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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阳国度 第一章 恶梦降临(上) ...


  •   公寓外立了一排行道树,幸运地能在清晨聆听零星鸟鸣,在水泥丛林里,可谓自我安慰的享受。松开皱成一团的薄被,我半瞇着眼睛摸索入浴室,精准地挑起牙膏牙刷,进行每日例行盥洗动作。

      若当初没被姊姊硬逼着替幼儿园代课,或许我仍停留在日夜颠倒的时代里,犯不着和闹钟计较些十几二十分钟的蒜皮小数,高兴爱睡到天黑,就绝不在日落前清醒。

      昨夜似乎发生了一点不寻常的梦境,不过天下无事,何必庸人自扰,泡了黑咖啡,开始一个不养生的周末,习惯了鸽羽色晨光的眼睛,就算不去幼儿园,我已经习惯在沙发上浑浑噩噩地浪费时间。

      有句广告辞说:生命,就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再也没比不费心进行一些无用的烦恼还要美好的事情了。

      我毫不心虚地消磨着时间。

      而一切,原本是如此美好。

      我不曾想过以后自己会十分感叹这句『原本』。

      书房传出琐碎零星噪音,在我未有任何心理准备前,矮小人影款款走了出来,手里捏着忽然去了一半的牙膏软管,小口边缘犹有残余物质。

      「这糕点味道真辛辣,人类都吃如此重口味的食物吗?」昨晚梦见的季乐人形此时悠然地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坐下,大眼里没有童蒙的无知,即便是带着点负面意味的光彩,仍让我觉得那拿着牙膏的模样简直蠢到极点。

      或者我是没同情心的大人?

      「算了,反正这玩意也没啥好滋味。」恶梦丢弃了惨被蹂躏的盥洗用具,总算正眼看他面前的我。

      「老师,这会儿你总算清醒了吧?请问你对昨天的交流有什么感想呢?」

      「感想?」我运用从小到大优秀的记忆能力将过去运转一遍,很快地某些字句便化为资料浮现。

      「如你所说,我并不是在睡眠状态?」

      「正是,此刻你清醒得不能更清醒。」

      「原来如此,现实的我终于出现神经方面的病征了。」

      若有人觉得发疯是一种炸药爆炸般的事件,或是会得到山崩地裂的效果,那毋宁是大多数人夸张而赋予浪漫的刻板印象。

      事实上,发疯并不是一种特立独行的突发事件,正如树花同发,有落叶偶然落入湖水引发的涟漪,人的一生中,难免有程度深浅、时间先后长短以及在社会规范内与超过的发疯症候,就如同夏目漱石的作品中,将短暂的疯狂赋予灵感一词一样。

      总而言之,活到半个人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事件,我很平静地接受自己发疯的事实,也就是比起平常人来,看到更多奇怪的东西,在保有自制力以及理性思考的情形下,若是善加规划生活,并不会给自己或他人带来困扰,可谓是十分理想的发疯种类。

      「老师,你没疯,我们在人类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化身,可以看得着也摸得到,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不正常。对了,有没有别的食物?」

      妖精,或称异世界居民的东西有个叫恶梦的奇怪名字,同是第一次互见到奇异的异类,从恶梦笨拙的生活态度,我能看出他对我们的环境根本没多少认识。

      既然理智和幻觉可以并存,我便好好从恶梦的话里推敲事情的来向。

      「我相信你存在,以唯心论的观点,透过我的意志你的确存在,就是因为承认你的存在,所以我才觉得自己发疯。」

      我揉乱头发,两眼吊高盯向天花板。

      就像喝醉酒的人通常会说没醉,疯子也都觉得自己正常,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作用,把群众的影响缩至最小,自我放至最大,所以可以用自己独定的标准,打从心底认定自己正常。

      现在透过社会公设的标准客观检验我本身的情况,虽说抵死活在自己正常世界的疯子不少,对自己的不正常有所自觉的人也不在少数,竟然相信科学无法证明或是生物学无法制成标本在林奈二分法里站上一足的妖精,而所谓的异于常态,不必费舌辩解,即是变态。

      古早时,相信外星人或身怀超能力所做出的发言,往往被视为危险人物而拘禁,随着学说的建立以及同好团体规模扩大,曾几何时也可以在学术界掀起流行的旋风,这是多数决的世界。

      若将我的情况视为灵感的泛滥,甚至创造出可以在生活中对话的人格,对一个孤僻而疯狂的作家来说,正是再正常也不过了,如同外界对艺术家或写作者的观感,疯狂要比平庸来得更有味道。

      同时也是多数决而疯狂的世界。

      「好,那有结论吗?」

      似乎是无法和纠结在我脑海里的字团有所交会,恶梦只是让五官凝重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既不紧靠也不外张,并用一种超知觉的渴望眼神,盯着角落的白色箱子,即是家中的冰箱。

      「我会持续生活到这种现象消失,或者无法独立生活为止,在这两者之一到来前,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这是自暴自弃的结论,我自己也明白,为今之计,只得好好利用自己的精神症状,非多出他几本妖精绘本不可。

      「我就说老师是明理人,能得到共识真是太好了!让我多讲解你们人类世界以外的情形,希望彼此在良好的交流下,能够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毕竟听说人类是一种十分好战的生物……在这之前,可否先给我一点吃的,我肚子好饿。」

      在主动打开冰箱们,让恶梦自由抱走五包零食和三罐饮料后,冷眼看食物山在恶梦怀抱间巍巍摇动着,我愈发愈觉得眼下这小小而脆弱的妖精小孩没啥威胁性。

      「其实你们人类所居住的『地球』,在我们诸国的外交圈里,也被列为一个国度,不过因为地球这国度的年纪很新,居民又野蛮不开化,排他性高,所以长久以来,是处在边垂且没有使节进出的地位。」

      一嘴饼干一口饮料的恶梦,完全没想到他在人类的地盘,大肆批评兼口沫横飞,直到接收我寒冷的目光才稍稍改口。
      「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们人类没水平,毕竟地球是还很年轻的国度啦!」

      「等一下,人类也发展出高度文明,七艺、科技和历史演进,未必差你们到哪里去,而且你一直说『我们、你们』,你们到底又是什么?外星人吗?」

      我忍不住为『同类』声援。

      「外星人……你要这么想,一部分也是可以……OK,如果将诸国分成物质、半精神和纯精神的性质差异,地球是蛮混杂的国度,虽然你们可以用原子论或者力学公式来架构世界,但是这一套对我的故乡梦之国不管用,你们的语言本来就有诸多缺陷,用语言文字发展的思想体系,不用说更是狭隘了。」

      「到底有多狭隘呢?人类好像有写过『To be or not to be.』以及『I think,so I am.』,你们根本完全无法理解问题和答案以外的世界嘛!就连我们国度群其实是构成彼此一部分的事实,也半点意识都没有。」

      恶梦的话让我无反驳余地,我的确是有些听不懂他发言涵意的地方,当然我也不想浪费那精力强当自己懂,以此展开辩论。

      「就算我现在用你们的中文发表我的思考,能表达的部分还是很有限,算了,这不是重点。就如同我说过的国度不同性质问题,有的国度因为很古老,因此在诸国之间占有很大的影响力,例如这次主导在地球设立外交计划的『太阳』,此外还有因为时间地位特殊,被特别待遇的『明日之国』、『黄昏之国』,还有虽然荒无,但是对大部分国度都掌握着一点支配力的『太阴』……」

      「停!我听得头都晕了,什么星星太阳月亮的!」

      一口饮完冷掉的咖啡,感觉精神恢复几分,我振作起来道。

      「人类就是这样,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总是喜欢先排斥。」

      恶梦露出讽刺的风凉笑容,细小的手掌做出权威的挥动手势。

      「总得给我点吸收时间。」我无意从事将恶梦发言复述一次此等蠢行,事实上,我发现最简单直接的理解方式,便是从字面上读取。

      在无限大或无限小的宇宙里,就算有头长在双腿之间的人类或是鬼魂,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且人们的确需要见识本身以外的存在,而不是在把雨林烧焦后,对着几片标本以及学名苦吟,尤有甚者,是更多连看到讶异出声都来不及的奇妙物种。

      「我大概知道你在说什么,请继续。」

      「原由是太阳国度某一位王子,因不明原因非要驾临地球不可,你也知道地球真是很危险又野蛮,诸国会商后,索性先让在下我来探个路,我们梦之国毕竟和人类比较贴近,就像镜子的里外两面,然后在一个电光石火间,我们在无数梦境的影子里发现了老师,将对象推荐到诸国会议中,获得一致肯定……」

      恶梦的表情,就像偶然中一张平凡的红纸被抽起来,成为万里挑一的幸运彩卷,或是对中统一发票特奖,我的人生原本不具任何特异之处,偏偏就是在偶然的黑线缠绕下,硬是给标中了。

      「老师的心里也有一块月光照耀的地方,干净、冰冷甚至有些荒无,把『门扉』设在老师这样的人家中,使节在来来往往的时候,才不会感到不舒服」

      恶梦的瞳色在光线下呈现一种迷蒙淡紫,如他所说的荒无之月光的冷色,那是或许能在作画的一瞬间捕捉水分未干剎那的美色,但是绝对无法出现在完成品或印刷书上。

      我承认对色彩有强烈感受性的自己确实有片刻失神。

      然后,我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为了坦承我心中的想法。

      「能不能换人?」

      我极爱静,或许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洁癖,愈是单纯的东西,愈能得到我的注意,家中曾数次招回他们外放的儿子来质疑,一个国立大学毕业的人,不用本科系学到的专业知识在大都会中谋个好职位打拚,偏偏跑去画不三不四的绘本,还参加什么绘本协会。

      宁息交而绝游,若要和人接触,我宁可找天真(或许不是那么天真)单纯的小孩,至少小奸小恶的调皮鬼还逃不过我的五指山,创作我也选了所有类别中最单纯的,当然也是不简单的,绘本一样具备挑战性。

      谁说不能像康德一样在他的故里里活一辈子,在城堡里锻炼孤寂的灵魂?

      所以,就算在幻觉中,我也不忘抵制恶梦及恶梦口中的国度们,施加在我身上的不平等条约。

      「老师,你知道业这种说法吗?我尽量用你们人类的方式解释,你们的宗教说人每一个举动,都在造业,并且影响后来的结果。当诸国决定在你家开启门扉,我们或多或少就对地球的平衡施加了影响力。」

      恶梦晃晃可爱的头颅,口中叼着仙贝,被喀嚓喀嚓地咬碎了。

      「就算换人好了,但是既然这条路线被开发出来过,并且通到你家,诸国也很难保证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顺着这条已开发路线来到地球,这就是特使会注守在门扉附近的原因。如果你要我换人,我到别人那,你家的危险性还是存在喔!」

      「我这人一向不接受威胁的。」

      抢过恶梦大腿上的一包仙贝,别说我欺负小孩子,这家伙已经吃掉以非人类的标准来说,都是不太健康的份量,更别提我在幼儿园打工时养成随时注意小孩饮食的习惯了。

      「你、你怎么可以拿走?我还要!」

      恶梦见食物被夺,满脸头头是道的表情,立刻转换为耍赖的前兆。

      「你又不是我们,不吃东西不会饿死吧?」

      开玩笑,仙贝也是高价位的零食。

      「既然我来到地球,基本上我是以人类的形式存在啦!如果没必要,我都尽量避免使用我们国度的力量。」点了点头,恶梦表现出宽大为怀,兼容并蓄的雅量。

      「虽然很勉为其难又不方便,看在地球的食物还不错吃的份上,其实当人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你倒是学了不少人类的事情嘛!」我龇牙咧嘴地笑着。
      「既然当人类就要守人类的规矩,人类小孩规定点心时间一次只准吃一小包仙贝,科学的说法是两片。」

      「食物放在一起不是要同时吃完吗?」恶梦对我手中的塑料包装虎视眈眈。
      「那只是一种过度包装而已。」

      「别人看得见你,摸得到你吗?」

      「就说是普通人类的形式了,你很番喔!」
      恶梦操起青少年的语气,怎么听怎么顺,真让人怀疑他是观察哪个族群学来的。

      「还会有其它……呃,那边的人会来吗?什么时候?」

      我开始认真考虑搬家的可能性,或许改变环境,我的幻觉现象会有所改善,对了,那幅麻烦油画就哪儿来哪儿去,最好恶梦也归给伊卡洛斯,搞不好他会很高兴呢,他就是那种人。

      「会啦!你不用那么期待,我说过了太阳国度的王子会来,大概就在最近吧?总是要准备一下。对了,想搬家或把画送人是没用的,门扉是不会因为表象改变而更动出入口,除非你变成植物人或死掉,诸国才会找下一个适当人选。」
      恶梦小小的脸蛋上,绽放了报复性极高的恶意笑容。

      「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找上我真正的理由?」

      恶梦显然经过修辞学美化后的外交说法,实在难以令我信服,外表再年幼,据他的说法也是一国特使,搓圆捏扁的本事不缺,我怀疑他以小孩的外貌出现是心理战的第一步。

      不行,这样下去我会把恶梦的存在导向现实问题来判断。

      恶梦停顿了一下,眼中的光芒闪闪而诡谲。

      「唉唷!还不是老师你太孤僻,家里又没人,我们诸国的人出入好办事,不容易被一般人类发现啰!」
      打蛇随棍上,吃了我几包零食后,恶梦若说本来还有初来乍到的几分羞涩,这时也全抛到九天之外,露出了不甚好的本性。

      「我不是人吗?」据伊卡洛斯说除了偶尔跑跑东欧罗马尼亚或捷克之类莫名其妙的国家,平常我还挺居家的。

      「老师不碍事的,通常以幻想为职志的人,真的说出去,大家都以为他只是有新灵感而已。反正艺术家离经叛道的多着咧!」

      「……」无话可说,我抄起所有可见食物,锁进抽屉里,连包寿司的海苔都不放过。

      先前虽然给自己做了一大堆心理建设,把一切光怪陆离的现象诉诸幻觉症候解释,实际而言,上帝归上帝,西泽归西泽,家中发生的怪现状,出现会说话的妖精,对人类世界有着既可说丰富到哲理宗教的涉猎,又可以贫乏到牙膏和零食都拿来当正餐的的认知概念,理智告诉我要客观省视,感性上……

      我还是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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