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岗玉》禾尽偃

127、国政

　　裴頠神俊，人誉之为“玉山”。而贾后爱看的玉山将崩，或醉或卧，形貌颓唐，神色迷离。裴頠是表亲，少年时嬉戏，她猝然见心如鼓，但压身重任，让懵懂闺怨成了死灰火烬。而今她辗转上高位，重任达成，在恣肆任意里，火烬就止不住地死而复燃了。

　　“臣与吏部，核定九班之制，考课居官能否，凭之赏罚，能者升，劣者黜，一岁一考，使百官希图升迁，勤任职事，”裴頠递上表章，瞠目一瞪，“一扫各处的乌烟瘴气。”

　　“是听说你去门下，把王戎那老头狠骂一顿，”贾后笑吟吟接过，“大义损亲，我自当请陛下颁此制，以裴中书为准，任何人不得徇私废弛。”

　　裴頠面色稍松，贾后只看作迷离，与她帐中的娈童重合，口呼唇启，音声回荡，就笑问：“你丈人被臭骂，有没撺掇你夫人和离呢？”

　　“夫人仁孝，但也知大义，对此事无怨言，”裴頠正正经经，有如在朝堂，接着启奏，“近来王公官宦，圈地太甚，占膏田、水碓、山林无数，荫蔽佃客，侵蚀国之赋税，京城尤甚。臣请重申占田制，按等级定顷亩，超出即收缴，查贵胄佃客，依人数出户调。”

　　“那又得大大得罪你丈人，损人还损财，他定会使你夫人闹你，”贾后哈哈笑走下座，绕着裴頠转，挑他袖端，“为你忧，怕你家鸡犬不宁。”

　　眉目相对，清波暗送，饶是裴頠目不斜视，也斜瞟了下袖端。兴头方浓，贾谧这不知好歹地一头冲出：“此制不可，做太过了，怕人心不附啊。”

　　贾谧嘀咕着他跟石崇等一堆贵胄，都得在此制下遭殃，赶紧跳出阻拦。谁知他姑母藐他一眼，在裴頠前端袖昂首：“秉国者，当思万民之安，天下归心，权贵能有几人，怕什么不附。”

　　“皇后雅量，臣想强推此制，也因府库不足，西北用兵，幽并六州大蝗，疾疫饥馑相继。赈济不到，人相鬻卖，饥乏到互食，寇贼横行，郡县已乱，任权贵豪奢享乐，便是亡国不远。”裴頠也端袖而对。

　　贾后正视，看出了神，一面是秉国之忧，一面是口齿间启合的撩动，她强压住火，朝裴頠微拜：“那依卿奏请。”

　　“不过人心有远近，近者也不能不顾，”裴頠走近一步，“谋林田之利，太子仿效，出宫卖华林园中出产，获利不小，如此亏败国体，皇后不可不严查。”

　　“太子不附，心怀异志，畜私财结小人，就怕募起私兵，伺机起事，”裴頠交颈而言，“需早作计议。”

　　贾后黯然了，退了贾谧等旁人，手一阵抖，捧上肚腹，靠着裴頠：“我在防，也防得了他，可恨无子，如何也不能废掉太子。”

　　“子嗣一时难有，皇后该与太子和睦，作母慈子孝，更能稳固。”裴頠贴着胸建议。

　　“这难，”贾后腹中鼓动，她已身焦意躁，热火燎遍，内里一阵痒腻，声狂躁难耐了，“我何曾是无子，裴卿，你想有，便能有，我可是太想……”

　　她跳起攀颈，扒衣舔砥，那刚劲筋骨尽是甘美，帐里的浅呼高吟回荡耳中，手脚摸索着纠缠，玉带被扭断，她狂猛耸身，乱风惊雨似的摇摆。忽然腹间一痛，裴頠抬膝撞她，把她脏污似的扔到地上。

　　“箴文在案，还不知克制，你失德已传成丑闻，再这么下去，我也难救你。”裴頠回身拿卷轴，朝她当头一砸。

　　脚步凌乱，贾后半趴在地，手捂紧腹，急痛不散，那里空荡荡的，像失去了什么。欲念化成血泪淌出，她无比地痛恨，只想毁天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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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漏滴水，声声清脆。院中槐树一叶不剩，光秃秃地枯槁枝，看着更冷了。张华拨碳火，暖烘涌起，他拿火棍就地一敲，敲得火星乱溅，瞧陆机还是拿笔悬着，眼直直盯虚空，呆愣样纹丝没改。

　　“愣了一刻了，手不僵吗？”张华搂件裘袍去，披他肩上，夺了下笔，“你还没太好，午后阴寒，先回去吧。”

　　“旷职要罚俸，在下不敢，”陆机仓皇拿笔，像瞌睡被叫醒似的，霎时端正得很，“田令也还没写完。”

　　“罚你一跪，倒上了心，”张华看他诚惶诚恐样好笑，把自己凭几也拿去，“没别人，你倚着写，舒服些。”

　　张华手推，陆机只好倚上，心口闷痛不已，倚得倾身。跟孙秀的那些话挥散不去，窒闷和杀意浓浓萦绕。他隐约觉得，说过的会悉数做到，包括背叛司马颖。

　　孙秀疯狂，挑动的局太大，权势失衡，天翻地覆也不可知，料不到有怎样的祸事。那个人眼里恨得赤红，就像是他誓要扬起的血光。

　　还有张华，如此阴谋，是妥妥地与他为敌，越多的关爱和期望，就越感愧疚。挨身的衣和凭几，一阵暖适，但又像生刺般，搁得难受得很。

　　张华没看出他心思，只见他倚着慵懒，神情悠悠忽忽，身姿秀逸如游云，手又顿住了，就敲上他案：“心不在焉，小儿女相思样，莫非传言是真，恨成都王不在京？”

　　陆机这下醒神，再不敢愣，急着撇清：“哦，听漏声想赋文，挈金壶，藏幽水，度昼夜乎一箭，顺高卑而为级，左太冲三都赋成，鸿采令心痒难止。”

　　“顺高卑为级，你清楚呀，”张华怒地拍案，把陆机吓一怂，“士衡，不值得依附诸王，你述中原灾荒，向裴逸民提占田制，正中时弊，可匡救万民，何必屈居诸王下，无谓地争权呢。”

　　陆机怂怂的，想到张华此时拉他到身边，大概是知道了他跟司马颖的事，辩也辩不过，就转移说田令：“占田只是制约贵胄，要使府库丰足，到底需得兴农，一人不耕，天下必有受其饥者。可使州郡兵，非要任者，屯田佃作；典农育牛，分配郡县，招流民屯垦；水陂湖堰，招无田者修缮，又能得良田不少，分于贫苦。 ”

　　张华见纸上写了一半的，又赞叹又恼火：“言之有理，成都王在邺城屯田，这些兴农之举，你向他奏过一遍吧。”

　　陆机无话可说，老实点头。张华见他缩在案角，弱弱地无辜，也不好说什么了，国事为大，他苦笑声：“是可推行，但得制约诸王，招流民兴屯垦，只能郡县着手，税赋运京中，头牛征米三百斛，田七十亩税绢三匹，若有隐匿，就量罪。”

　　“你魂不守舍，那去邺城，看成都王隐匿了多少，回来写表奏呈我，”张华又敲案，把陆机拉出角落，“兴屯田的利弊，也一并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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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槛踢踏，张华转头，苦笑成乐笑。裴頠一向容貌整丽，这下成颓然自放，还放得尤其没边：玉带耷拉，衣衫全敞，下裳垮了一截，腰骶处白花花地露片皮。见之不忍睹，活像是风流闺阁里，被人捉现行给撵出的狼狈。

　　“皇后□□，不堪为中宫，上书废了他，立太子母谢淑妃为后。”那玉带坏了，裴頠越拉越垮。
　　“她□□你了？”张华掩嘴笑，帮着拉两把，“屡劝不改，也是无法。”

　　“没让她□□，死罪，哪敢，但如此下去，必将大乱，这上书非写不可。”裴頠一点没玩笑，坐上案即持笔。

　　“露就露了，你又非女子，气急败坏干嘛。 ”张华笑嘻嘻掰笔，裴頠正待发作，笔掰得欲断，但看出张华的肃意，便收手端坐。

　　“逸民，你于皇后是亲戚，该耐点心，为她多说此事祸福。皇后无大的悖逆，天下尚不至于乱，但诸王方盛，朝中各树朋党，无人强压，那才是乱可立至。”

　　“何况，我等能在此位，执掌国事，也是多亏皇后，她倾心倚重，才得厉行新政。一旦换人，权位难保，心血也将白费，陛下并无废后之意，你我何必砸自己脚呢？”

　　裴頠冷静下来，□□沾身，他实在太过气愤，但能听进张华的话，张华沉稳老到，识见毕竟高于他。已然想通，就带点余恨问：“□□不改，劝是不行了，怎么保这□□？”

　　“□□不过把柄，得帮她压好想握柄的人，诸王和太子，”张华两手压案，声高了度，“不能让她直接冲突，再去谋计杀人，我等想法制约，使诸王和太子的兵，不轻举妄动就行。”

　　陆机在旁静候，知道半是对他说的，制约成都王的使命，张华是要他非达成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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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王舒爽地叹气。兴头起时，孙秀一贯主动，上下挪移，做的轻重急缓，也相当适恰。他已老迈，很满意这种，不费力地瘫软，便能通体舒泰一遭。由此，爱极了那自渎似的呼踹、晕红、泣涎皆下。

　　看眼前人起伏，赵王又想起府里的几房妾，唧唧喳喳争爱怜，烦人得很，找过的几嬖人，不是身若无骨地没劲，就是给弄得哭爹喊娘，真是蹉跎半生，都未得个中极乐。太子鄙薄他留皇后玩物，他只是可惜如此妙人，居然给那荡/妇糟蹋了。

　　“你如沧海遗珠，可是难得。”身下收紧，赵王越瞧越爱，抚臀而叹。

　　“珠当供于玉堂，殿下尚差一步，”孙秀殷勤到了，伺机说事，“这一步似走错，太子之手不好借，当借皇后之手，除掉挡殿下天命的人。”

　　“言太子秘事，使皇后废太子？”赵王被挤得痛，呲一声，“那皇后无人敢制，我也要被她赶出京，一旦她生男子，我等是再没机会了。”

　　孙秀长哽，气噗嗤在喉，哽得眉眼全红，断续着：“时机，殿下抓时机，就能得天命。使皇后不仅废，还害太子至死，她大失众望，殿下即刻起事，便是众望所归。”

　　“杀了她，杀了她，死人不需制，也不会生子的。”孙秀发狠地绞，颈折欲断，仰天而呼。

　　赵王有些怕，没想到如此快，他被绞得抽气，出不了声，感到孙秀稍松，又收紧：“势必如此，皇后迟早对付太子，殿下党附皇后，不早做谋计，到时候为皇后替罪，祸患难免。”

　　“听你的，”肌肤相契，如此地密切，赵王不作他想了，“太子积财募兵，我不隐瞒，这事也简单。”

　　“不能太简单，要使之必成。添油加醋地告，太子欲反，传言纷纷满朝知，”孙秀压腰到了底，“如此，皇后坐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