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言轻》凉风有习

5、病房

　　（1）
　　我和宋言卿两个重伤员之后就被架到了校医院，都是深二度烫伤，表面上我的伤看上去更吓人点，因为灯罩直接碰到了皮肤。等到把水泡挑破发黑了之后，越发惨不忍睹。我轻轻碰了碰包着纱布的小腿，想恐怕以后都得穿丝袜才能出门了。

　　妈妈摸摸我的额头：“笑笑，把止痛药吃了，然后好好睡一觉吧。”

　　我昏昏沉沉地回想她小时候是不是也总这样哄我吃那些苦哈哈的药，轻声细语地安慰，笑笑，睡一觉吧，等醒过来就什么都好了。

　　傍晚，我醒过来，窗外是紫红色的落日烟霞，病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只留下大哥一人，在专注地给我削一个苹果。

　　“哥……”

　　“醒了？”他放下刀和苹果，擦了擦手，然后坐到我的床边，在我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丫头，吓死我们了。……莫白刚刚去隔壁看那个宋家小子，爸妈去楼下买晚饭，森西我先让钟叔送回去了。”

　　“嗯，哥……这真是个意外，那个灯就在宋言卿头上晃悠，我不能不去叫他。”大哥撇撇嘴，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时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宋言卿拄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根拐杖站在门口问：“可以进来么。”

　　我抿嘴一笑：“被砸断了腿的大病号还来看我呀？”话音未落，宋言卿背后露出莫白一张板着的黑脸。

　　莫白会生气在我的意料之中，上午他冲过来的时候面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倒像是跟我们俩一起被这个“巨型头彩”砸趴下了的。不过莫三少到底不敢在大哥面前耍少爷脾气给我看，只是干巴巴地问了句：“醒了？还疼吗。”

　　自然是疼的，我下意识地动动腿，就感到纱布下面的皮肤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

　　大哥站起来，也去扶宋言卿：“我这个宝贝妹妹就是娇气。你不问她，她不觉得；你一问，她就觉得痛得不能忍了。你们快坐下，骨折了还久站着，一会儿宋伯母看到不知道要多心疼。”

　　宋言卿给打了半条腿的石膏，我瞧他那苍白的脸色都觉得肯定很疼，睡之前似乎听医生说他的烫伤给捂在衬衫下面，也不知道有多严重。

　　（2）
　　我乖乖地躺在床上啃苹果，听大哥和他们聊了一会儿。不多久，宋言卿的小妹妹在隔壁遍寻他不着，跑过来喊哥哥，大哥扶着宋言卿站起来说：“我送你回去。别的不多说，就冲你替笑笑挡了这一下，我们一家都要好好谢谢你。”转身又把一个苹果塞到莫白手里，“来，别客气，莫白你自己也吃个水果。”

　　我笑得老灿烂了，朝抛弃战友的两只挥挥手。然后抽着嘴角去看莫白那张面瘫至今的脸，努力忽视他表情僵硬地拿着一只苹果的傻样儿，暗暗想：大哥真是忒善解人意了，瞧瞧莫白的黑脸，哥他其实是想报复我吧，是吧是吧……

　　莫白把苹果放在茶几上，迈着一双长腿走到我床边，把本小姐面前不多的一点阳光都给遮了。

　　“笑笑。”他垂着眼眸，一片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

　　“嗯。”我呆呆地应。

　　莫白忽地苦笑了一声，坐下来，把我拉进怀里，鼻尖在我的病号服上蹭了蹭：“算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温和，我只好够出手去拍拍他的背：“我没事了，放心。其实不怎么痛，你知道的，我就是喜欢没事哭给大家看看。”

　　“胡说。”他抬起头，瞪着我，一点都没有平时翩翩公子的优雅风度。

　　我抿抿嘴，结结巴巴地说：“那么有一点点，一点点痛好了。”张开手指，比了一咪咪的距离给他看。

　　莫白似乎哽了哽，伸手包了我的手指：“我……当时看到那盏灯砸下来，觉得连呼吸都不会了。笑笑，如果……如果你和言卿有什么事，而这都是我的错，我——”

　　我打断他：“我们都没事。莫白，”我往他怀里靠了靠，“不要瞎想。”

　　他“嗯”了一声，很久之后轻声说：“笑笑，你刚刚睡过去的时候，我在想，当时为什么不是我在台上呢？我可以去替言卿挡那盏灯，或者是为你挡……都可以的。”

　　“……我只是不希望是你在台上。不要是你。”他最后那句话喃呢得极模糊，我没听清楚，却一时也懒得去问了。

　　（3）
　　五天后，我穿着灰色的毛呢长裙，和爸妈、森西森香一起站在露台上送别大哥——此去经年，二十九军这次经由泰安开往山西阳泉驻扎，之后如果真的大范围开战，哥哥随军调动，我们一家人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他抱了抱母亲和爸爸，然后走到我面前。火车汽笛的嘶鸣声就响在耳边。

　　“笑笑，”大哥笑着揉揉我的头顶，“以后哥哥不在，你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要孝敬爸妈，爱护弟妹，知道么？”

　　我使劲地眨眼睛，希望眼里的酸涩能随之蒸发而去：“嗯，我知道。放心吧，我们都会在家里等哥回来。”

　　“好。哥一定回来。”他用力地抱了抱我。然后把森西和森香分别抱起来，像小时候玩“抛高高”那样掂了掂。森香笑得很开心。

　　母亲这次似乎再也忍不住，她拉着大哥的手，哭得极狼狈：“定远，定远……”我捂着嘴，眼泪亦是猖狂。整个车站里，像我们这样生离的家庭不知几多。

　　火车渐远，我和爸爸搂着妈，极力想看清那远去的我们的亲人的所在。

　　我的哥哥啊，请你一定、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