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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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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42年8月31日。
望舒一大早被楼下的动静吵醒，张耳听到杨戬的声音，心想明天就是法定的开学日期，他总算记得回来。
她草草梳洗，套上件棉麻的格纹旗袍下了楼。
客堂里有个身姿窈窕的女孩正弓着腰背抻拉旗袍的下摆，一边问周围人：“我这么打扮恰当不恰当？”
妈妈帮她理正有些歪的衣襟：“不错，我们的身材差不多。”
望舒认出那件水墨青花图纹的旗袍是妈妈的，虽然她暂时低着头，但仅凭身材就能断定她很漂亮。女孩高而复杂的发髻已经微微松散，上面斜插的步摇钗环有脱落的趋势，而她也感觉到了，抬手拔下一两支，直起来身子，对方容颜映入眼帘的刹那，她感到屋子都立时敞亮了几分，“蓬荜生辉”大抵就是这样的意思了。
她站在楼道门口的时候，美若仙子的女孩也睁大了眼睛打量她，看得她有点害羞。
多日来不见的杨戬坐在沙发上，女孩将她模样看清楚后扭过头去，与杨戬彼此交汇视线。
杨戬眨眨眼，作无声地回复：对，是她。
“我饿了，有东西吃吗？”
妈妈说：“厨房里有冰糖莲子。”
厨房就在身后，且里面已经坐了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年一袭如雪长衫，皮肤极白，端正清丽的五官透着未受人间烟火浸染的气质，虽然他现在在做的事很有烟火气——用白瓷的勺子喝冰糖莲子汤。
俊男靓女已经见得很多，望舒还是为他的容貌震慑到。她绕经他身侧，感慨万端地在他瘦削的脊背上轻拍一下：“哮天，想不到你的人形这么好看，白色长衫很适合你。”
少年迟疑地说了句“谢谢”，她放肆地揉他披肩的柔软黑发，嗅到一股雅致的清香，是哮天犬从前没有的：“好香，杨戬给你用了什么牌子的宠物浴液啊？”
“哮天”瞥她一眼。
望舒自顾自：“你早变成这样多好，食物还不错吧，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甜的，变成人后怎么口味也变了？”
“哮天”吭了一声：“我就爱吃甜的。”
“哈哈，哈哈，是么？”望舒想了想，“喜欢甜的……我哥几天前给了我几盒国外的巧克力，不行，书上说可可碱对犬类有毒，你不能吃不能吃。”
“你说什么？”
”我给你泡杯奶茶吧。”
少年好奇地看她往上好的龙井里添加牛奶，还用小勺子搅个不停。
“这是我在洋泾浜的一间茶楼里学来的，东海市还被洋人占着的时候，英国人来中国茶楼里喝茶会要求伙计在绿茶或红茶里加牛奶和糖。后来洋人被赶走了，但口味保留了下来。你要几分甜？微糖、半糖还是全糖？”
“半糖。”他凭着直觉说。
“这是奶绿，请吧，下次我用茉莉绿茶给你做个茉香奶绿。”望舒把奶茶搅匀，末了插·入一根吸管，“连我哥都没这个待遇。”
少年心想：她说的哥不会是敖丙吧？
望舒也去给自己舀了一碗冰糖莲子汤，在他对面坐定，用勺子压碎一颗煨得酥烂的莲子：“听说外面日本鬼子对重庆的轰炸已经持续了4年半，局势很不好，真是——风雨如磐暗故园。”她食下烂糊的莲子，“云祥的流星速运走私进来的那些报纸被做成小册子发售了，除了战事，还有一些挺有趣的文章。一些大学为了躲避日军轰炸决定举校迁往云南昆明，一篇文章作者有个姓郑的广东同学，一发生空袭警报，他就用一个很大的白搪瓷漱口缸到锅炉房里煮莲子，警报解除了，他的莲子也烂了。”
少年听她讲了一大串，惜字如金地说了个“哦”。
“我就是看了那篇文章才让我妈煮冰糖莲子。”
他“嗯”了一声：“奶茶不错。”
从前她没事就爱搂着哮天絮絮叨，温柔漂亮的白色大狗狗，不仅能听懂她的话，而且不会说出让她不痛快的话来。
望舒色迷迷地看着他：“你要是雌的就好了，那我就把我的床分你一半睡。”
“哮天“端奶茶的手微微颤抖。
“你们两个相处得不错嘛。”杨戬微笑着走来。
少年露出来这里后的第一个笑容：“但她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
“她把我当成了哮天犬。”
轮到望舒手抖：“你不是哮天，那你是谁，哮天去哪儿了？”
杨戬耸耸肩：“哮天说城市太吵，你太烦，我就让他留在东昆仑静养一段时间。”
嫌我烦？！望舒大受打击。
杨戬又道：“你以为是哮天的这位，其实是哪吒，跑啥呢？”他揪住她的后领，“小姐张嘴，给三太子看看牙口。”
她怒不可遏：“他是哪吒？一点都不像！”
杨戬和颜悦色：“那你觉得哪吒该是什么模样？”
望舒手举在头顶扮了两个揪儿。
哪吒说：“我12岁就不结总角了，打仗期间哪里有空天天梳头，也就黄天化，整日价打扮得花蝴蝶样勾引你。”
“这叫雄竞，天化也是顺应自然规律嘛。”
哪吒问：“天化他现在住哪儿，我想去看看他。”
门口探进个小巧的头颅：“能先去祥生汽修店吗？我想看金吒。”
杨戬说：“OK，lady first.”
哪吒露出万分嫌弃的表情：“你说什么？”
杨戬揽过他双肩谆谆教诲：“我说的是英语‘女士优先’，哪吒，等会儿出去了，如果看到太让你惊讶的东西，千万别表现在脸上，就我所知，这座城市的人特别看不起土包子、乡下人。”
哪吒摇头：“我知道，还有你说的什么‘鹰语’，我看叫‘鸟语’更恰当。”
杨戬带来的女孩，确切地说是女仙，系西昆仑瑶池王母娘娘的亲女儿，在七个姊妹中行三，名玉卮，因喜穿一身黄衣，小名又叫黄儿。她的六个姊妹都有对不同色彩的偏好，关系亲密的人为省事就干脆都用颜色替代了她们的大名。
她所说的金吒，就是李云祥的哥哥李金祥，金吒听说哪吒当年那道遁去的灵魂在人间不停地转世，世世被龙王追杀，生生不得善终，刚好望舒的师父女媖预备插手此事了，这个时候天界的管理已经很松散，他得以顺利地投胎到几年后黄飞虎黄天化父子将为哪吒安排的女子腹中，只是这个一板一眼的家伙走了正常的流程，接过了孟婆递来的那碗汤，把为神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结果投胎后成了普通人。
托塔天王长子金吒下凡其实早于宋朝就有“前科”，北宋末年，辽朝臣属完颜阿骨打统一女真部落，称“金”立国，并觊觎中原，犯境大宋。靖康之变后，赵构被迫南迁建立南宋，金人气焰更是嚣张，有一气吞并南宋之心，金吒看到金兵对中原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为，内心非常气愤，有心救民于水火。然而自姜子牙封神之后，天庭规定天神不得插手人间争斗，违者将受十分严酷的处罚。但金吒运气不错，他恰赶上替换赤脚大仙巡界，于是得以投胎到汴京名宦李家，起名茂春。金吒是一名军神，李茂春作为天神托身，从小就显现非凡的天赋，他自幼熟读兵书，长于谋略，练就了一身好武艺，长大成人后从军韩世忠账下，转战抗金前线。建炎四年，在兀术率十万大军犯宋得胜的北撤途中，李茂春奉韩帅将令，率八千勇士，以一当十，将兀术大军阻于黄天荡，沉重地打击了金军的嚣张气焰。不久李茂春卸甲归隐，及后再至天台永宁建府定居。李茂春与夫人王氏平日乐善好施，因此有“李善人”的美称，遗憾的是年近半百，却无子嗣。后来他们特地斋戒三日，前往天台祖庭国清寺礼佛求子，生下一子，便是后来千古垂名的“济公”。
兴致勃勃预备出门的时刻，望舒想起今天是礼拜一工作日，李金祥还未下班。众人遗憾地退回屋内，哪吒也不提看黄天化的事，因为他对方桌上的无线电收音机新起了兴趣，并很快地掌握了要领。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日军……重庆……”
“‘五弟呀，五弟！你为何不听我的言语，竟自遭此惨毒？好不伤感人也！’只听邓车道：‘千岁爷万千之喜。此人非别个，他乃大闹东京的锦毛鼠白玉堂……’”
“有一个地方，我不能去往
有一个少年我不能开言
那地方是家那少年是你
可是少年啊你知道什么
……”
哪吒没再换台，支颐侧耳倾听，看来是觉得这首歌不错。
望舒走过去跟他说：“这歌是我朋友唱的，我家里还有灌的唱片。”
哪吒“哦”了一声，白皙俊长的手指拨弄着那根晶亮的天线：“她很漂亮吧？”
望舒嘴撇了起来：哪吒也会关心异性漂不漂亮？又想到“哪吒”抽过敖丙的龙筋，她纵然对他生不出恨意，但为了表示对哥哥的尊重，她自觉不该和他过于亲热。由此可见，她潜意识里从未把从小一起长大的李云祥当成哪吒。
哪吒半晌得不到回复，抬起眼来，却见望舒神色古怪地走开了。
杨戬凑来问：“她怎么了？”
哪吒笑出声：“可能觉得我是个好色之徒。话说小杨师兄，为什么你在人间的化名是姓张啊？”
杨戬说：“如今人间兴女权，我响应号召随母姓。”
“玉帝名张百忍不过是凡人幻想的故事。”（杨戬之母云华仙子是玉帝的妹妹。）
杨戬说：“神灵应凡人需求而生，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传得多了也就成真了。”
黄儿卸了满头珠玉，长长的头发学她梳成两根乌亮的麻花辫，脚上的黑色小皮鞋也是借的她的。
“我记得媖子姐姐第一次带你来西昆仑，你在瑶池里洗澡，红儿跟你淘气偷拿了你的衣服，你居然直接光着身子从水里爬出来抢……正巧被跑来看你的白鹤撞见，可怜的孩子吓得当场昏了过去，还流了鼻血。”
这件事师父倒同她讲过，但照顾小女孩怕羞的心情，女媖省去了“白鹤”的细节。3000年前民风奔放，自孙悟空爆料后，她自思就是有谁说她曾经绕着西岐裸·奔她都不会惊讶了。
她问：“白鹤为什么要来看我？”
黄儿说：“东西昆仑亲如一家，白鹤和瑶池女仙关系尤其好，咱们这儿有什么风吹草动，特别是来了新人，他都要来探望探望的。”
望舒了然：懂了，白鹤是“妇女之友”。
这些神仙的真实面貌让她兴致勃勃，中国神话民间传说派系纷杂，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一些由来已久的疑惑她自然要问个清楚。
“七仙女的丈夫究竟是牛郎还是董永？”
黄儿露出“我就知道”的神情：“没有牛郎，也没有董永，我们七妹从未下凡和男子婚配，都是凡人将天孙织女的故事添油加醋附会在了她身上。织女星与牵牛星分居天河两岸，当时的颛顼天帝心疼织女孤苦伶仃，介绍对岸的牵牛星与她恋爱，结果二人日夜笙歌荒废了机杼，天帝怒而将二人分开，只许乌鹊神每年七月初七搭鹊桥让他们相会一次。”
望舒：“活该。”
黄儿：“……”
“听说封神榜完蛋了，那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可以退休咯？”
黄儿忧愁地看她一眼：“榜上的神仙不尽然是良善的，如今失去封神榜的约束，唯恐他们恶性复萌，跟从前一样占山为王，为祸人间，甚至找封神大战期间杀了自己的神仙报仇，那就糟了。我们——还有的忙。”
“那魔家兄弟……四大天王会找天化报仇吗？”
“你不用担心，他们3000年前就不是天化的对手，如今更不是了。”
……
到晚上六点钟，四人浩浩荡荡地组团去祥生汽修店探望李家兄弟。
老李一家刚用罢晚饭，喀莎也在店中，顺七小姐给她的假期还剩一天，她因休息得充足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面容更显娇俏，此刻正坐在高足椅上兴致勃勃地看一本新买的《八十一梦》。
常年一身深蓝色工装的李根仁从他正在捣腾的轻卡前起身，平常吝于给叛逆期的儿子一个笑脸的严父把所有的耐性和好脾气给了外边人：“张先生，真是稀客，快坐快坐。”又向望舒说，“你也好久没来啦。”
望舒弱弱地微笑不语，心想不知李根仁有没有听到城里关于她的八卦。
喀莎那受过万乐坊专业声乐训练中气十足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广播一样在店堂里隆隆响起来：“小梳子，怎么你身边又出现个美少年啊，当心你哥哥看到了醋海泼天，东海市都要抖三抖啦，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喀莎的声音从收音机出来已经有些失真，但哪吒还是听了出来：“她就是你说的朋友？”
杨戬跟李根仁介绍黄儿：“这是我的远房表妹，姓王名玉卮。”
李根仁笑得满脸牙齿：“王小姐好，张先生，你家的人和你一样都是极出色的人才。可惜云祥太不争气，辜负你的栽培……”
杨戬的笑容有些僵，知李根仁又要开始跟他倾诉单亲爸爸的育儿之苦。
“我可惜这些孩子生错了时代，读书实在无大用，云祥现在不也挺好……”
李根仁摇摇头：“老师你有所不知，那小子和我吵得最凶的一次，说要出城去，做什么？打仗，保家卫国！我说老子当年为躲兵灾累死累活，一路拖家带口从内地逃来东海，你们两个的娘还病死在了路上，你要敢出去老子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杨戬只好说：“犯不着，犯不着。”
黄儿咯咯笑起来，觉得他说话实在有趣得很。
李家兄弟洗好了碗，一前一后从楼梯上下来，李云祥跟李金祥道：“张云生来‘家访’了，老李又在跟他说我坏话。”
金祥摘下眼镜在衣角上擦擦：“至少叫声老师吧，你以前和天化惹下那么大祸，都是他从中斡旋……”
兄弟二人下到楼梯口，把所有来客看了个清楚。
“那小白脸是谁，舒妹儿的新欢？”
李金祥警告：“云祥，不要乱说话。”
李根仁勒令他们赶紧过来见客，李云祥不情不愿地叫了声老师，杨戬说“乖，摸摸头”，被云祥一掌拍开。
哪吒人俊话不多，喀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李云祥不高兴了：“小子，眼睛往哪儿翻呢，这是你能看的吗？”
哪吒对另一个“自己”也是抱着兴趣来的，但见到了本人又觉得他实在和自己相差太大，大失所望。
喀莎教云祥礼貌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昂然：“我是哪吒。”
云祥说：“可巧了，最近有个身上出现返祖现象的家伙跟我说我是哪吒转世，我告诉他，你格局小了，其实我是玉皇大帝。”
哪吒：“大胆！”
李云祥转向望舒：“这小子，宛平南路600号逃出来的？”宛平南路600号是东海市有名的精神病院。
喀莎使劲拽他：“憋说了，憋说了。”
孩子组这里剑拔弩张，大人组一派和乐气氛，黄儿已经和李金祥搭上了话，但不善言辞的李金祥在这个美丽异常的女孩面前更是笨嘴拙舌的，李根仁识趣地回去继续修车，一脸感动和欣慰：我儿脱单有望。
哪吒跟望舒说：“我们去找天化。”
望舒怒道：“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间，人家不要睡觉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六朝梁殷芸的《小说》：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 衣。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责令归河东，但使一年一度相会。
黄儿×金吒，看过《欢天喜地七仙女》的懂，不过我没看过这部剧，纯粹觉得金吒和三公主很般配。
舒妹儿的“冰糖莲子”出自汪曾祺记叙西南联大生活的散文，这个梗也算小有名气了。
以及前情回顾，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另一个“哪吒”（私设）——
第六章：
虽然红莲重生的哪吒严格意义上与闹海自杀的那位已经不是同一人，但也并非讹传的人偶傀儡，哪吒的前身灵珠子是女娲补天苦累至极时咳血所化，神灵化育一二分·身不是罕事，如春秋末年出生楚国苦县的那位先哲就是太上老子在人间的化身。莲花化身的哪吒保有自杀以前的记忆情感，因无三魂七魄故对封神大战中的大量法术法宝免疫，成为阐教一件所向披靡的人间大杀器，他那野心勃勃的魂魄则无牵无挂继续辗转人间冀图寻找一个有潜力的肉身好让他合成一个更强大的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