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追月亮的人

24、一定要告诉你的事

　　1
　　“罗叔叔！”
　　一个清亮的少年音从罗长生的身后传来，随即一抹明亮的身影就朝他跑了过来。
　　正在村长家门外，和罗长生交代着一会儿的现场确认计划的李康健，呼噜了一下急冲冲跑过来的于晓磊的脑袋道：“怎么这个案子走哪儿都有你啊，于晓磊同学？”
　　也许是因为于晓磊的喊声和匆忙奔来的脚步声，动静比较大，能听到村长家里不知哪处圈养的犬只狂吠了起来。
　　于晓磊没有回应罗长生向他投去的惊讶目光，而是径直把跟在他身边的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拉了过来，对李康健说：“李叔叔，你记得吗？这是百事通叔叔。”
　　“我怎么会不记得？我警校的同学，没什么人是他不认识的，也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李康健问“百事通”说，“倒是老同学，你这个大忙人，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您是李康健队长。”“百事通”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浑厚，他向李康健解释，“我正好带晓磊到这里来玩。”
　　于晓磊走到罗长生面前，挽起他的胳膊说：“罗叔叔，我想你做的饭菜了，我和百事通叔叔都不会弄吃的，但刚刚民宿的姐姐给了我们好多新鲜的菜，我们都不会做，你能来帮我们做点东西吃吗？”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几乎是在无意识地撒娇。
　　罗长生微微扬起头，看着于晓磊张了张嘴，但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才会再与这个孩子重逢，但现在看到于晓磊就这么站在自己的面前，最近发生的这么多的事“轰”地一下冲了上来，几乎让罗长生瞬间大脑短路。
　　他该怎么说呢？于晓磊的那些照片，还有于磊……最后，罗长生只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在梦溪村遇到于晓磊，绝对不是这个叫“百事通”的男人说的“正好带晓磊到这里来玩”这么简单。
　　于晓磊本意是想试探一下罗叔叔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他见罗长生没有推开自己，稍稍安了安心，但罗长生眼里闪过的微妙而易碎的苦痛，又让于晓磊有些摸不着头脑。
　　“百事通”看罗长生一脸难色地僵在原地，便劝说：“哎，晓磊，你别为难你罗叔叔了，他跟着李队肯定是有公事要办的，你可不要打扰到他们了。”
　　李康健点了点头，补充道：“我们天黑前肯定得回来，毕竟谁都不想晚上在森林里迷路。”
　　罗长生心想，梦溪村虽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那片树林子这么些年来却没怎么变，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再熟悉，也不好意思说出即使到了晚上也不会迷路的大话。
　　“走吧，晓磊，别打扰到人家。”“百事通”把于晓磊从罗长生身边拉开了。
　　“那罗叔叔，你到时候一定要来哦，我和百事通叔叔就在刚刚村口那栋民宿的416室。”于晓磊见罗长生还是愣愣的，没有应声，便又补充道，“罗叔叔，你不是说之前有事情要和我说吗？到时候正好可以……”
　　罗长生终于开口：“我会来的，晓磊。”
　　于晓磊看到罗长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罗叔叔的眼里有泪光，但他一眨眼，罗长生就已经转过身，跟着李康健他们，向着和自己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2
　　是日傍晚，夜幕逐渐降临。
　　罗长生向村口夏莉的那栋民宿走去时，满心忧虑，他不知道今晚李康健的计划是不是会奏效，村长又是不是会配合。
　　一转念，他回想起之前在那片林子里为李康健指认郑幺弟当年袭击于磊所驾驶车辆的山头时，李康健对他说的话：“我刚让手下查了，梦溪村派出所和镇里的派出所都没有收到过张根树对他女儿溺亡是郑幺弟所为的报案，当年，他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郑幺弟逼入池塘，也没有声张过。”
　　对此，罗长生是理解的，毕竟婉君的爸爸正是为了躲开郑幺弟，才会主动申请调任到当年穷苦而闭塞的梦溪村来当村长的。
　　他们父女对郑幺弟的恐惧绝不会亚于自己。
　　如今，物是人非。
　　但好在会变的往往都只有人，指认现场所在的树林和罗长生十一年前所熟知的那一座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树林子里就连一些猎户设置的陷阱都没有变，让罗长生顺利完成了李康健交给他的指认任务。
　　按照郑幺弟之前所说，他一定会来梦溪村找村长张根树，而且罗长生听李康健说，之前郑幺弟去于晓磊家偷东西的事，于晓磊也已经报了警，所以，现在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郑幺弟，只要他现身，就会对他实施抓捕。
　　一切就要尘埃落定，或许就在今晚，罗长生心想，也许在这个时间把一切应该和于晓磊说明白的都说明白，也正合适。
　　“笃笃笃——”罗长生摁响了416号房间外的门铃，只听房内兀自发出了仿真的敲门声，接着房门便被打开了，只见“百事通”正整装待发，他一见门外来的是罗长生，笑道：“哟，您还真来？”
　　罗长生不解地皱了皱眉，温声问：“是不是现在不方便？”
　　“不是，我正好有事要出门，晓磊还在休息。”“百事通”带着罗长生走入房内，指了指客厅旁的小厨房灶台上摆着的新采的时鲜和现杀的走地鸡说，“喏，菜都搁那儿放着了，我先走了。”说着，“百事通”便出了门。
　　室内重归寂静，静得只剩下钟摆的声音，宣示着时间的流逝。
　　罗长生发现这416号房间是一间套房，有两个卧室，和一个带着厨房的客厅，客厅的落地窗外，暗夜的村落被几盏路灯点亮，静谧而祥和。
　　他在厨房里开了火，房间里瞬时就被沸水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和令人倍感安宁的切配声充满了。
　　于晓磊一直都没出来，直到罗长生把所有的菜都做好，才听身后传来了人声。
　　“罗叔叔，你陪我一起吃饭，好吗？”于晓磊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衣，眸色和窗外的夜一般漆黑，他在罗长生开口前又补充道，“‘百事通’叔叔不在，没人陪我吃饭了，我又要和在家里一样，一个人孤零零、冷清清地……”
　　“好，我陪你。”罗长生柔声道，折身去厨房又盛了小半碗米饭走到了餐桌边，“晓磊，过来坐，你一定饿了吧？”罗长生将餐桌边的两张椅子轻轻向外拉了拉，示意于晓磊过来坐下。
　　“嗯。”于晓磊礼貌地微笑了一下，缓步走到餐桌边坐下后，说，“罗叔叔，我们先吃饭，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好吗？”他的语气里是无意识的哀求。
　　罗长生踌躇着在于晓磊的身边坐下，一时觉得有些事情，的确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即使来的时候想好了要告诉于晓磊一些事，但他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于晓磊吃了一大口地三鲜，正准备往嘴里送葱油走地鸡，一抬头，撞上了罗长生有些直白的视线。
　　罗长生移开了视线，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说：“晓磊，有些事我还是想尽早和你说。”
　　于晓磊停下了咀嚼，含混不清地说：“我们先吃饭吧。”
　　“我还是……”
　　于晓磊嘴里本来色香味俱全、能带给人无比满足感的饭菜，这会儿却食之无味，他打断了罗长生的话，问：“是那些照片吗？我可以解释……”
　　“不是。”罗长生其实还没想好什么时候把那些照片还给于晓磊，但一定不是现在，为了让于晓磊相信自己不知道那些照片，罗长生转而又补了一句，“什么照片？”
　　“那是你没告诉我，你其实是认识我爸的，他当时就是到梦溪村来支教的，你们是同事，然后那个郑幺弟还是杀害我爸的凶手吗？”于晓磊飞快地说，“我都知道了，我们就先静静地坐着吃饭，不说别的事，好吗？”
　　罗长生本想问于晓磊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一想到“百事通”，罗长生便觉得也许于晓磊不只知道这些，便又说：“不是的，晓磊，我还有别的……”
　　于晓磊正想扒拉一口晶莹而饱满的米饭，见罗长生还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重重地放下了筷子，说：“我爸和菲菲妈妈的事，我也都知道了，我不怪你没告诉我。”他垂着眼帘，轻叹道，“这种事情哪怕是认识多年的兄弟之间也不见得会相互分享，更不要说是告诉一个像我这样的和你刚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小屁孩了。”于晓磊重又拿起筷子道，“我都说了我不怪你，而且那是他们的事，和我们无关。”
　　“不是的，晓磊，我还有别的事要告诉你……”
　　只听于晓磊哐当一声，将自己面前的碗打落在了地上，垂着头问：“你就不能让我好好和你吃一顿饭吗？”他抬起头来，注视着罗长生时，眼眶已泛红。
　　这是于晓磊第一次在罗长生的面前流露出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激烈的情感。
　　只是，有些事情，发生了，知道了，就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没听说过。
　　罗长生没有心软，而是平静地说出了他想告诉于晓磊的事：“晓磊，其实十一年前，你爸爸不会死的，我看到郑幺弟在袭击他，但却为了我自己，没能去阻止他，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这是我一定要告诉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