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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兴乱 ...

  •   鸡鸣时候,清寒料峭的,锦江水畔,魏军大营被一片薄薄的雾气罩住。

      但营内,剑拔弩张,兵士甲胄在身,操戈持戟,层层围住了主帐,蹡蹡的兵器震荡声,轰轰然传进了帐内。

      监军卫瓘,还着文官服,战战兢兢地挪身到账门,压下惶恐,哑着声喊:

      “昨日已有言,奉诏收捕邓艾,其余一无所问,诸将听命者,赏爵如先,如有不服,等同附逆,诛三族问罪。”

      说完就有人不服了,站在前的几个辅将,气汹汹跺脚:

      “将军伐蜀,忠勇并竭,何故遭此罪责?”
      “忠诚为国,绝无异志。”
      “不过是功高,被钟会那厮谗害。”

      ……
      卫瓘被吓得退几步,抬手,呼扇着朝下压:“诸公稍安,稍安,再议,再议。”

      边劝边退个不停,一直退进帐。弯过黑漆的屏风,打量打量情景,才放松吁出口气。

      ——邓艾已坐在狭小槛车内,薄薄寝衣一层,白发蓬乱,眼里还带着,晨起的茫然。

      就见程章守在槛车旁,对自己的狼狈,揶揄一笑:

      “监军已获首恶,还招架不了,帐外一众喽啰?”

      “昨日你让我避开亲兵,直入帐内收捕,我就忧心后事难善,骁兵悍将,怎生镇抚得住?”卫瓘叹气,一阵摇头。

      “兵从将令。邓将军在此,何忧其下不服。”

      程章镇定,转身攀槛车围栏,看向被囚的邓艾:

      “我等奉诏行事,将军是否冤屈,还须殿前申辩,但此刻,你部下账外阻扰,若将军一言不发,任其行事,岂非坐实反逆罪名?”

      邓艾颤巍巍抬头,怒睁的眼中红丝爆满:

      “我能奈何?征战为国,无辜遭罪,帐外诸君,疆场热血之人,如何能服?”

      程章心平气和:“将军言重,将军衔命出征,功业彪炳,今日之罪,只因擅自处分,未遵旨意。回京,自可向晋公言明,这么将功抵过,自保性命没问题。”

      “何来擅自处分?”邓艾猛扯镣铐,哗啦一响,“蜀国君臣初降,不加怀柔,辄生变乱。晋公要我凡事须报,我已经几封奏表检讨了,还要怎样?”

      账外又一阵呼呼嚷嚷声,程章摇摇扇,嫌恶似的遮耳,府身靠近邓艾,沉沉地劝慰:“言有不尽意处,将军之困,只能面见晋公得解。”

      邓艾愣怔,惧怕,被束缚得胆怯,逼迫重重,他往后颓坐,对一脸慌乱的卫瓘开口:

      “那好,监军让我出去,或传我意,拿我节仗,让帐外诸将回营。”

      “恐怕……”卫瓘慌神,一通支吾,只看向程章——

      比起邓艾,他们都是小辈,程章还要小很多,可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天生擅权术,这人临危淡定,卫瓘觉得远远不如。

      果然见程章拉他衣袖,往前几步低声着:

      “万不能让邓艾出帐,账外那些,对他唯命是从,若他想兵变,你我就是乱刀丧命。”

      “外面兵将,视我如仇敌,我传意,他们能信吗?”

      “能信。你照说就是,此番押送呢,是为了让将军到殿前申冤。你当场写封书表,将事情原委,还有对帐外诸将封赏,一并写了上奏。”

      说着拿起案上的笔简,递到卫瓘:“给他们看,他们自然不再闹。”

      帐前,烈风呼呼卷。卫瓘站在高耸的木架前,运笔写,笔端沉稳游走,长长的简册铺开。

      四围兵将凑拢探头,纷纷看上两眼,再哼哼两声,就陆续地散开了。

      * * *

      成都城,昭烈庙。钟会对着满园松柏,仰起头:

      “汉主命世英才,自草莽而成霸业,英雄之气,殁尤凛然。”

      他改了闲散样,拱手作礼,阔大衣袖被风鼓动。拜时,偷偷后瞄:要拉拢姜维,必须先对他的旧主表尊敬。

      姜维俯地叩拜,一脸哀戚:“故国诸葛丞相,随葬于此,想丞相识我于敌国,任我以征伐,推心置腹,托以遗志,是未曾有疑。”

      “感慨?”

      “先主与丞相,亦是君臣同心,不生芥蒂。放眼天下,难得再有此仁德之主。”

      钟会沉吟两下,大致体会出他话中意,斜斜看过去:“你是在提醒我,收捕邓艾后,下一个功高震主,要被猜疑的,是我?”

      “难道不是?”姜维质问,“你如今领魏蜀大军,威镇西土,对司马昭而言,是比邓艾更大的威胁。”

      “是么?”钟会不信神情。

      “司马昭还没办你,只是少个挑动的借口,这借口也不难找,独办邓艾,足以构罪。”

      “此言差矣。我奉旨行事,何忧致罪。何况我追随晋公,筹谋帷幄已久,平淮定蜀,忝居心腹,岂是邓艾匹夫可比。”

      钟会觉得被嘲笑,被小看,气愤地甩高衣袖。

      姜维暗笑:“那你出师之前,是否听说,有人上言司马昭,说你志大难量,勋业难测,用你切要谨慎。”

      钟会愕然,的确有友人在行前告诫过,告诫晋公处的揣度和防备,告诫晋公得大位前,会不容功高震主,这些姜维又怎么知道的?

      “你若不早做准备,寻一保全之计,下场不定不如邓艾。”姜维踱起步,直面着说。

      “伯约有何妙计?”松柏投下大片阴影,钟会问声有些颤抖了。

      “功成身退,效仿春秋陶朱公,隐遁江湖?”

      “我出身世族,在朝清望正隆,在军功业初立,经营奔走,难道就为当个山野村夫保身?”

      姜维就笑:“料君大志,也断不可肯忝颜屈身而退。”

      “是,何况靠你相助,我有二十万兵,据蜀地险峻,天府富饶,进可出褒斜,攻河洛,退可效先主成霸业,怕什么晋公猜疑、威逼!”

      钟会说着咬牙,脸面紧绷,一点悠然样都没了。

      “如此,愿与君同进退,共谋大业。”

      姜维拱手,四周风声霍霍,静谧的松林,鸟雀惊飞起来。他目光灼灼地,向钟会一笑。

      * * *

      蜀亡国,几天大乱后,成都街头又回复安然,行人挑担牵马,闲闲地走。

      程章锦绣满身,走在驮着锦的马旁边:“见过邓艾大营吗,一阵起乱,主将邓艾,好像已束手就擒。”

      “我也按你透露的,劝服姜维,他会撺掇钟会起事,据蜀自立。”陆机斗笠遮面,跟着后说。

      “钟会正得意着,肯定答应,”程章放慢步,走到并肩,伸手搭人,“当初栈道上与你说的,好像快水到渠成了。”

      说着呵呵笑,心里畅快。却见斗笠下的陆机闷闷不乐。这人甩掉搭着的手走开,穿过熙熙攘攘街市,快步地,走到街边的一片残破石墙前。

      古石嶙峋,字迹湮灭。

      程章辨认着念:“文翁石室。”

      “前汉文翁兴学,教化蜀民,使这里风雅不坠,才这么,处大乱而不惊,经亡国而不丧。”“真会感慨。”

      “可惜江东,没能得此宝地。”

      程章才知道陆机在想什么,也沉肃着,认真附和他:“确实是块宝地。”

      “是千载难逢之机了,钟会、姜维将起兵,蜀地将乱,西陵守军若能溯流而上,不定能抢在魏军前,夺取西蜀。”

      “钟会、姜维,有近二十万军,可能吗?”

      “钟会、姜维彼此不信,会相互攻击,所谓乱军引胜。”陆机答,坦然地:

      “如此,看时机,若我父亲荆州兵马调动,齐聚西陵,或能乘乱入川,不入,也能牢守住西陵。”

      “原来你在想西陵,想东吴取蜀地?”程章心里想笑,但没笑出声。

      陆机斗笠压更低,郑重地:“是,国境安危,在此一搏。”说完转身走得没影。

      * * *

      ——他是在信步走,朝蜀宫方向。蜀宫石土墙间,朱漆的木门,光彩艳艳。他走向门中,宫殿,宫殿辖制的领土城池,正是他使命的目的。

      不由得想起建业城太极宫前,南向的公车门,雕饰朱雀,他被国主孙休持手,送上幡车,听到声叹息:

      “这森森宫城,终究不属于你。”

      出使时,风动帷帐,手持虎符节仗,看向骤然开阔的天空:风云起伏,就像简册上读到的汹汹天下一样。

      * * *

      “一腔热血,幼稚。”程章终于放肆地笑了。

      市集另一边,他领着卢志接续逛,时不时停一下,看货询价,再远望两眼,眼神缠着人家身影。

      “他是让人传信调军去了。钟会叛魏,姜维复国,吴人最想收这渔人之利。”程章指向宫城说。

      “不解,主君为何助陆机至此,不惜激钟会叛乱,兵行险着。”卢志问。

      “哪里,我只是想替父亲早灭两患。他与我目的相同,彼此利用而已。”

      “果真?那怎么一切行事,都跟他亦步亦趋?”卢志又问。

      “既是利用,那得有诚意,”程章笑着回,不过转而肃然:“但接下来,就是分道扬镳了,我会让他企足而待的使命,彻底功败垂成。”

      把缰绳猛一扯,面露了狠厉的神色。

      * * *

      姜维大帐,副将张翼和廖化并立案几下,姜维在写给蜀主刘禅的密信,让蜀主耐心等他复国,边写边慷慨说:

      “钟会想赖我拥兵割据,我堂堂蜀将,岂会认他作主。乘此之机,我就尽杀北来兵将,复立汉庭,使我社稷危而复安。”

      站在右边的张翼横眉圆目,一脸愤相,猛然抽出环首刀:“降了这帮孙子这么久,我早就憋屈得不行,正好杀个痛快。”

      廖化细眼白面,耸额间皱褶,冷静言道:“钟会年少气盛,的确比邓艾好对付得多。他要反逆,底下定会有人不从,不如借此瓦解他。”

      “怎么做?”姜维问。

      “让钟会杀那些不从的,再威逼其他魏军,跟着他起事。如此上下相仇,稍一激发,钟会死期不远。”

      姜维抚须思索了阵:“此计可行。钟会要速成事,也必听从。只是杀将的事,与其让他派亲信做,不如我自告奋勇,来这么釜底抽薪地,扰乱魏军。”

      “这么做,不是时候,”屏风后传来急切的一声,陆机匆匆走进来:“钟会有野心,未必没有头脑,这等离间之举,自毁恩信,他不会做。”

      “吴使何出此言?”姜维仍不解。

      “不仅钟会,我劝将军也不要这样行事。反魏未行,就肘生变乱,两相残杀,是自损根基。司马昭领大军镇长安,魏举国之力灭蜀,非联合不能抗衡。”陆机更急切地。

      张翼上前一步对道:“有什么不能抗衡,若非我主的令降诏书,还有被你劝,魏军主力,还被我们挡剑阁外。”

      “此时非彼时,剑阁天险已失,魏军随时能长驱直下。”陆机走到案前,抚案正对姜维:

      “将军明识,我与你反魏之心同,只是时机未到,魏军虎视,内乱再生,那难成复国之业了。”

      灼灼火光中,姜维只一言不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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