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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罗长生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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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说,郑幺弟逼迫张婉君走入了池塘,而你作为张婉君的丈夫,明知你妻子不会游泳,却因为害怕被郑幺弟发现你在场,就只是躲在一旁的芦苇荡里看着,什么都没做吗?”女警小杜边说,边点按着审讯桌上由梦溪村派出所提供的张婉君死于溺水的手写报告扫描件。
      面对这直逼灵魂的道德拷问,罗长生无言以对,只能点了点头,一滴泪沿着他的脸颊掉落。
      “那你当时怎么没把张婉君溺亡的隐情告诉警察?”小杜质问。
      “我当时……”罗长生想起了张婉君和自己之间的争吵,又想起在高粱地里自己被郑幺弟他们殴打时撕心裂肺的疼,无奈道,“我当时没敢,而且我之前不是没向村里的派出所举报过郑幺弟,但是根本没人处理他,反倒是有人通风报信告诉了他,然后他就来报复我了,之后我就再也不敢……”
      小杜打断道:“可那是你妻子啊!”但她看罗长生满脸委屈,一双含着泪的眼睛就像是一触即破的琉璃珠,让人对他陡生些许同情与怜悯,就没再往下多说。
      “罗长生,我手上的资料告诉我,郑幺弟在2006年因犯盗窃罪入狱,三年后出狱,2010年,他因在梦溪村向山下投掷石块,砸中途经车辆,由于车上仅有的驾驶员失踪,所以只被定了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刑期判了十二年,但因为他在狱中的表现良好而获减刑,目前已被假释。”李康健将手里收集的关于郑幺弟的资料往罗长生面前一摆,问他,“你说郑幺弟之所以要砸途经车辆,是为了杀害车上的驾驶员于磊——也就是于晓磊的爸爸,你的这一说辞连同你之前说的郑幺弟逼死你妻子张婉君,你有证据证明吗?”
      “我……我没有。”罗长生担心现在自己在警察面前控诉郑幺弟的罪行,在警察看来会不会更像是自己为了摆脱罪名的诬陷和栽赃呢?他慌忙解释道,“我都是恰巧看到、听到的,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请相信我!”
      “那你既然知道郑幺弟要去杀害于磊,为什么不去警告于磊呢?”李康健指出,“毕竟,听你之前的描述,于磊是来你们梦溪村希望学校支教的,你本来就是那所希望学校的老师,你和他算是相交甚好的同事,于磊还在郑幺弟和他的团伙殴打你的时候救过你,你怎么不去告诉他,郑幺弟要杀他呢?”
      这句话一瞬间似乎击溃了罗长生最后的心理防线,他之前压制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溃堤,原本柔软的声音提了起来,一时几乎破了音:“对,我就是这样无耻的人!”
      罗长生垂着头,声音低了下去:“我一开始真的一直都以为那只是郑幺弟的一句玩笑话,就像他一直说要杀了我一样,但后来,我……”
      李康健推了推眼镜,翻着面前的材料说:“当时的犯罪报告里记载着郑幺弟的自陈,他说于磊在你们村子里横行霸道,他看不惯所以就想要向他的车子扔石块吓唬吓唬他,而定他罪的直接证据之一是一段匿名提交的郑幺弟的行凶视频。”
      “对,那是我拍的。”罗长生的语气似乎跌落至冰点,他说,“那天是于磊支教的最后一天,本来是我开车送他出村的,但隔壁家小孩生日,好早之前就定了那天让我去他们家拍照,我就没去送于磊——当时村子里只有村长和我有相机,我的相机还是于磊一早来我们村的时候送我的。
      “但没想到,那个小孩那天病了,我就提前回了家,回家的路上,我看见郑幺弟形迹可疑地上了山,那正好是于磊要出村的时间,我觉得很奇怪,就一直跟着郑幺弟,没成想,他竟然摸到了一个山头,在于磊的车经过山下的时候,扔下去好几块事先准备好的大石头。”罗长生说,“当时我怕极了,因为我意识到原来郑幺弟要去杀于磊的扬言不是假的,当时我很害怕,因为如果不是隔壁小孩过生日,我就会和于磊一起跟着那辆车摔下悬崖。”
      “那后来呢?”小杜问。
      “后来,我在郑幺弟扔第二块石头的时候开始,录下了他的行凶视频,并连夜交到了镇里的派出所,没交到村里是因为村里的派出所早就和郑幺弟沆瀣一气了。”罗长生坦白道,“我没有去阻拦郑幺弟扔那些石块,是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我的体格很弱,如果郑幺弟真的想杀于磊,我是根本拦不住他的,但只有拍下那段视频才能确保郑幺弟这样的人会被正法,我才能不被他骚扰,继续活下去,照顾……照顾菲菲。”
      罗长生苦笑道:“但没想到,因为没找到于磊的尸体,他只被判了十二年,现在他又回来了。”
      听到这里,小杜却质问:“可菲菲妈妈张婉君被郑幺弟逼死的时候,你不也在现场吗?你当时就没有考虑过你的女儿可能再也没有妈妈了吗?”
      “我……婉君她……她照顾不好菲菲的。”罗长生疲惫而无奈地叹道,“你们就不奇怪郑幺弟为什么要杀于磊吗?”
      “不是因为郑幺弟做惯了大老,看不惯于磊?”小杜反问。
      罗长生摇了摇头说:“不是的,郑幺弟要杀我的原因和他要杀于磊的原因是一样的,都是因为我们曾和张婉君在一起过,他那种人是绝对不会允许他认定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玷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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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队,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对罗长生的审讯结束后,小杜问李康健,两人匆匆向审讯室外走去。
      “梦溪村那边我们联系过了,但那里资料存档混乱,这么多年前的案卷早就不知道散落在哪个角落里去了,而且那边的意思是他们没这个闲工夫帮我们查,要查就是没有案卷。”李康健皱着眉说,“如果要重查旧案,我想我们必须得亲自去梦溪村调查一次,这次,你可不要再出差错了,小杜,之前你去王国强老人家进行第一次问询的时候,怎么都不问问清楚老人的精神状况呢?如果当时就知道老人是失智的,我们就绝对不会让他和罗菲昨晚单独在病房里相处,万一要真是罗长生干的呢?你知道会有多危险吗?我们又要承担怎样的责任?”
      “对不起,李队。”小杜脸色凝重,看上去有些紧张,“我当时看王国强老人对答如流,而且他的家人也没说,就连第二次询问的时候都还挺避讳说他们家老人失智的……”
      “你还有理了?”李康健面露愠色。
      “我知道解释没有用,下次不会了!”小杜保证道,转移话题问,“那么对于罗长生,接下来我们怎么安排?”
      远远地,小杜看到罗长生落寞地走出了警局。
      警局外,一个穿着天蓝色丝质衬衣的年轻男孩蹦蹦跳跳地迎了上来,接罗长生上了一辆SUV。
      小杜见状,惊问李队:“那是于晓磊吗?”
      “是的。”李康健点了点头。
      “他和于磊是那个关系,现在怎么还好意思待在人家儿子于晓磊的身边?”小杜又问,“你说陈晓知道这事儿吗——就是于磊出轨张婉君的事?她知不知道罗长生没去救她丈夫……”
      李康健则叹了口气,打断道:“先不管这些了,你啊,还是把心思放在案子上,不要想这些八卦的事情了,总之,盯梢郑幺弟的同事不要放松警惕,这个人的嫌疑很大,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他们也会分一部分精力看着罗长生的,而且如果真如罗长生所说,这一切都是郑幺弟所为,那么郑幺弟也许会因为现在罗长生被放走而有进一步的行动的。”
      3
      “罗叔叔!”于晓磊眼见罗长生步履沉重地走出了警局,便调动起了浑身的热情,迎了上去。
      “晓磊,你怎么来了?”罗长生一惊,心想之前自己结束询问时,怕于晓磊担心就第一时间给他报了平安,现在,自己不过是核对一下证词、走一下行政流程手续,就这点时间这个孩子怎么就到警局了呢?
      “罗叔叔,你终于出来了,等你好久了。”
      他是在这里,等了我很久吗?他是在牵挂我?罗长生已经很久都不知道被人牵挂是什么感觉了,似乎一直都是他在牵挂别人,牵挂父母、婉君、菲菲……
      看到于晓磊一身明亮的服饰和脸上如晴光映雪般的笑容,罗长生只觉自己就像是在深渊底下不见天日的狭小隧道中行走,忽然一抹阳光,点亮了只属于他的夜空。
      可是,我怎么配得上他的笑容呢?罗长生心想,如果他知道他父亲和我之间的关系,而且他父亲是因为我才……
      “罗叔叔,你一定饿了吧?”于晓磊递给罗长生一个用保鲜膜包着的三明治说,“我别的不会做,但做个三明治还是会的。”
      “谢谢,但我不太饿。”罗产生低低地说,不敢看于晓磊。
      他很想对于晓磊说:你能不能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但他说不出口,他已经害得这个孩子没了父亲,现在又怎么能再伤害孩子的一片好心呢?
      于晓磊微微俯身,关切地注视着走在自己身侧、看上去情绪十分低落的罗长生,小心翼翼地问:“罗叔叔,你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他能看到罗长生脸上深深浅浅的泪痕。
      “我送你回家吧?”于晓磊柔声问。
      罗长生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听不真切,从警局里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不愿再去思考,再去回顾。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于晓磊。
      为什么错的明明是郑幺弟,我却要被如此牵连,现在被拷问道德?罗长生本想告诉于晓磊自己不回家,准备直接去医院看罗菲,但那个女警的质问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你当时就没想过罗菲可能因此而没有母亲吗?”这让罗长生又不敢回医院,他觉得自己现在也很难面对罗菲。
      如果我从来都没存在过,菲菲是不是就不会失去母亲?说不定,郑幺弟和张婉君能够和罗菲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也许他们会是幸福的,而我才是那个搅局的第三者?罗长生漫无目的地跟着于晓磊,跟着他现在唯一能看见的光亮,心里存着一丝侥幸——晓磊现在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会对着我笑。
      “罗叔叔,我送你回家吧!”于晓磊执意拉着罗长生上了车,将他塞入后座后就示意司机开车。
      罗长生没有拒绝,他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合眼了,昨晚是陪着罗菲,刚刚又经历了这样一番审讯,只觉得身心俱疲。
      SUV上淡雅的车载香水,柔软的皮质沙发,适宜的温度,降噪玻璃隔绝出的安静和轻柔的音乐,让他几乎是在坐下的瞬间就睡着了。
      4
      半夜,罗长生被噩梦惊醒了。
      梦里他不知为何来到了一片苍茫的沼泽地,乌云低垂,张婉君和于磊从沼泽下伸出手,要来抓他的脚踝,但他却只觉得脚下灌了铅,怎么都逃脱不了。
      最后,他欣然地接受了被他们拖着下坠的宿命,想着要是这样就能赎清自己的罪过,那便再好不过了,但在沼泽盖过他头顶时,他还是被惊醒了。
      醒来后,罗长生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暗而陌生的环境里,他的胸前搁着一条手臂,那便是噩梦里让他感到难以呼吸的罪魁祸“手”。
      罗长生一惊,正要起身,但借着从窗帘外掩映入室内的都市夜光,他发现,自己的枕边人竟是于晓磊。
      男孩似乎之前一直守在床边,这会儿正和衣而睡,没有盖被子。
      见状,罗长生轻手轻脚地将自己身上的被子罩在了于晓磊的身上,也是这会儿罗长生才想明白自己之前出警局的时候,有个警员问他要不要住在警局的招待所里的意味,那是因为他的家早就被警察当作案发现场封起来了,又怎么能回去睡觉呢?但罗长生当时只想去一个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把自己藏起来,想都没想就回绝了那个警员的提议。
      其实,我早就没有家了,罗长生心想,这些年自己拉着菲菲,不管她是谁的孩子,也要努力维持一个家的样子,但真相和后果来得这么快,让他措不及防。
      他不想的,不想于磊死,也不想婉君死,但在知道于磊和自己妻子的事后,他在看着郑幺弟逼着不会水的张婉君走入池塘的那一瞬间,就不那么在意婉君的死活了,而只想挽留住还能挽留住的人,但只有除掉郑幺弟,他才能不再受骚扰,才能挽留住菲菲,所以他才会在郑幺弟行凶时,光顾着录制视频,而没去阻拦他杀死于磊。
      那不只是他拦不住,更是他不想去拦。
      想到这里,罗长生只想快点逃离,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于晓磊的车上睡着,更没想到于晓磊会把自己直接带回他的家、带到他的卧室里。
      可我不属于这里,或者,更确切地说,我配不上这里,罗长生心想,像我这样懦弱又枉顾他人性命的人,或许只配得上在夜里独自游荡于街头吧?竟然还想要一个家,太天真了吧?
      目睹于磊驾车坠崖时,罗长生还不知道于磊有孩子,那个男人一幅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已经结婚八年,孩子都上小学的人,所以婉君才会信了他会带她离开这个村子的鬼话,和他……罗长生心想,要不是后来于磊死了,他不会认识陈晓,可能至今都不会知道于晓磊的存在,可知道于晓磊的存在却只会增加他的负罪感。
      在他带着罗菲来到这座城市之后,陈晓倒是很照顾他,因为他们都算是于磊出轨婉君的受害人,但罗长生一直没有勇气面对于晓磊。
      直到上个月去护理爷爷的时候,罗长生才第一次与于晓磊相见。
      从一开始,我和于晓磊的关系就该如此——我害他没了父亲,所以,我要补偿他,罗长生心想,可现在再补偿是不是晚了?我还能补偿他吗?我要怎么才能补偿他呢?
      或许是罗长生起身离开的动静弄醒了于晓磊,又或许男孩仍在做梦。
      “别走……”男孩的声音像是在梦呓,但抓住罗长生手腕的力气又大得惊人。
      罗长生担心自己若真要挣脱,或许会弄醒孩子,他不想再伤害这个孩子分毫了,便顺势被拖着跌回于晓磊的身边。
      于晓磊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嘴里咿咿呀呀,时而似在喊“爸爸”,时而似在说“别走”。
      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罗长生还是决定留下,便像之前在医院里的那样,轻拍着于晓磊的胳膊,低沉地哼着安眠的曲调,哄着这个孩子入睡。
      你会原谅我吗?原谅我,好吗,晓磊?罗长生不敢奢望,但仍幻想,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于晓磊往罗长生的怀里凑了凑,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睡得安稳一些吧,明天就要远行。
      大风吹皱的,我来将它抚平。
      太阳晒干的,我来将它滋润。
      睡得安稳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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