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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死亡 ...


  •   我喜欢思考死亡,也不希望被别人称作残忍。

      文稿的检查完毕。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14:27。
      梏离开了工位,去到打印机前。纸张在机器轰鸣声中被一张张吐出,他发了会儿神,整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多印了3份。浪费了好几十页纸张。
      黑发青年的表情略有些抽搐。安慰自己就当是多做一份准备。然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5摁成8,想不起来自己有选择打印纸张的份数。
      三点出头,他将文件一一放进文件夹交给了该通知一小时后开会的人。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早些通知,如果五个人中有人不在怎么办。但是好运在他们都在,也没有人责备他现在才通知开会。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出任何岔子。

      “新人,下午四点会议的文件给我一份。”
      突然一个沉闷的声音出现,四周都安静下来了。梏有些发愣,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将多印的其中一份文件交给了站在他工位前的部门经理。
      经理锐利的眼睛注视了他片刻,转身离开。
      “......”
      “啊,吓死了。”樱本看到经理走开,跑到梏的身后,“经理居然会来这边。梏你没事吧?”黑发青年淡淡嗯了一声。幸好他多印了几份。
      而这显然不是平常工作心细沉稳的他会表现出来的状态。他感觉受到了侮辱。
      他对自己再清楚不过。
      樱本似乎还在讲什么,但梏并没有听见。
      他今天不太正常。
      梏单手撑着桌子,脑袋晃了晃。他的意识似乎有些模糊。
      下班时间,他又到了他喜欢的那家面包店,今天他也不想做饭,就顺着面包就和就和。下午的面包已经没有早上那么新鲜了,他在面包柜前皱眉,但还是打算买下。
      兼职的收银员一身年轻气盛的模样,他一眼就看出了对方是大一大二的学生。他将挑选好的面包放在柜台上,收银的小伙子低着帽子做着机械的打包收银动作。他恍惚好像看到了顺。
      顺也经常兼职。他自己以前虽然是不打工,但顺平时兼职或许也就像这样。
      他低下了眼睛,体态动作似乎有些想要窥探到这低帽檐下的面孔。下一秒,他瞬间反应过来,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他在干什么。
      感觉自己不太正常。
      出了面包店,上了公交,到站,路过了那座桥,回到了家。是熟悉的味道。
      他放下手中的公文包,到家后隐隐看上去放松了很多,今天的他比昨日冷静更多。他坐在地上吃掉面包,只为了果腹。随后出到外边收起了顺晾晒在顶楼的冬天的棉被。被子多晒了一天,幸好今天下午回温后阳光变得热烈。本就厚重的被子上带着太阳的热度,还有什么令人熟悉的味道。
      他回到屋里,关上门。手中被子的气味飘散得更甚,他的手搂紧了些。鼻尖凑近了被子,不甚敏锐的嗅觉在寂静的环境被激发出来。跪倒在地上抱着被子。上面还带着温暖的温度,厚重的被子将他包裹。那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
      等到片刻,还是过了好久好久。
      他抬起了头,迎面看到的是正面对他的窗口的书桌,阳光从外边射入室内,今天的太阳比昨天更具暖意,撒满了窗口的一片。桌上还有顺没收拾的东西,他坐在椅子前写字的模样。
      “你能不能把你的包放到衣帽架上。我说了好多次了!”
      他们才同居七天。
      梏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着望着迎面洒进来的阳光。将被子叠好,收进了衣柜里。遮盖住阳光的这一面脸,看起来是那么的黑暗、平静。
      他打开了电视,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间就转到了当地的新闻频道。倚靠碗柜坐在地上,单腿屈膝,握着遥控器的手搁放在膝盖上。梏的表情有些麻木。电视机里传出喧闹的响声,让这房间热闹了一点。除了外边的自然光,他没有开灯。电视机在暗处播放着,他在亮处看着里面的画面。
      画面跳转到下一则报道。
      “昨日,我市发生一起交通事故。”“由于事故当事人家属拒绝透露伤者的情况,现在对其中一名事故当事人的生命状况不明......”
      “他当时是自己撞上来的。”“你知道卡车底盘高,我在后视镜完全看不到他......”“但是我肯定是开的很慢很慢。”“我们这种车哪儿敢开快啊!”
      “重型卡车的视觉盲区问题是老生常谈的。在此,我们提醒各位:出门在外注意交通安全,为家人和自己负责。”
      他将手中的遥控器送了出去,手遮盖住脸。
      这就是一则再普通不过的新闻,就如所有其他交通事故的新闻一样。
      但是,
      他们怎么能念的那么稀疏平常。
      他明白,
      但是.....
      他听到肇事司机话语间的每一个字眼,握着遥控器的手都变得更紧。镜头上沉默憔悴的顺的母亲,不像是骂他那么难听的那个女人。
      画面里主持人身后播放着现场画面。他抬眼看到,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他在里面看到了在顺担架旁的自己,和朝着自己嘶吼的顺的母亲。还有那个当时拽他的男人。
      他的双目关注着主持人旁显示的视频,然而在男人慢慢走向他的时候,画面切换已经到了下一条新闻。
      生命的诞生从不盛大璀璨,
      死亡从不如声势般浩大。
      他们才是被骗了。
      死亡就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
      就和喝水一般。
      梏起身给自己接了杯水,身后的新闻播报继续报道着实时。而他有些口干舌燥。
      之前的人们对死亡的阴霾,拒绝谈及。
      所以死亡是那么的突如其来,天有不公。
      哪怕再怎么报道,处在和平的人们都不能产生共情。就好像世界不是这样运作般。
      他背过台子,再面向电视。拿着手中的玻璃杯,倚靠橱柜。他的眼睛斜瞟到了早上未有细看的书桌,下方还有顺没来得及收拾好的一小方箱子东西。然后转过了头不再去关注,面朝向暗处。他怕他又想起什么。昨晚他睡得并不好。
      他甚至不想闭上眼睛,或是动用他的脑袋。
      他一闭上眼睛就感觉顺在他的身旁,就感觉这个孤独的房子有两个人。梏的手捏紧了些灶台的边沿。他不想回想新闻预示着什么了,也无法去翻看属于顺的东西。
      他喝了口水,将杯子放回台子上。径直走过去将椅子上的公文包打开,低头不看书桌,拿出了一个单薄的车线本。本子上别着一支笔,他打开本子。上面是他写的一些句子,最近的是下午复查文稿时写下的一句:
      我喜欢思考死亡,也不希望被别人称作残忍。
      他自然地扯出笔,好像是早就养成的习惯:
      我深知这一切再正常不过,还有世界的漠然、理性和喧闹。但此时拿着笔的我的手,还是一刻不停的颤抖。
      他的字写的有些潦草,像是赶着记录下的。写完这句话他没有合上本子,往前翻了一页看了眼这几天写下的东西。像是在确认自己的状态。他翻动着纸张,一捋,手中的页数过多,直接到了第一页。封面背部空白的封皮上写着——
      聒噪喧闹的四周,
      让人惴惴不安的竞技,
      冷漠无知的人群。
      ...
      他没有看完最后一行的句子。下一秒,将本子合上。
      他不想去上班了。

      每当他悲伤难过的时候顺就会抱着他,露出那阳光一样的笑容。抱着他轻抚他的背。一句一句看似不着调的安慰他。顺的肩膀并不比他宽阔,但他的灵魂却是。
      顺从来不逼他,而他也感受到自己对顺的浓烈的爱意。
      他永远读不懂顺在想什么。他读得懂所有人想要什么,想要从他这获得什么,想要从他这得到怎样的反馈,唯独读不懂顺。
      “好了好了,没事的,没事的。”顺总会习惯性的将两根手指插入他脖颈处的头发揉一揉,将难过的他放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拍拍他。顺每次都抱得不是特别紧,但又合适。不会让他感到怪异。
      “你听说了吗?梏是同性恋。”
      “我之前看到校门口他对象等他了,两个人还牵手呢...”
      “咦——”
      他在遇到顺之前从未如此勇敢。拉扯着顺的手说他什么都不怕。他不在乎班上人的眼光,哪怕那段时间人际关系雪上加霜,同学们认为自己的观点得到了印证——梏真的是个怪家伙——他是个同性恋。
      本质上的他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灿烂时刻。
      那段时间在河边扔石子,去书店买书,溜进电影院看电影。半夜不回家看露天的乐队演出——看演出的那天,他们的手在下方终于牵在了一起,紧紧地。
      他们享受着谁都不知道更别提祝福的时光,被身边的同学异样看待的快乐时光,对家人保密的、仅属于他们的私密时光。
      那段时间,他们吵架,在大街上谩骂彼此,说的话夸大其词。街上的人怪异的看着他们。
      然后他买了两瓶啤酒,第一次早退跑到顺学校门口等他,悄悄给他看,怕别人发现。他笑他,好大声,又很开心。然后两个人跑到石板桥。是个春天,他们一边看着太阳消失在山峦,一边干杯。泡沫溅的到处都是。然后根本没喝,全泼在了对方的身上。
      然后争执吵架,
      然后又是快乐。
      ......
      然后七天前面包车停在了石板桥边的出租楼,他们将东西一一搬上去。筑成了现在这个地方。那时他抱着沉重的纸箱,他们两个人一上一下交错着搬运东西。太阳西下,天边烧着火烧云。他们擦肩而过时都瞟过了对方的眼睛,嘴角勾起藏不住的...他还能记得他当时看向自己的表情。

      “啊!”短促的惊叫。
      梏从梦中醒来。
      外面天色漆黑,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他下意识寻找着手机,打开:凌晨03:57。还能容许他睡两个多小时。他沉默着,放下了心中紧绷的弦。
      他居然又做梦了。
      再次躺下,闭上眼睛。他的大脑似乎接错了指令,不再休眠。慢慢的开始清晰。他闭着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睡觉。
      但是无论再如何刻意,他都已经怎么也进入不了之前的梦境。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就像他知道自己闭着眼睛,眼前就应该一片黑一般。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他似乎才睡下三四十分钟。脑子里反复不断运转着,又在某一刻断掉。又重复运转,断掉。就像电线,在延展到某一时刻被掐断,然后又开始新的延展。他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吗?他也不知道。
      手机闹钟响起之前,他就不断拿起手机查看时间。估算着还有三十分钟,二十七分钟,二十分钟,十四分钟,终于他在七点的闹钟响起的前一分钟再次睁开了眼睛。关掉了它。
      他不知道后半夜的自己睡没睡着。
      但是他确实是闭上了眼睛,而现在,他该起来了。
      他迅速起了床,收拾好被单。重复着洗漱的步骤,还是去上班了。
      梏打开房门,像往日一样确保门锁锁好。走下楼梯,早起站在周围聊天的妇女却都盯着他。或许是错觉。她们总爱聊些东西,天南海北,不要往自己身上考虑太多。
      一步步走下楼梯,刚买菜回来的王婶给他让了道,他蓦然感觉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他到了底层看到了坐在楼门口的房东。房东只瞟了他一眼,蔑过,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今天梏提早了十分钟到了公司。
      “早上好。”梏对迎面走来的樱本打着招呼,女孩愣了一下。没有如往日般的回应他。甚至没有回应,点头走了过去。
      梏略微有些诧异。
      他落座到自己的工位上,旁边的柑早到了办公室,急促的键盘敲打声。梏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习惯性的先登上了社交软件。一切正常。
      他打开昨天让他录入的文件,他睡着前想起应该还有另一段程序能够更简洁的实现录入。他打算尝试一下。
      上午的时间他过得很充实。偶尔能听到身边的同事又在八卦什么,但是他今天的效率却出奇的高。不知是否是被睡梦影响。他现在脑子里都是自己事情,没有更多考虑。
      直到午休时分。他忙完了手中的东西,实现了自己的代码。在工位上吃完饭准备到休息室放空下脑袋时。
      “网上传播的视频你们看了吗?”
      “我怎么看那上面的人那么像梏呢。”
      “你说那个出事故的小年轻的男友?”
      “那个出事的家伙据说昨天就已经死了,我父母在市医院工作的。”“......”“但是他爸妈坚决不想透露给媒体。”
      “死了?”
      “啊,死了。”
      “那上面的人是不是梏啊?”
      “真的哎,你看!这个衣服,好像啊。”
      “梏是个同性恋?”
      “不会吧。”
      站在隔断外的黑发青年听到了,手中热气腾腾的奶茶被握紧了些,他的唇略微抿在了一起。梏低下头,略长的碎发遮盖了些他的眉毛。
      刺老旧的快被遗忘在他的胸口。沉默,沉默。
      他不做声。
      表情略有变化。
      黑发青年原路返回。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变了,他路过平时最讨厌的吸烟区门口,不仅再是烟味,里面男女同事讨论的声音也变得令人厌烦。他手中的奶茶被随意的提着,不再像先前。
      他感受到一阵不对劲。
      是自己,还是环境。
      还是压根一切都早就在悄然间被预示会走到这步。

      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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