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追月亮的人

1、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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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望远镜镜头里能够看到一个眉目恭顺的男人正坐在一张桌前，就着一盏光线苍白的灯，翻看书籍。
　　现在是一年中最燥热的季节，夏夜的暑气未消，男人家客厅的窗户大喇喇地开着，窗边的纱帘也并未拉上，让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张倚窗而放的桌上垫着的老式玻璃板，和玻璃板下压着的花花绿绿的纸。
　　只是，看了很久，我都没能从望远镜镜头里看清那些纸上都画着些什么。
　　不过，我知道，这张普普通通的桌子既是那个男人的餐桌，也是书桌。
　　男人每天晚饭后，就都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阅读。
　　要是我不知道他的工作，单单看这一幕，还会以为他是在哪个中学教物理的老师，因为他在读的不是小说，或是别的什么消遣类读物，而是一本名为《六级物理》的科普书，而且前两天我还看到他刚读完《奇点降临》。
　　突然，男人抬起头来，让我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察觉到有人正隔江用望远镜偷窥他，却见望远镜镜头里的男人不过是按停了桌上正震动着的闹钟。
　　然后，他轻轻舒了口气，起身将桌上的书用书签夹好，放回桌旁的简易书柜里，并从身后的沙发上拎起了一个已经洗得泛白的黑色帆布斜挎包，便准备出门了。
　　男人抬头的那一瞬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不是年轻的，也不是衰老的，而是处在最妥帖美好的年华。
　　他不只是俊朗的，也不只是漂亮的，那些都太肤浅，难以描摹他的美好，因为他既是温柔的，也是刚强的，就像是……
　　我闭起眼睛，回想他在厨房给我做菜时宽厚的背影，他在浴室给我爷爷洗澡时柔软的侧影，还有他对我说话时长辈般的关爱。
　　他就像是父亲。
　　但又不仅仅是父亲。
　　我看到他披星戴月地出门，手里拎的包和他拎来我家做工时的一样，便猜测他许是又去谁家做工了吧？
　　直到他的身影融入了夜色，消失不见，我才重新调整望远镜镜头，将视线落回到他的家。
　　客厅的灯熄了，但他家与客厅平行的里室仍亮着灯，里室的窗帘阻隔了我的一切视线，不过我知道，那紧闭的窗帘后住着的是他的女儿，但我对她丝毫不感兴趣，便放下了望远镜。
　　毕竟，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偷窥狂，而只想窥伺他的一举一动。
　　那么，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看他的呢？
　　是……是从那天开始的吧？
　　2
　　“于晓磊，请你描述一下当时在罗长生家看到的场景。”
　　公安局里，一个严肃而低沉的男声打断了于晓磊的回忆。
　　少年抬起头来，高挺的鼻梁上，一双漆黑而明亮的眸子望向了那个发问的警官。警官神色严肃，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但身材维持地很好。
　　于晓磊认识这名警官，那是他最好朋友李煜的父亲李康健。
　　他记得李叔叔过去总夸自己优秀、聪明，这个形象于晓磊还是想维持住的，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目击案发现场的原因是已习以为常的偷窥。
　　于是，他捋了捋自己那头新剪的板寸，回忆起来：“当时，我正好在夜观天色，也就是在赏月，手不小心把望远镜镜头向下一压，正巧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在罗叔叔的家里，接着罗叔叔的女儿从里室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我猜她大概是听到外面有声音才会跑出来的，然后她看到了那个戴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转身想往里室逃，但被那个男人抓回了客厅，接着，我看到他们爆发了肢体冲突，两人的肢体语言感觉就像是那个男人要把女孩从家里掳走，所以我就拿起手机报警了。”于晓磊顿了顿，问李警官身旁的速记员，“我这么说语速会太快吗？来得及记吗？”
　　速记员是个微胖的毛头小伙，他停下了手指在键盘上的“龙飞凤舞”和“奋笔疾书”，对于晓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晓磊，我的人都训练有素着呢，不要因为这个打断了你的思路。”李康健问，“不过，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先问问你，听你刚刚这么说，你认识被害人和她的父亲罗长生？你怎么知道那是罗长生的家的？”
　　“李叔叔，我不认识那个女孩，但我认识她的爸爸罗长生叔叔，这段时间罗叔叔一直在我爷爷家做护工，所以我才知道罗叔叔家就住在我家对面的老城厢里，我也留了罗叔叔的联系方式。”于晓磊解释道，“我其实之前用望远镜看月亮的时候，偶尔也瞥见过罗叔叔和他女儿在家，所以才能确定今天的案发现场就是罗叔叔的家，而且罗叔叔的微信头像用的就是他女儿的照片，所以我才知道他女儿的模样，但我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今天这样的一幕。”
　　李康健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岔开了话题问：“我记得你爷爷家不是已经有张妈在做了吗？”
　　于晓磊知道李叔叔和自己的妈妈陈晓认识，家里的情况两家人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地互通有无，便答道：“李叔叔，我爷爷前段时间中风了，您大概还不知道。”
　　“你是说于叔中风了？”李康健满脸关心。
　　“对，张妈平常在爷爷家主要是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但现在爷爷中风卧床不能自理，要护工护理、洗澡什么的，张妈做不了，也不太方便，正好有长护险的政策，我妈就给我爷爷找了个男护工。”于晓磊补了一句，“他正好是被害人的爸爸。”
　　言下之意，这一切都是巧合，他能发现案发经过也是巧合。
　　李康健回到正题，问于晓磊说：“那个入室行凶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你怎么确定他是个男人的？”
　　“我看到他身形魁梧，是男人的体型，而且他穿着中裤，露出来的小腿上有腿毛，女生一般不会有这么茂密的毛发的。”于晓磊下意识地答道。
　　“我明白了，你报警后还看到了些什么？”李康健问。
　　于晓磊接着回忆道：“报警后，我看到那个男人突然放开了那个女孩，女孩因为惯性向后摔去，后脑勺好像磕在了餐桌角上，当时我看那个男人冲上去似乎还想要伤害那个女孩，就往罗叔叔家的座机打了个电话，然后我就冲出家门，往罗叔叔家里去了，我当时是想去救人的。”
　　李警官耐心地听于晓磊说完，脸上严肃的表情柔和了一些，问：“你有没有看到那个戴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是怎么进到被害人家里的？”
　　“我没看到，我之前在用望远镜看月亮，只是恰巧看到了那个男人和罗叔叔女儿之间的冲突。”于晓磊形容淡定。
　　李康健点了点头，正要问什么，一名高挑而干练的女警敲门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对他耳语：“李队，被害人的爸爸已经到了，他想先去医院看看他的女儿。”
　　于晓磊因为只是目击证人，并没有被带到密闭的审讯室里，而是在李康健的办公室接受警察的询问。李康健办公室的百叶窗帘虽被调密了些，但依然能看到墙外穿行而过的人影。
　　“小杜，我这边还有些问题要问目击者，你先帮我请罗先生在外等候一下，我一会儿会和罗先生核实几个问题，之后就带他去看女儿。”李康健待女警出门后，又问于晓磊，“你有看清那个入室行凶者的鸭舌帽和口罩是什么颜色的吗？他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
　　于晓磊微微皱了皱两道英气的眉毛，答道：“我记得鸭舌帽和口罩都是黑色的，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白T恤和一条黑色的中裤。”
　　很普通的着装，李康健心想，不具有什么有利于身份识别的特质。
　　李康健的办公室外，女警小杜已经带着被害人的父亲过来了，她正对那位父亲转述道：“我们这边就简单问您几个问题，您就可以去医院看您的女儿了，谢谢您的配合。”
　　当李康健透过百叶窗看到办公室外被害人的父亲时，目光不由一滞。
　　于晓磊见状便顺着李叔叔的视线望去，看到此时此刻，站在百叶窗外的那位被害人的父亲——那个他日日都从望远镜镜头里窥见的罗叔叔的身上，穿着的正是一件白T恤和一条黑色的中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