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短篇集》灰色曲率

5、第 5 章

　　监考老师在第一排辟出了两个考座，一个给肖吟吟，另一个——
　　沈青扬，老师说，你上来。
　　教室里一阵哄笑。

　　沈青扬熟练地拿起文具，走到第一排，在左边那座坐下。那一套熟练顺畅的动作，一看就知道不是头一次了。
　　老师敲了敲右边的桌子，说，转学生，这边坐。
　　肖吟吟硬着头皮坐下去。她一坐下，沈青扬就敲了敲桌子，肖吟吟扭头，沈青扬冲肖吟吟比了个鬼脸。
　　不准骚扰同学！
　　监考老师高声。沈青扬赶紧扭过头，继续刻她的小橡皮。肖吟吟看着沈青扬，其实很高兴。一进考场，她的手就有些发抖。沈青扬在，她好像就没那么紧张了。

　　老师开始分发试卷。肖吟吟的卷子是老师单独拿给她的。她一拿到，就从头到尾先检查了一遍。这一科是数学，试卷没有什么印刷错误，但全是大题，难度似乎也比肖吟吟刚考过的期末考难一些。
　　好在不是无从下笔。
　　肖吟吟皱着眉头，从文具盒掏出钢笔，开始演算。

　　第一题，相遇问题，甲从甲地步行出发，乙从乙地乘车出发，一遇到甲便折返至乙地，已知甲的速度和甲乙两地距离，求下列问题。
　　肖吟吟攥笔攥出一手的汗。她听到沈青扬小声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沈青扬！看好你的卷子，别影响同桌。监考老师敲了敲讲桌。不然你给我上来考。
　　桌椅一动，沈青扬当真拎着文具站起来。肖吟吟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看她，题目也顾不上做了。
　　见沈青扬站起来，监考老师瞬间变得紧张。她说，沈青扬，你给，给，给给我坐下！她话都说不清楚了。也难怪，五年级的沈青扬，个头已经出奇的高。她站起来比穿高跟鞋的女老师还高半个头。
　　老师，你还是让我坐讲台上吧。沈青扬特别诚恳。题目太蠢了，我看不下去。我上台，给做不了题的同学即兴表演个节目吧。
　　你要表演什么？
　　沈青扬答，傻瓜做题。
　　全班爆笑，连老师都笑了。她说，行啊，你上来，我看看你怎么表演。

　　考完试，肖吟吟有意等在门口。沈青扬一出来就见到她：你怎么还不走啊？
　　等你一起回去，肖吟吟说。沈青扬的眼睛亮了亮。她说，好啊，难得你愿意邀请我，大学霸。
　　沈青扬这么一叫，前头的人都回头来看。肖吟吟顿时手足无措。
　　我算什么学霸？肖吟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说，你快别说了。
　　我看得出来，你拿到的题目特别难，沈青扬说，而且我听到那些老师说的了，他们拿错卷子了，但看你做得还行，就没让你重新考。
　　你别糊弄我，肖吟吟说。
　　真的，我对天发誓，沈青扬说，如果我对你说错了一个字，我就……你躲什么？
　　肖吟吟躲得老远，见沈青扬不再发誓，才走回来。我怕你发誓真的劈雷下来，我离你这么近，我也会中招的。听她这么说，沈青扬哈哈大笑起来，过后又一本正经。
　　我是说真的，我不发誓，这也是真的。
　　沈青扬的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又温顺又诚恳，就像肖吟吟在《导盲犬小Q》里看到的狗狗的眼睛，笑起来还有点憨。
　　肖吟吟忍不住说，你好像我在电影里看过的一个角色哦。
　　什么角色？
　　沈青扬兴奋起来。她侧过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的鼻子跟刘德华一样，高高的，跟个滑梯一样。
　　我说的不是鼻子啦！
　　黄晓明也可以哦，沈青扬臭美起来，我感觉我和黄晓明一样，都挺帅的。
　　你怎么不和女明星比，非要和男明星比啊？
　　沈青扬说，我不喜欢女明星，女明星不好看。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欸，你有没有发现，我一点都不好色？
　　喜欢男明星不就是好色吗？肖吟吟哭笑不得。
　　不一样，我喜欢男明星是因为，因为，沈青扬说，因为我想和他们拜把子！
　　肖吟吟笑得说不出话，但沈青扬还是缠着她：说嘛，说嘛，我到底像哪个电影明星？肖吟吟说，我告诉你，你不许生气。
　　沈青扬一愣。好吧，我不生气。沈青扬说。
　　肖吟吟一字一句，慢慢的。她说，你特别像我在电影里看到的狗狗。
　　沈青扬露出被鱼刺卡住的表情。

　　狗狗不是一般的狗狗，肖吟吟强调，它很聪明，会帮盲人导航！
　　沈青扬两手一张，直接挡在肖吟吟面前。她说，你把片名说给我，我回去看看。
　　《导盲犬小Q》。
　　沈青扬没听懂，肖吟吟就拉起沈青扬的手，在她的手掌心一笔一划的写。沈青扬说，你这么写，我看不懂。你从我包里拿支笔出来。
　　肖吟吟拉开沈青扬的书包拉链，说，有草稿纸，我要不要写在草稿纸上？
　　写草稿纸上我找不到，沈青扬说，写我手上。
　　肖吟吟摸出一支笔。沈青扬把掌心摊在她眼前，她还是很迟疑：真的写你手上？
　　写别的地方我肯定忘了。就写这儿。

　　肖吟吟一笔一划地写。写好了，沈青扬把手掌心凑到自己眼前，认认真真念了一遍：
　　导盲犬小Q。
　　念完，沈青扬说，我一定会看的！你要不要来我家和我一起看？我看过两遍啦，肖吟吟说。沈青扬听了，垂下头，闷闷不乐。过了一会儿，她哼哼起来：我就想你陪我一起看，你要是陪我一起看，我姐就不会说我了。
　　肖吟吟无奈，好吧。
　　沈青扬振臂欢呼，好哦！她抱起肖吟吟原地转了一圈，吓得肖吟吟惊叫起来。
　　你快放我下来！
　　我很有力气的，沈青扬傻笑，我把你扛回去怎么样？
　　不要！你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沈青扬把肖吟吟放下来。肖吟吟刚站稳，就看到沈青扬大口大口喘气，这样子更像导盲犬小Q了。肖吟吟笑起来：你真的好像那只狗狗哦！
　　汪汪汪，沈青扬叫起来。她傻笑着说，我愿意做你的狗狗。

　　肖爸爸和沈阿姨一齐在校门外等。肖爸爸接到肖吟吟，说，今天考试，中午不回石油基地了，爸爸请你和沈青扬下馆子。沈阿姨则说，我就说两个孩子能玩到一块儿吧？
　　一行四人步行到“北门烤鸭”店外，橱窗里的鸭子被烤出了焦糖色，油顺着皮滑落到下面的尖尖，再落在底下的铁盘里。肖爸爸说，就吃这家吧，看起来有食欲。
　　服务员将四人引到窗边坐下。一坐下，沈阿姨就问沈青扬：今天考试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沈青扬不紧不慢，我发挥很稳定。
　　稳定倒数第一？
　　还是姐姐了解我，沈青扬说。
　　沈阿姨翻了个白眼。和你聊这个，简直是给我自己找罪受，沈阿姨说，我快被你气死了。沈青扬说，你要开心你就问肖吟吟，她答得可好了，肖指导给我讲的小升初数学，她都会做。
　　沈阿姨笑着：吟吟真是厉害。又垮下脸看着沈青扬：一听就知道你没好好做卷子。说完手上的筷子就打上沈青扬的手背。
　　诶哟，沈青扬呲牙咧嘴。
　　沈阿姨说，装，再装，我根本没用力。肖吟吟打了个哈欠，往窗外看，陈晓寒恰好推着自行车从窗外过。她的肩章露在书包外，摇摇欲坠。肖吟吟正担心，那肩章还真掉出来了。
　　吟吟，你去哪儿！
　　肖吟吟来不及回复沈阿姨就冲了出去。她在人行道上捡到肩章，大叫起来：陈晓寒！陈晓寒！

　　陈晓寒推着自行车要过马路，一听到肖吟吟的叫声，停住了步伐。肖吟吟连忙拿着肩章跑过去。
　　陈，陈晓寒，肖吟吟上气不接下气，你的东西，掉了。
　　陈晓寒疑惑地接过肩章，回头一看书包，开了条缝。她脸上立马绽出个笑容：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要赔学生会五块钱了。
　　不，不客气。
　　肖吟吟好不容易缓过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呆呆看着陈晓寒。陈晓寒把书包放在自行车后座，再把肩章放进书包，拉好拉链。她没和肖吟吟说话。肖吟吟怀疑陈晓寒记不得她了。
　　陈晓寒说，你的入学测试考得怎么样？
　　还，还行，肖吟吟大喜过望。
　　你肯定可以。陈晓寒用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朝肖吟吟点了一下。我看人很准，我觉得你成绩很好。
　　肖吟吟激动到脸红，她说不出话，只会不停地“嗯”。陈晓寒骑上自行车，对肖吟吟说，我要往西秀街方向去，要是顺路，我带你。
　　不用，肖吟吟手指往身后一指。她说，我爸爸请我在旁边这家店吃饭。
　　这家店味道很好，陈晓寒笑笑，我推荐你吃一下里面的奶黄包，比茶餐厅都做得好。拜拜，下学期见！

　　肖吟吟望着陈晓寒蹬着自行车潇洒离去的背影，只在心里默默说：好啊，下学期见。她回到北门烤鸭店，直到坐下，胸腔里一颗心还在剧烈地跳。
　　她激动地说，爸爸，我看到陈晓寒了！
　　沈阿姨惊奇：你怎么认识陈晓寒的？肖爸爸说，肖吟吟今天早上遇到的，还教肖吟吟念鲁迅的名言。吟吟，陈晓寒教你念的什么？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啧啧啧，两个大人一同赞叹。沈阿姨说，吟吟能认识陈晓寒就好了。那个姑娘哦，厉害得不得了，海城二小的家长，每一个不认识她的。她成绩特别优秀，不是期末考全部考满的那种优秀，是样样都能拿到市里比，甚至拿到全国比都不露怯的那种。
　　我还不知道她这么厉害，肖爸爸说，我只听那个姑娘和校长说话，又稳重又得体，很多大人都学不来。李校长当面把她夸成一朵花，她都没飘，真是厉害！
　　都是养小孩，别人能养出陈晓寒这样的，我家，沈阿姨瞥了沈青扬一眼，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她对沈青扬说，你怎么就不能给我争点气啊？
　　沈青扬说，我争气了，没有我这朵绿叶，哪有陈晓寒这朵红花？
　　呸，沈阿姨说，人陈晓寒是在海城二小流芳百世，你沈青扬是在海城二小臭名远扬。沈青扬说，谁稀罕海城二小了？肖吟吟，我也教你一句。你听好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沈青扬说，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就交给历史来见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