云毫不惊讶地笑笑道：“如果没有人去招惹它，它自然不会狂性大发，可是，我无意间发现，它的脖颈处有一块浮肿，应该是被什么较硬的东西击打的。”
　　胤祥道：“这么说，她今日是有意而为。”
　　舒云道：“很明显啊。”
　　胤祥疑道：“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舒云撇撇唇角：“这个我也想不明白。”
　　胤祥担忧道：“倘若真是如此，有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语庭岂不是很危险？”
　　舒云闲散一笑道：“你太小看语庭了，你真以为她不知道？你以为阿齐燕提出要求时，她为何要沉默那么久才答应？不过是因为语庭自己也没弄明白她此举究竟出于何意而已。”
　　胤祥笑道：“她什么都知道，倒是我们兀自忧心了。”
　　舒云俏皮一笑道：“也不会啊，仅凭她刚才的表情，我们就功不可没。”
　　胤祥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舒云笑道：“我不是语庭，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你还是先去找药吧。”
　　胤祥一笑道：“也好，四哥的病耽搁了，先就过不了语庭那一关。”
　　舒云道：“知道就好，我先走了。”
　　胤祥笑看着她转身离开便也潇洒转身，携一身晚霞清风飘逸而去。

　　暮色渐暗，天边红霞渐渐褪去，淡粉云雾飘缈，与远天青云相交相错，清清淡淡几点勾勒，疏疏落落几处缠绵，天地间瞬间的纷繁变化，竟好似红尘往事几番轮回，凡间俗世几多波折。
　　语庭思绪烦乱，闲步走着，不知不觉已到了自己的营帐之前，她看着帐帘犹豫了好久，却转身向营帐后走去。
　　营帐之后几丈之外，有大片的草场，青草幽幽，风过，如浩瀚碧海层层叠浪。
　　语庭站在碧草中央，思绪深远。
　　咫尺天涯，这个词，这句话，究竟该作何解？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所谓距离的注解，便是如此吗？
　　爱一个人，便要爱他的所有，不离不弃，相守一生。
　　年少时一个向往神话的梦，总是最真最纯，那一刻的坚定，却并非只为梦。
　　当年那么一句狂傲不羁的话，不过是一句无所寄托的空空寄语，为紫鸢之忠，为书生之痴，而今，她在茫茫红尘之中转身，轻笑浅谈，颦蹙淡舒，都在一瞬间落入那深幽无垠的潭眸深处，心中那一丝沉迷洞彻，都只因他清光淡笼而甘愿沉沦。
　　便如舒云所言，即便是梦又如何？只要这里还有他，只要他不离开，她便甘愿为这三生一梦醉一回。
　　斜阳渐行西沉，却独不肯将天边那最后一抹余红敛尽，原来淡淡余红恋寄的那片青天，早已映上了那余红的踪迹。
　　语庭望着那抹淡红，眸中清亮无比，倩光丽影那般坚毅，她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毅然回身。
　　却在回身方要举步时，凤眸中锐光一瞥，碧草丛林的另一边，一对璧人疏影横入眸中。
　　男子青衣倜傥，女子粉装绰约，两人背对语庭而立，明明气度行止相形甚远，却又让她觉得他们其实很像，僵立的身影，不屑于对方的冷漠，萦绕在他们周围阴凉的风，更让她觉得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
　　男子突然冷冷地甩袖离开，那女子却追上他，以身阻路。
　　草丛这边的语庭，在看到那女子的面容时却是微微一怔，那一瞬间的感觉，好似预料之中的事发生了却仍是难以相信。
　　那女子说了句话便转身离开，语庭也在她离开时举步向牧草丛外走去。她低头想着适才那一幕，却发现身前有个暗影挡住了路，便抬头看去。
　　一看之下却又是一怔，她略微惊讶道：“是你！”
　　那人狭眸含笑，略浮一丝妩媚，看着她道：“是我，很惊讶吗？庭格格适才不是一直在看吗？”
　　此人正是适才草丛另一头的青衣男子，却也恰恰是九阿哥，胤禟。
　　语庭掩下心中诧异，对他转出淡淡一笑道：“是很惊讶，只是不知九爷何时与溪若这般相熟了？”
　　胤禟将她那一笑掠进眸底，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笑道：“因舒云的关系，如今我与晴云轩中哪个女子还会不相熟？”
　　语庭依然浅笑道：“说的也是，只是今日在此遇到你们，倒当真是有些惊讶。”
　　胤禟道：“我们也不过是巧遇而已。”
　　语庭微微侧开眼眸道：“语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胤禟眼眸却未曾离开她分毫，说道：“但说无妨。”
　　语庭道：“九爷可否如待舒云之心来待溪若？”
　　胤禟凤眸微细，看她一会儿才道：“庭格格多虑了，我待她之心始终如待舒云之心。”
　　语庭面无情绪地看着他道：“但愿如此。”
　　胤禟道：“暮色已晚，庭格格还不回去？”
　　语庭清眸微颔，语音清亮道：“语庭才出来不久还不想回去，”随即福身作礼道：“既然暮色已晚，语庭恭送九爷。”
　　胤禟静立未动，语庭便也福身不起，良久，他才转身离开，语庭轻舒一口气，起身默立一会儿，便也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