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短篇集》灰色曲率

7、第 7 章

　　陈晓寒几乎是把肖吟吟从白老师手里抢出来的。她刚把肖吟吟推出办公室，白老师就抱住她的胳膊哀求：晓寒，老师求求你，把肖吟吟留在四年级二班吧。
　　好好好，白老师你放手，老师要有老师的样子。
　　陈晓寒好说歹说，终于把白老师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了。大冬天，她出了一额头的汗。肖吟吟在一旁看着，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笑。
　　白老师就是这样，挺好玩的。陈晓寒随手抹掉头上的汗珠。选老师有想法了吗？

　　没有，我还没和别的老师说过话。肖吟吟苦笑。她心底是想直接问陈晓寒的，却又担心陈晓寒不说实话。
　　陈晓寒说，和他们说几分钟，你也搞不清楚他们的情况，不如直接问我。
　　陈晓寒笑笑，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坑你，也不会当白老师的说客。

　　陈晓寒只用了二十分钟时间，就把四年级的十二个班主任说了个大概。
　　十二班和十一班是海城二小首创的两个实验班，但两个老师都忙于自家孩子的升学，实验班的总体成绩并不如平行班，只是名头好听。平行班里有两个班主任快退休了，管班的担子全压在成绩好的几个尖子身上，去那里只会讨嫌。再抛去年级垫底兼班风混乱的几个班，白老师带的五年二班和科学老师带的五年四班，是各方面都比较好的班了。

　　“如果你是我，你会选谁的班呀？”肖吟吟发问。
　　陈晓寒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去科学老师的那个班。

　　我以为你会选白老师的班呢，肖吟吟有点意外，白老师她看起来特别，特别欣赏你。陈晓寒一下子红了耳朵，她说，我不是对白老师有意见，我只是更喜欢科学老师的课。我们有实验教室，做实验，很好玩。科学老师有实验室的钥匙。
　　原来是因为这个。肖吟吟有所领悟：所以是看我更喜欢哪一科吗？
　　没错，反正我做梦都想科学老师当我班主任，我经常看见他带着学生去做课本上没有的实验。陈晓寒说，白老师，和科学老师，他们带的班只是相对比较好，如果你喜欢别的学科，去别的老师的班，也可以。
　　肖吟吟想了想，说，我好像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你没有那种，一想起来就会激动，不做就会浑身不舒服的爱好吗？陈晓寒扶住肖吟吟的肩膀。她说，或者，你有没有特别想成为的那种人？
　　肖吟吟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法证先锋》里的小柔。于是她开口：想当警察，算吗？
　　为什么想当警察？
　　因为我喜欢看《法证先锋》，肖吟吟艰难地说，我还挺喜欢看破案的。
　　陈晓寒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头对肖吟吟笑：如果个人爱好方面没有头绪，单从老师角度来说，我还是比较推荐白老师的。她比科学老师好看，人还可爱。

　　回家路上，肖吟吟都在回味陈晓寒那句，“人还可爱”，她从中领悟到了一些奇妙的，近似错位的东西。
　　吟吟，你想什么？
　　爸爸，你觉不觉得，陈晓寒很成熟，比一些老师都像老师。
　　那姑娘是挺成熟的，怎么了？
　　她的语文老师，就是四年二班的班主任。肖吟吟趴在驾驶座的靠背上。那个班主任好年轻，还相信星座。她和陈晓寒站在一起，老师像学生，学生像老师。
　　陈晓寒，挺高的，我感觉和沈青扬差不多。这种身高，配上那么老成的行事作风，确实像老师，哈哈哈哈哈。
　　肖爸爸笑起来。肖吟吟却突然想起一件事：爸爸，沈青扬回家了吗？
　　不知道，应该早回去了吧，你比他们正常放学晚了半小时，肖爸爸含糊地说，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和肖爸爸预计的不同，沈青扬并没有回家。沈阿姨已经急疯了。她和肖爸爸说，沈青扬肯定上游戏厅去了！
　　她去不了多远，我们找几个人，就近的游戏厅找找就是了。肖爸爸说，吟吟，你先去值班室看电视，不要乱跑。爸爸找到沈青扬，就回来接你。
　　肖吟吟懵懂地看着一群大人出了石油基地。值班室里的大爷在看《射雕英雄传》，他招呼肖吟吟：你也过来看吧，没人不喜欢看这个的。
　　他甚至还给肖吟吟在电视机前摆了把小板凳。肖吟吟只好坐下。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看电视上，焦虑得完全坐不住。她想去找沈青扬，她有一种感觉，就是沈青扬还在学校里。
　　大爷说，你不喜欢看，你坐不住。
　　我肚子疼，想上卫生间。肖吟吟只好扯谎。大爷让肖吟吟去办公大楼一楼的卫生间解决。但肖吟吟出了门，立刻弯腰跑出石油大院。

　　天色昏黑，马路上车如流水。陌生的灯光一时晃晕了肖吟吟的眼。她定了定神，看着路边的招牌，凭着记忆往海城二小摸索。
　　海城的冬夜，不比北方寒冷，只是风中那一丝丝带了水气的凉意浸润棉服，久久不去。肖吟吟走了一会儿，身体不但没暖和起来，反而愈来愈凉。她不得不走一会儿，就到店铺里躲一阵，再继续走。就这样走走停停，她看到了北门烤鸭店的招牌，如同暗中看到了一处光亮，顿时拼尽所有力气跑过去。

　　沈青扬！你躲哪里去了！
　　肖吟吟大声喊起来。她担心沈青扬从对面的路上走了。这样要是被沈阿姨抓到，沈青扬就洗脱不了嫌疑了。
　　沈青扬！肖吟吟边走边喊，到了海城二小的门口。学校已经整个笼罩在黑暗里了，校门也锁住了，只有值班室还有光。肖吟吟急忙冲过去，慌乱中还跑掉一只鞋。她费力地把鞋踩上，想着沈青扬可能就在前面，她拖着鞋往值班室走。还没走近，值班室的小门一开，沈青扬真从小门里钻了出来。
　　暖黄的灯下，沈青扬的脸颊发红。
　　沈青扬！
　　肖吟吟害怕沈青扬没看见她，赶紧大声喊。但沈青扬没动，也没听见似的。肖吟吟只好继续往沈青扬的方向费力地挪动。近了，近了，她万分确定沈青扬是看着她的。
　　肖吟吟终于忍无可忍，她大吼起来：沈青扬！你是瘸了吗！

　　沈青扬还是没动，肖吟吟开始怀疑那个人不是沈青扬了。只是无论再看几遍，那个人都像沈青扬。肖吟吟暗暗发誓：沈青扬，最好别让我找到是你。
　　她穿好鞋，小跑过去，一看，把自己气了个半死——沈青扬怀里揣个暖水袋，正悠哉游哉看着。
　　寒风中一双水灵灵的鹿眼，欠揍到肖吟吟恨不得一拳揍死她。
　　你看到我了？
　　沈青扬说，何止是看到了，保安大叔老远听到你在叫我，专门把我喊出来接你。肖吟吟慢慢喘匀了气，可沈青扬没有要走的样子。肖吟吟说，怎么还不走？
　　沈青扬说，保安大叔在看刘德华的演唱会哦。她忽然高了三度的声音，肖吟吟纵使想忽略她的暗示，都以为太过突兀。
　　肖吟吟只好问，你想看？
　　想看，沈青扬笃定，我最喜欢刘德华了。肖吟吟哭笑不得：那我先走？沈青扬牵住肖吟吟，她的手汗津津的。她说，你陪我一起看，我要是一个人回去，我姐会打断我的腿。
　　沈青扬在关键时刻，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肖吟吟就算想反驳，都反驳不回去。因为肖吟吟自己也觉得，沈青扬独自回去肯定会被收拾一顿。
　　更重要的是，丢下沈青扬一个人回去，肖吟吟就白跑了。

　　脑海中的砝码轻轻一放，肖吟吟看得出她应该选择哪一边。她和沈青扬说，好吧，但不许太晚。但说“太晚”两个字，对沈青扬没用。肖吟吟说，九点，必须和我回去。
　　不用到九点，沈青扬信誓旦旦。她说，我就听一首歌。

　　沈青扬确实只听了一首歌，一首肖爸爸都随时会哼几句的《忘情水》。刘德华在电视机里唱的时候，沈青扬乖乖坐在板凳上，没有跟着人海摇晃，也没有出声哼哼，眼睛亮亮的，里头好像有一种叫做“专注”的东西。
　　肖吟吟不肯进值班室，就在路灯下跳来跳去，看自己的影子忽长忽短，偶尔抬头看看沈青扬。
　　刘德华唱完，沈青扬居然流露出要走的迹象——她把板凳还给了保安大叔。
　　走吧。
　　沈青扬一把搂过肖吟吟。她嘴巴一张，哈出的全是白气。冷死了冷死了，沈青扬说，肖吟吟你冷不冷？
　　我还好啊，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动。
　　沈青扬说，我冷得想翻个白眼，你介意吗？
　　肖吟吟说，你翻吧。
　　沈青扬还真飞快地翻了个白眼。

　　肖吟吟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翻白眼能让身体变得暖和吗？她感觉有些好笑，却不知笑出声会有什么后果。偏偏沈青扬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白眼翻得怎么样？
　　肖吟吟尽量中肯：挺标准的。
　　沈青扬灿烂一笑：是吗？那我以后也会好好翻白眼的。
　　肖吟吟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结果沈青扬只消停了一小会儿又凑过来。她说：诶……什么叫标准啊
　　标准就是规范啊。肖吟吟说。
　　沈青扬问：我有多规范？
　　肖吟吟想了一会儿……挺白的，肖吟吟认真地说，眼睛真的挺白。
　　沈青扬大笑，哈哈哈。她说，肖吟吟，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她嘴里的白气全扑到肖吟吟的脸上，带着一股薄荷淡淡却奇异的香味。

　　沈青扬说，你要不要做我老婆？

　　肖吟吟大惊，手脚顿时动得比脑子快，令她一下子从沈青扬身边弹开。沈青扬长手长脚，又把肖吟吟给捞回来。
　　沈青扬涨红了脸：你反应这么大干嘛？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足够肖吟吟反应过来，沈青扬说的到底是什么了。她连忙补救：你是不是在玩家族游戏啊？
　　是啊，挺……流行的，沈青扬不自信起来，就，大家都在玩嘛……沈青扬余光瞥见肖吟吟，忽然硬气起来：你这样的好学生，肯定不玩这种游戏吧？
　　玩是没玩过……在肖吟吟以前的学校，班上一旦流行起什么新奇的游戏，都会默契地不拉上班委和听话的学生，以防他们当间谍告状。肖吟吟向来被他们排除在外。但她也曾听到后桌的男生用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另一个女生，以至于她误以为那个女生改了名字。

　　直到她发现班上大部分新名字，都有一个共同的姓氏，她才隐约猜出是什么游戏。
　　沈青扬说，没玩过，你反应这么大，一看你就没玩过。肖吟吟一急：谁没玩过！我做过好多人的……
　　好多人的什么？
　　肖吟吟脸红了，她说不出那两个字。沈青扬却在此时弯腰，脸凑到肖吟吟面前，笑嘻嘻的：老婆。
　　肖吟吟顿时弹到一米开外。见沈青扬还在笑，肖吟吟不由得气急败坏。她是一定要骂沈青扬是“小流氓”的，奈何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沈青扬得瑟，她叫，老婆，老婆，老婆。
　　肖吟吟捂着耳朵，在心里大骂，流氓，流氓，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