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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伏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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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随魏监军北上,已离成都十里,将军遣的五百兵马,前锋已经携信追及。”
“陛下安危是重,让他们送好信后,按兵不动。”
平襄候府,斥候通报后,姜维烦躁吩咐,斥候得令又匆匆离开。
副将张翼来回踱步,踱得蹭蹭地响:
“好容易重回成都,灭了魏军,就能拥陛下复国,奈何被这斯阻断。”
陆机坐在廊柱下,手脚被铁链绑住,但微微抬眼,有些鄙视眼前的人:一味仇恨,一心复国,只凭意气行事,已经自乱了阵脚。
但转头想,故国,忠义,自己生死不惜,入虎窟狼穴,不也正是为这些吗?
姜维走过来,陆机避开他怒目,望向帷幔后的蜀宫檐角:
"将军追回汉主,所求不过忠义之名,但名义为虚,胜败为实,舍实求虚,覆灭在即,诚为将军痛惜。”
“覆灭,何以见得?”姜维话也带了怒气,冷冷俯视,“我尚握兵十万,据蜀中富饶,援以钟会之力,不成霸业,也能拥城自保。”
“将军想复国,必不能容钟会,钟会欲自立,也必不能容将军。强敌临境,内生龃龉,接下去如何,将军想必料得一二,”嘲讽地笑,“与我何须意气之言。”
他听出了点气急败坏,以嘲讽口气,想激姜维警醒。
* * *
不过前庭传来马嘶,蹬蹬几响后,钟会信步走进堂,走上阶便接话:
“若我等不相容,吴蜀世仇,同争天下,何以至今联合,视彼此为依仗。”
“利也,势也。”进一步走近,斜眼看向陆机,“吴使你说是不?”
转而对姜维,恳劝声:“伯约,天下翻覆,篡逆者几何,何必执着名教?你国主愚弱,阉宦专朝,政事已散,你即便把那傻子追回,再称国号,又能持续多久。”
姜维低头不语,所作一切都是为复国,唯有复国才能激起斗志。但清醒下来,是能看到国已亡,主弱臣奸,魏吴大军逼迫,一腔热血忠勇,兴许只是徒劳而已。
手握拳紧撑案,也不知道怎么答步步逼上的钟会。
“北有晋公虎视,东有吴师阵列,皆欲鲸吞蚕食,已无险可守,你又如何相抗?为今之计,只有你我联手,共创基业。”
钟会手覆上姜维手背,用力地握住。
握后,抽出兰锜上长矛,直指向陆机:“还有,杀离间者,同心向敌,莫再为魏吴两国摆布。”
陆机冷笑:“我与你所劝略同,所行助你,实愿你二人合手,谈何离间?”
“说来也该谢你,若非你劝伯约诈降,我也难得他助力起事,”钟会随着冷笑,“但你想要的,无非是我二人帮你阻住魏军,以让吴国乘乱西进。”
说着拿出黄赤绳绑住的书信,晃动几下:
“伯约要杀我魏军,也在你计划中吧,只是你嫌时机不对。要是吴军不被挡在西陵,能入蜀中,你就不会阻拦,我恐怕也已身首两处了。”
转头望姜维笑,像看笑话似的:“伯约,你动静只为配合吴国攻势,着实有辱呃。据我所知,永安太守罗宪,尚是你蜀国守将,正与吴兵力战,你怎就与敌为谋了呢?”
姜维不知去从,但这时真真被激怒了。陆机少年清朗,被困住更显稚弱无辜,但他阴险已被彻底揭露,姜维回想,难怪从初见,就有那种想羞辱他的感觉。
想着,怒不可遏,夺过钟会手上长矛,狠刺下去。陆机咬牙皱眉,并没出声。矛尖钉进木柱,再难深入,姜维就猛一拉扯,往后掷,带出血线溅出,淅淅沥沥落下。
“即便败亡,我也不愿他人侵此疆土一分一毫。”
姜维手擦着血,满脸愤恨地,大踏步走出了侯府。
* * *
蜀宫前的官署,程章走向在墙角的陆机,拉住他衣袖晃动:“你还好吧。”
夜无灯火,门户有士兵巡逻的脚步声。秋虫嘶鸣阵阵,随着清亮月光,透到衙中几进院落。
陆机按肩头,微微睁眼,见程章身影,有点错愕:“你怎会在这,被魏军关押?”
“是这样的,我能通入蜀商路,本为钟会备军资的,但他要谋反,禁押了我,怕我去通消息。”程章悄悄地,平静地说。
陆机听到,挣扎着坐起,黯淡神色,忽变得热切:“那你能逃脱吗,为我去传一信?”
“这里所押,大多不肯叛的魏将,看守并不严,要脱身也不是难事……”
“如果你脱身,恳请传信西陵,告诉吴都督步协,蜀地已乱,要破不了西陵,需举全境兵力防守,否则荆州不保,都城危矣。”
陆机扶墙站,勉强拜下,捧出随身印信。
程章暗笑,这人这时节都不忘作礼,正经得可笑。但闻到了阵血气,触手温热的,只不由得扯下截衣襟,缠上人肩头:
“你伤了,血还没止,我设法带你出去。”
托住他有些下坠的身体,手上凉意,混着血的粘腻感,正对上发红的眼角,和失血唇间的一点红——这样,忽而感到阵翻涌的热,五脏六腑被融化了似的,一时间有些恍惚。
不过忽地轰隆一声,扰攘声起,急急的脚步声纷乱传来。
* * *
官衙的西南角,两根大柱倒地,柱上的屋顶塌了一片,瓦砾四散。赶来的守兵正列成一队,团团围住,张兵举刃,严阵以待地围。
钟会的帐下督丘建走到前,他负责官衙督守,守不服钟会的魏将,他职位低,只能听钟会令,这时对聚在门厅的众将,好声好气劝:
“诸将军,屋外包围重重,你们就算把这官署拆了,又能逃到哪儿?”
对怒火熊熊的众人,摊着手,无可奈何说。
“怎可言逃,明明是他钟会谋反。我等不齿与之为伍。”副将胡列直冲上前。
“逃什么逃,这屋垮塌,与我等何干。”
“塌得正好,你去跟钟会说,一日未给水食,还让不让活。把我们禁闭饿死吗?”
“与其饿死,不如现在冲出去,杀个痛快。”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高声嚷,作势要杀人,丘建支吾难言了,徒然朝胡烈一跪:“使君,我本是您亲兵,蒙您战场相救过,这就去向钟都督请允,来送饮食。”
说着走开,不久就折返,尾随着一众亲兵,手持承盘,盛着酒水肉食,又有士兵布置席案。
丘建跟着布置劝:“钟督言,诸将皆有功,不会苛待,只望稍安。可若想私逃,便杀无赦了。”
不过在为胡烈斟酒时,胡烈截住他手,低声问:“外面形势怎样?”
“钟督正与姜维讲和。”丘建实话相告。
“与虎谋皮,”胡烈不忿,“姜维一心向杀我等复国,你不想一道死,就传信我儿胡渊,说我等得晋公密令,杀反贼钟会,让他鼓动我等部下,明日来攻此官衙。”
丘建犹豫半晌,觉得是出头机会,还是点了头。饭食毕,守兵撤出,也没留人看守。胡烈便悄悄传言于诸将,而后走到廊檐下,就着澄亮的月光整顿衣甲。
* * *
“明日生死一战,见将军神气,定会奋勇。”程章从漆黑的厅堂里走出。
“晋公周全,监军卫瓘离开,不料还有公子留守在此。”胡烈看出了,是跟他密谋的人。
“我也是无奈,钟会一反,我就被他截住,跟你们关押一起,他起事慌乱,你说这是不是,太失考虑。”程章讥笑似的,摇头笑。
“明日我等一脱身,就直杀钟会姜维大营,占领四向城门,”胡烈振甲雄壮,“奇兵攻其不备,至少七
成胜算。”
“何止七成?钟会无谋,姜维鲁莽,加上战事新毕,人心思安、全没斗志,明日,是他们的死期。”
程章脚踩上瓦砾,踩碎了嗙当一声响。
* * *
清晨,雾气未散,鼓噪声四起,乘着未明的天光,甲胄齐备的魏兵齐齐出动,冲出钟会大营。
蜀宫前巡逻的人正昏昏欲睡,忽一阵羽箭破空,都还不及通报,就纷纷中箭倒地。
鼓噪的士兵冲进官署,拜向各自的主将,不一会儿便呼啸而出,奔往城中各处。
钟会深衣披发,赶到姜维的中帐:“有人做乱,伯约请助我。”
“乱起自你军,我如何助?”姜维淡漠。
钟会决然神色:“我叛魏,不从者当杀,你不正是此意?”
“如今你才觉悟,为时已晚,”姜维气恨,披甲操剑,走到悬着的城图前,“你那些不从的部下,已经领兵从宫城出发,占了南面城墙,等他们一合围,我等就被困死城中了!”
“那当如何?”对怒吼,怔怔问。
“为今之计,只能增兵守北面,尤其西北武库,那里一旦被占,大事休矣。”
钟会慌乱后,又强自镇定:“好,那去守武库。”
* * *
西北武库紧挨城墙,钟会接过姜维递过的兵仗,急匆匆走上城楼。
向南一望,以往高扬的旌旗,如今横七竖八铺扑倒。几处城门洞开,士兵混杂着百姓,熙熙攘攘朝城外涌。
忽地,身后一阵燥热,钟会回头,熊熊腾空的火光入眼,城外数十尺高的几个草垛,燃烧正盛,蹿起冲天黑烟。
风一吹过,烟雾滚滚飘到,搞得他跟城上守兵呛咳不止,几乎都闭目掩口。
等烟雾稍淡,钟会睁眼,已不见一人了,但慢慢地,看清了不远处的身影,锦衣鲜艳,手按上内侧墙垛,眼神摇动着,戏谑又凌厉地:
“钟校尉,攻杀在即,借你身后武库兵刃。”
还不及反应,又一阵黑雾袭来,墙内满是兵刃的铿锵声。钟会努力睁眼,看到姜维被几个魏将围住,正左右招架,而举起的长剑,猛被一杖画戟格挡在地,背后淬光的矛尖,乘机刺进他身体——
烟熏雾缭中,他看到锋刃也对准自己了,背后遭重击,不由得前扑倒,撞上城墙口,去势难止,突地翻身跌落了城楼。
烟火散后,程章站到北城门,闲闲看群情汹汹、血色狼藉,也看到了监军卫瓘的车马,在曦光中粼粼而至,他高声招呼:
“两贼已伏诛,请卫监军安镇乱局。”
卫瓘仰首,对上程章的目光,现出默契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