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楼梦逝（清穿之九子夺嫡）》夜雨晴

19、第十九章 一箭穿过万重山

　　林间清风拂来，伴着青竹特有的清凉甘爽，吹进每个人的心间。
　　玉书玉环抱着柴木到了他们面前，却见面前一众俊才伊人皆尽看着她们俩人，不觉奇怪地相顾对视一眼，见彼此并无什么异样，玉书迟疑地问语庭：“格格，你们……怎么了？”
　　语庭妙眸转笑，轻舒口气道：“该是我问，你们怎么了？”
　　玉书奇道：“我们去捡柴了啊，格格问什么怎么了？”
　　一边玉环突然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玉书回身一看，也被惊地一叫，手中干柴散落一地，她躲往语庭身后问道：“格格，这是什么啊？”
　　语庭轻轻侧首，凤眸微斜，往那动物尸身上一掠，便道：“一只牧羊犬而已，别怕。”
　　玉书侧眸微微一瞥道：“可是，它怎么好像死了。”
　　舒云漫不经心地笑道：“这条狗不识趣，得罪了你主子，便葬身于此了。”
　　玉书转头看了一眼舒云，便没再说话。
　　一条生命，一个清眸掠过无动于衷，一个闲话如常清点带过，她们之间的默契就是这么简单，只有她们最了解彼此。玉书跟了语庭这么久，也多少了解她的脾气，格格性子温婉轻柔，无论对谁都是客气有礼，不论何人何事，但若威胁到她身边的人，她便决不会手下留情，她与她们的情义，非主仆，似姐妹，更胜亲人，这个人，让她甘愿交付真心，情愿追随一生。适才舒云一句不经心的话，她便知道，这条狗必定是伤害了格格在意的人。
　　如此一想，玉书便问道：“谁受伤了吗？”
　　这丫头心思敏捷，看来她已知晓其中因由，语庭看着她舒心一笑，“没人受伤。”
　　舒云道：“凭你主子的本事，能容你们谁受伤？”
　　林间忽然吹出一阵急风，风过掠起层层青叶荡在半空之中，随着一声高亢的马啸声，竹林前出现一队人马，当先一个女子艳红锦服，衬出身段娇柔袅娜，玲珑雪绒帽之下娇美容颜半露，玉颜之上透着健康的麦肤色，辰亮灵动的眼睛里噙着高傲。她扬眸一扫语庭等人，红裙翩飞，轻盈地翻身下马，微一颔首道：“阿齐燕见过各位阿哥。”
　　胤禛淡淡道：“公主不必多礼。”
　　随在阿齐燕身后的一个蒙古武士，一双隼目向侧一望，上前两步立于阿齐燕身侧躬身道：“公主，是鳐猗。”
　　阿齐燕秀眉一挑，转身向一边静躺着的牧羊犬走去，她轻轻地蹲下身，似乎只当是它睡着了，怕吵醒它，她纤细的手缓缓地抚着牧羊犬身上黝黑的毛，一声声唤道：“鳐猗，鳐猗……”
　　溪若神情紧张地看着语庭，语庭清澈眼眸似幽谷深潭，平静无波，静默无声，玉容之上依旧柔和清美，见她看着自己，便对她浅浅一笑，以示安慰。胤禛清泠的眼眸似若无意地看向她，便将那抹浅笑掠入眼底，他眸中浮出不易察觉的赞赏，薄润的唇似乎牵出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阿齐燕玉指抚上鳐猗身上的匕首，眸中森然陡升，寒意笼聚，她猛地拔出匕首，起身便问：“请问，各位可知这把匕首是何人所佩”
　　语庭方迈出一步，胤禛清利的声音已响起：“此把匕首是我之物。”
　　语庭黛蛾微敛，静静看他一眼，正要开口，却见阿齐燕几步行来，已站在她面前，眸中几分寒意未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她着眼将两人细细打量，一个浅碧罗裙轻盈似水，清丽素颜不妖不媚，却偏偏让人不忍离眼，明澈双眸无波无澜，轻顾流盼便勾魂摄魄。一个湛蓝长衫不濯风尘，冷傲俊容静默淡远，举手投足间流露着高贵淡定，深幽眼底无情无绪，凌光微掠让人不敢逼视。
　　阿齐燕浅浅一笑，看着语庭道：“四阿哥是想英雄救美？”却是在问胤禛。
　　不料语庭却对她友好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公主的宝犬是我所伤，为此我深感抱歉，公主想要如何补偿，我定当满足公主。”
　　阿齐燕被她波澜不惊的口吻凛地一愣，方道：“姑娘好刀法，不偏不倚，正中要害，姑娘认为，一条命，要如何补偿？”
　　语庭唇角噙笑，羽睫之下却隐着凌厉：“若非这一刀，如今所逝的就是一条人命，皇上身边的格格若因一条狗断送了性命，只怕公主也必受牵连。”
　　胤禛看着语庭微微一笑，将一只手负于身后，大有观看好戏的架势。
　　阿齐燕笑意敛下，冷声道：“这么说，你杀了鳐猗，我还要谢谢你了！”
　　语庭玉颜依旧带笑，缓缓道：“不敢，毕竟这也是一条命，公主心有不平是理所应当。”
　　阿齐燕闻言冷冷地看着语庭，突然笑着说道：“鳐猗是我一手养大的，既然它如今死在你手上，我要给它讨个公道，应不应当？”
　　语庭道：“自然应当。”
　　阿齐燕道：“你适才说，无论何等补偿，你定当满足我？”
　　语庭做个“请”的手势道：“公主请讲。”
　　阿齐燕微一侧眸，饶有深意地看向胤禛，却一字一句地对语庭要求道：“我要你站在三丈之内，受我一箭。”
　　胤禛沉寂的眸中颓然寒光紧聚，冷冽摄人，一边舒云早已忍不住叫道：“三丈之内受你一箭，不如站在你面前任你刺下一刀如何？”
　　阿齐燕被胤禛眸光所迫，移开眼睛看向舒云：“别紧张，又不是让她站着不动，三丈之内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躲开我的箭，但是，她必须蒙上眼睛！”
　　舒云听此一言，却蹙眉不语，胤祯却行到阿齐燕面前，冷声道：“公主好手段，蒙上眼睛倒是比站着不动更高明，不如我来陪公主玩玩如何？”
　　阿齐燕冷笑一声：“该紧张的人都没说什么，十四阿哥此举该算什么？”
　　胤禛与胤祯相似的眉眼同是一凛，却闻语庭清简答道：“我接受。”
　　短短几个字，却让众人皆是一愣，数道目光齐齐射来，语庭无暇顾及个中含义，只是无比清晰地重复道：“我接受公主的要求。”
　　阿齐燕转眸看着她，只见她眼中有种笃定的自信。
　　此时，众人身后传来清锐的鸣掌声，伴着掌声有人高声道：“姑娘好胆量，在下佩服。”
　　众人闻声看去，见一个蒙古少年衣着华贵，双目奕奕有神，缓步走来。
　　阿齐燕有些惊讶地叫了声：“哥。”
　　那少年到了近前，先向此间几人行礼道：“阳仓加布见过各位阿哥。”
　　胤祯道：“王子此行意在何为？”
　　阳仓加布道：“阿齐燕不懂规矩，还请各位见谅。”说罢，又行一礼。
　　阿齐燕见此情景，忙道：“哥，你做什么？她杀了鳐猗！”
　　阳仓加布转身看着她道：“此事到此为止。”
　　阿齐燕蹙眉道：“不可能，鳐猗不能白死！”
　　阳仓加布神色凝重，出言警告道：“阿齐燕不可胡闹，他们是天朝贵客，你该知道轻重。”
　　阿齐燕道：“天朝贵客怎么了，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待，我便将此事上呈天听，请圣上评断个公道。”
　　语庭眉梢微拧，上前一步道：“此等小事何必惊扰皇上，我既已答应了公主，便不会食言。”她俯身向阳仓加布浅行一礼道：“多谢王子好意，我欠公主一刀，受她一箭是理所应当，何况公主如此仁善，让我以自己的方式避开箭，这就够了。”她起身看着阿齐燕道，“这一箭射出，我们便谁也不再欠谁，是吗？”
　　阿齐燕豪爽地道：“对，再无相欠。”
　　语庭一笑道：“好，公主备箭吧。”她转身向三丈之外行去。人体器官相生相宜，此方功能减弱，彼处定当有所或补，蒙了眼，听力便更较先前敏锐，她幼时随父习武时倒是有过类似训练，摒弃杂念，避开这一箭，也并非什么难事。为恐阿齐燕气急再生刁招，她还是先选个自己有把握的欣然应了的好。
　　经过胤禛身边时，舒云突然追上来拉住她问道：“你可以吗？”
　　语庭看她一眼，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忘了，练飞刀，这是基本功。”
　　声音很轻很轻，胤禛却字字听得真切，语庭退后一步，离开舒云耳旁，眸光一侧，款款落入胤禛眼底，她向他浅笑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舒云在身后道：“我陪你一起去。”
　　话音方落，胤禛已迈步前行，舒云看着胤禛的背影微微一笑，脚下速度微放慢了些。
　　舒云回头一看，身后一众人全数跟上来，只余阳仓加布兄妹略有震惊地看着这边。
　　三丈以外，语庭站定转身，有些情绪复杂地看着胤禛，她知道他跟在身后，从他迈出第一步时便知道，可她却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的心。
　　胤禛静立在她面前，认真地将她看进眼里，良久才道：“不要心存杂念，认真去接那一箭。”
　　语庭默默地看着他深幽如夜的眼中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她看着她们点点头道：“我会。”
　　舒云等人已到了眼前，语庭看他们一眼，扬声道：“有劳公主，派人过来蒙眼。”
　　阿齐燕轻一挥手，一个蒙古武士受命御马而来。
　　舒云高声叫道：“喂，你的箭术过不过关啊，若是射偏了，可不能怪我们了。”
　　阿齐燕接过手下递上的精雕银弓，也高傲地仰起头道：“放心，我的箭术必定叫你满意。”
　　这边语庭已被蒙上了眼睛，那武士躬身退出几步，飞身跃马离开。
　　语庭道：“公主请。”
　　阿齐燕将箭搭上弓，用力拉满弓，双眸锁定住语庭。
　　语庭静立不动，侧耳凝神听着周边的声音，风吹草动，衣袂翩跹，任何细微的声响，她都清楚地辨别。
　　阿齐燕纤臂用力，猛地向后一收肘，玉指一松，长箭划破一路尘埃，箭羽与空中长风相击相随，携一丝未明恨意直袭语庭面门。
　　语庭忽闻迎面一阵强风霸气划空而来，箭羽凛于风中，轻轻作响。眼见白羽箭直逼近前，众人心中都是一惊，满身虚汗，却怕分散她的注意力，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胤禛站在语庭身侧三步之遥，眸色深沉，眸光紧笼，深深紧锁着语庭，一双修长的手负于身后，紧握成拳，关节隐隐泛白。
　　语庭认真辨认风力，忽而婀娜腰身轻仰后折，妙曼身段竟似无骨般柔软，上身翩然与腰身相平，白羽箭平平掠过语庭仰身之上，仅差一寸，便会划过碧色罗裳。一条修长璧腿如嫩柳碧枝临风扬起，璇身一转，纤腰急拧，已玉面朝下，一只脚若蜻蜓点水，单立于地，秀腿似若无力后踢舒伸，却在碰到箭身羽尾时回收一力，白羽箭瞬时反向而行。璧腿轻轻收回，腰身款款转直，脚下似有莲花暗生，疾步措脚，轻盈碧裳璇飞阵阵旖旎，白羽箭已被掠在纤纤玉指间。
　　此时众人空悬的心方落回原位，个个脸上笑意十足，欢呼声层层荡开。
　　语庭淡若桃妖的唇瓣挑起一抹清笑，伸起纤长玉手便要取下蒙在眼睛上的锦布。
　　胤禛稍一侧目，却眸色剧变，忙疾步奔往语庭身边，伸手揽过语庭，往后退开。一支白羽箭飞身划过他揽着她的手臂，胤禛微微蹙眉，却未发一声，剑眉冷横看向三丈之外方才收回弓箭的阿齐燕。
　　胤祥看到疾驰而过的箭时，已然迟了一步，却只脱口叫了声：“四哥！”便向这边跑来。
　　语庭忽觉腰间骤紧，人便已被纳入一个□□的怀中，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环住，属于那人清幽干净的气息将她盈盈环绕，暖暖沁入心间，白羽箭擦身飞过，她忽觉异样，猛地扯下眼上的锦布，朦胧撞进一双清寂的眸子，稍一适应光线，便看到身边的人竟是他。
　　阿齐燕何等心高气盛，一向自负弓箭御马之能，如今却遭逢此等败势，不甘之下竟补射了一箭。情势突变，看到这一幕众人心中都惊诧不已，脸上喜色才现，便已被另一番表情代替，愤怒，紧张，关切，心疼，甚至还有冷漠，各人脸上表情不一，个中情绪却都在一瞬便逝。
　　舒云见胤禛揽着语庭已避开了那支箭，娇俏眼眸转出抹调皮的笑意，随即回身硬拉着胤祯、胤禟带领一众女子，气势汹汹地朝阿齐燕那边走去。
　　胤禛将揽着语庭的手臂松开，方要抽手负于身后，却被语庭敏锐眼眸瞥见他手臂上的血迹，纤手伸出已拉住他的手腕，血已浸湿了他破损的衣袖，一支仍在流血的手臂横在两人之间。
　　语庭眉心紧蹙，面色冷凝，一双秋水翦瞳似遇三九寒天，眸底冰凛一片，她紧紧盯住他道：“你做什么啊，我不是说了我有把握躲开那一箭吗？你又何必冒险来挡，若是她在箭上喂了毒，别说你会废了这一臂，只怕连性命都难保！”
　　胤禛静静地看着她焦急的样子，沉静的眸中竟浅浅含着一丝笑意，语气却依然沉沉地道：“你有把握躲开第一箭，是因为你知道会有这一箭射出，第二箭呢？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这一箭你毫无准备，又怎能躲得开？”
　　语庭一时无语，那一箭她当真是毫无防备，若不是他冒险来挡，又会如何？
　　胤禛见她有些发怔地看着自己，不动不语，便语气稍缓，看着她清丽的眼眸道：“我没事，不过划破点皮而已。”
　　这话不说还好，此时一说，语庭冷眸瞪着他道：“我眼力没那么差，这是划破了点皮吗？”她低头拉过他的手臂，丢掉左手中接下的那只白羽箭，取出碧丝锦帕帮他包扎伤口，她低声嘟囔道：“伤口这么深，这女人心怎么这么狠。”
　　胤祥一直站在几步外看着他们，此时倒也不再紧张，眼中带了几分戏谑，几步走来，笑着道：“除了皇阿玛还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气和四哥说话，语庭，有魄力！”说着还不忘对语庭竖起拇指。
　　语庭嗔他一眼，放开胤禛的手臂道：“你们不敢说他，就任他如此冲动行事？”
　　胤祥依旧笑道：“四哥行事从来都是经深思熟虑才做的，只有遇到你才会这样。”
　　语庭羽睫微微一颤，心间的甜蜜温馨却前所未有的清晰浮现。那一刻的心惊胆战，让她突然明白她一直以来的逃避只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只是在怕那流于后世的卷卷史册之中没有“未语庭”，只是怕她不在他的历史中，不在他的世界里，怕这只是一场荒诞的梦，梦醒了，有他的世界便会坍塌、瓦解。殊不知，这些藏于心底的怕，都比不过看到他受伤时那一刻的心惊。
　　语庭抬眸看着胤祥笑得灿烂的脸道：“别废话，快带他去上药。”
　　胤禛看着他们，浅浅一笑，那一笑似春风融冰般柔和温暖，语庭侧眸瞥见忙转开眼睛，伸手去推胤祥道：“快去啊。”
　　胤祥笑道：“四哥是为你受的伤，为何要我带他去？”
　　语庭黛眉一剔，耍赖般地道：“我又不知去哪里上药，再说他不是你四哥啊，快去了。”说罢，倒是她自己先跑开，去了舒云等人那边。
　　胤祥转头看着满眼笑意的胤禛，笑道：“四哥，你们俩人好像开窍了。”
　　胤禛瞥他一眼，转身举步离开：“去看着他们，此事到此为止，别让他们再生事端。”清冷警示的话语遥遥传来。
　　胤祥愣了瞬间便理解了他话中深意，一语破的，无论何时，四哥总能冷静地观瞻全局。对四哥的崇拜之情隐逸心间，他英气一笑朝着胤禛的背影叫道：“四哥，语庭让我带你去上药，你说我该听谁的？”
　　胤禛缓步行着，对他的话未置一言，孤傲的唇角勾出一道温馨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