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追月亮的人

2、似曾相识

　　1
　　女警小杜带被害人父亲罗长生进入了李康健警官办公室旁的隔间等候，没让罗先生看到正在接受询问的目击者于晓磊。
　　转而，李康健问于晓磊说：“听你的描述，感觉你平时和罗长生挺熟的，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于晓磊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闪过自己和罗叔叔的相处，这段回忆里还飘着罗长生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
　　然而，这股香味人却让于晓磊突然想起，自己在那个老城厢入口附近的水果店门口——就是在他发现袭击者，并报好警后，奔往罗叔叔家的路上——曾撞到过一个行色匆匆的人。
　　当时，他很着急，没留意那个人的穿戴，头脑也因为对罗叔叔女儿的担忧而慢了半拍，等他下意识回头查探是谁撞了自己的时候，那个人影早已跑过转角处看不见了。
　　但他记得那个人身上就有罗叔叔身上的那股洗衣粉的香味。
　　这让于晓磊不由后背一凉——罗叔叔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2
　　一个多月前。
　　“不是，妈，为什么啊？”于晓磊穿着件猛男色的睡衣，懒懒地躺在自己精致的少男风格的床上，满脸不耐烦地对着电话那头嚷嚷，“大堂妹、小堂弟不都在放暑假，不都有空的吗？为什么要叫我在那个护工来的时候去陪爷爷啊？”
　　电话那头传来了于晓磊妈妈陈晓语重心长的声音：“你堂妹明年要高考，堂弟要中考，你是过来人，知道这个暑假对他们来说是多么宝贵的复习时间，大人呢，都要上班，你今年刚高考完，我让你去读托福，你又不去，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去陪陪爷爷多好。”
　　于晓磊坐起身来说：“可是，爷爷又不和我们住一起，我白天过去，晚上还得回来，这不是得要两头跑吗？”
　　我可不想在大学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三天两头都往爷爷家那个连外卖都只能悄悄叫的地方度过，于晓磊心想。
　　陈晓严厉道：“于晓磊，你别仗着你姓‘于’，就准备半点祖孙情谊都不尽、就觉得将来势必会由你继承你爷爷的公司，你二伯、三伯还在公司呢，到时候他们看你不成器，把你扫地出门，一分零花钱都不给你，看你求哪个爷爷、告哪个奶奶去。”
　　“妈，我这不是还有您呢嘛。”于晓磊缓和了语气，笑着讨好道。
　　他站起身来，朝落地窗边依墙放置的书桌走了两步。
　　窗外天色惨淡，愁云密布。
　　“妈妈倒是希望能帮你说上点什么话，但你看，现在一个简简单单的工程项目在山东破土动工这点事，妈妈不都得亲自跑一趟，你二伯、三伯会去吗？他们去那叫帮我，不去是应该，虽然是你爷爷的大孙子，但你爸爸毕竟不在了……”说到这里，陈晓没再往下说。
　　“我知道。”于晓磊明显情绪低落了不少，他在书桌前懒散地坐下并打开了桌上的落日灯，夕阳余晖顿时洒满了整个房间，而落日灯正对着的地方是一个上了锁的实木橱柜，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
　　于晓磊一边将那个落日灯开开关关，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陈晓信誓旦旦地说：“好，我明天会去的，反正我不用上班，也不用考试，二伯、三伯不就担心换了个男护工，要人盯一下，别让他欺负到爷爷头上吗？你们就放心吧，我长那么高、还天天健身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保护你们嘛，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好，我这个暑假可能要经常在山东那里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家不准吃垃圾食品，也不准喝……”
　　“好好好，我不吃不喝，光合作用，太阳能发电，自生清洁能源行了吧？”于晓磊开了个玩笑。
　　“看来还是得在家里请个阿姨。”陈晓说。
　　“不用，我会叫一些比较好的餐厅的外卖的，留个阿姨在家，我做什么都不自由。”于晓磊说着，和妈妈道了别，并挂断了电话。
　　今天是大学放榜后的第一天，这个本该与人共享喜悦的日子，于晓磊却孤身一人，苦守空房。
　　他向窗外俯瞰，却没看见丝毫宜人的景色，不过是一条刚刚治理好的灰绿色的河，和一河之隔的如出一致的摩天楼、居民楼、商住两用楼——这样的景致在这座城市里比比皆是。
　　这么看下来，倒是那些高楼环绕的临河而建的老城厢更有人味，于晓磊心想。
　　那一带老城厢是历史遗留建筑，估计地球毁灭前都轮不上拆迁，但也还没挨上旧区改造，显得无比杂乱。
　　不过，正值周末傍晚，于晓磊能看到那些楼道间、那些玻璃窗后，闪动着在灶台前忙碌的大大小小的人影，他不由想象，那些人家家里今天会吃什么呢？他们会有怎样的对话，厨房里是不是满是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还能闻到可以称之为“烟火气”的饭菜香？
　　于晓磊出神地想了一会儿，手机突然提示：“您有一个新事件：今天是干爹沈老师的生日，快去给他送上祝福吧”。
　　他看到这个提示，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的怒火上了头，他几乎是颤抖着删除了这个事件提醒，然后抄起手机，就往墙上一扔。
　　手机砸在墙上，坠落在地上，发出一生毙命前惨痛的呜咽。
　　为什么啊……于晓磊忧伤地想，为什么他们有的，我没有……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有了，却总是被夺走……
　　于晓磊缓缓拾起手机，发现手机屏已经碎成了渣，而且怎么按都没反应，方才想起来，不对，今天晚上还没叫外卖，没了手机，连支付宝都用不了，我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算了，于晓磊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心想，反正爷爷家也不远，先走过去蹭饭得了，就当是今天晚上提前去爷爷家踩个点吧。
　　3
　　第二天，于晓磊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就急急出门了。
　　一路上，他莫名感到有些紧张，不知是因为昨天看到平时气宇轩昂，在公司里说一不二、呼风唤雨的爷爷，在中风之后只能躺在床上，半张脸因为半身不遂而怪异地垮着，连话都说不出，而让于晓磊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是因为爷爷听到他说没考上复旦经管系，而是刚刚好踩线进了上大计算机系时，睁不开的眼里明显的失落与混浊，让于晓磊心里更是愧疚。
　　是的，对于高考失利这件事，于晓磊是愧疚的。
　　他知道妈妈和爷爷对他的期许，也知道家里人都希望他能够给弟弟妹妹树立个好榜样，但不是他没有能力，而是因为那个人，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不是故意的，于晓磊心想，可一想起自己过去随便做什么事总有成绩撑腰，但现在这一失利……虽然高考成绩公布后，他能感到家里人对他的宽容，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个人的意外去世对他打击很大，但现在于晓磊总觉得自己有种漂浮于半空的不安定感。
　　眼看就要走到爷爷家了，于晓磊垂头丧气地拿出了钥匙开门。
　　意外的是，一进门，于晓磊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打扮都极为干净的陌生男人正在入口的玄关处，小心翼翼地向门外张望着。
　　于晓磊有一瞬间的恍神，一时之间，他以为他看到了那个人……只是，一眨眼，玄关处那个陌生男人的容貌便与于晓磊记忆里的那个人区分而开了——虽然他和沈老师一样都蓄着这样半长不短的男发，发质还都有点自然卷，看上去也都是这样温文尔雅，但他们的眉眼并不一样，于晓磊觉得眼前人的眉眼更为柔和。
　　这个陌生男人看到于晓磊这样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儿进了门，神色从警惕变得放松，他将两手背在身后，对于晓磊眯眼歪头一笑，说：“你就是晓磊吧，我是新来的罗护工，今天张妈生病去医院了，她和我说今天说好了晓磊要过来吃午饭的，所以就拜托我早来一会儿，替她做个饭。”
　　于晓磊一愣，他本以为长护险护工应该是那种皮肤黝黑、两颊上浮着两抹高原红、满脸皱纹、五大三粗的男人，但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连声音都温润如玉的男人竟然就是新来的护工？！他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