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追月亮的人

17、审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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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长生，请你回忆一下，昨天案发时你在什么地方？”李康健将罗长生带入了审讯室。
　　“那个时候我在王国强老人家做工。”罗长生知道这是李康健第二次询问他这个问题，他也清楚这绝对不是李康健的记忆力不好，而是因为一些别的事情，让李警官对自己在案发时的行踪起了疑。
　　“请看这张照片，你是否能确认这是你家——绍华路61弄4号501室客厅内的衣橱吗？”李康健将几张在罗菲遇袭的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放在了罗长生的面前，要求他指认。
　　罗长生仔细地看了看照片，只见那上面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复合木板衣橱，里面靠右堆着一摞大约有半米高的一模一样的白T恤，但是很明显的，照片里的“白T恤城堡”有些“歪楼”了，而在“白T恤城堡”的左侧则依次摞着同质的黑中裤、黑长裤和黑色冬季加绒裤，在这些衣服之上则挂着几件一模一样的藏青色毛衣和羽绒服，而在衣柜的最里侧还用防尘罩套着四五件衣物。
　　“是的。”罗长生点了点头，心里对那叠被弄歪了楼的“白T恤城堡”很是在意，他心想，这些警察是在搜查案发现场嫌疑人踪迹的时候，把我的衣橱翻乱了吗？
　　“好，我再给你看一点照片。”李康健悠悠地又摆了一张照片在罗长生的眼前，那上面是一地被展开放置的白T恤，并问，“这些都是从你的衣橱里拿出的衣服，这些衣服和你身上的这件款式很相近，你是很喜欢这个款式的衣服吗？”
　　“说不上喜欢，是几年前有个大卖场清仓甩卖，一件只要一块钱，所以我就全部都买回来了。”罗长生坦诚地回答。
　　“你最近每天都会穿这些衣服吗？”李康健问。
　　“对，这也算是我的‘工服’了。”
　　李康健点了点头，并将手指指向了照片中的一件白T恤，从照片中能够看到那件衣服上似乎斑驳着一些淡褐色的污渍，在一众白T恤里显得格外扎眼。
　　同时，李康健拿出了另一张对这件沾染了污渍的白T恤的特写照片，并问罗长生：“这件衣服也是从你的衣橱里拿出来的，你看见上面的淡褐色污渍了吗？”
　　“嗯。”罗长生点了点头，心里有些疑惑，自己一般不会这么粗心大意，没洗干净的衣服是不会放回衣橱的。
　　“我们对污渍做了检测，显示为罗菲的血迹，而且衣服有清洗过的痕迹，在你家厨房的水斗里，我们还检测到了洗衣液和少许罗菲血液的残留，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李康健说着将罗长生家厨房水斗的照片放在了他的面前，同时他抬起眼睛，近乎侵略地直直盯着罗长生，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罗长生有些意外，他看到李康健对自己怒目圆视，知道警察心里想的是什么，心道，如果这次真的是郑幺弟干的，手法可真是高明。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绝对不会伤害我的女儿的。”罗长生说。
　　李康健未对此有所回应，而是接着问：“你说案发时你在王国强老人家做护理，当时老人家里除了王国强之外，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了。”罗长生解释说，“老人的二儿子和二儿媳是和老人住一起的，但他们每周三晚上在我去他们家工作的时间段里，都要去晚托班之类的培训机构接他们家的小孩。”
　　“王国强老人罹患老年痴呆，属于失智老人，平时连他的儿女都分不清楚，对此，你是否知道？”李康健问。
　　罗长生突然意识到眼下的局面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解释道：“我知道，老人因为丧失了自理能力，所以才需要我为他洗护。”说完，他直视着李康健的眼睛——这一眼颇有些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坚贞不屈。
　　“王国强老人家在绍华路88弄19号613室，从你家过去，如果步行的话，大约需要多久？”李康健问。
　　罗长生想了想后，答道：“十几分钟吧。”
　　“那么，你在老人家进行洗护工作的过程和时间一般是怎样的呢？”
　　“我一般会在他家待2个小时左右，给老人洗澡、按摩，然后陪护，直到他的子女接小孩回来。”
　　“那你在完成洗澡、按摩后的陪护时间段里，一般都会做什么？会持续多久？”
　　“大约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吧，我一般都会陪老人默默坐一会儿，或者聊聊天。”
　　李康健沉默了一会儿，问：“我可以这样理解吗，就是你在完成洗澡、按摩后的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里，并没有硬性的工作需要完成，也就是无论你有没有做，老人的子女都看不出来，对不对？”
　　罗长生叹道：“您可以这么理解，但我真的都会和老人说说话的。”
　　李康健向前倾了倾身说：“我们假设啊，你在王国强老人家里工作的时候，你女儿有急事找你，你也已经完成了洗护工作，你从老人家出来，回自己家，替女儿处理好事情，再回王国强老人家，可能王国强老人的孩子也是不知道的，对不对？”
　　“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会提前通知老人的子女，因为他们请我来就是不希望王老在家一个人独处。”罗长生的语气有些急切，他心里明白，他的不在场证明只有一个失智的老人可以佐证，老人家离自己家这么近，又在自己家的衣橱里搜出了一件沾有菲菲血迹的血衣，血衣的款式和自己平时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那我再问你一遍，罗长生，昨晚案发时间段，你究竟在什么地方？”李康健的语气听上去极为严厉。
　　“我在王国强老人家做洗护。”罗长生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李康健合上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问罗长生，“还有个问题，我也再问你一遍，最近有人骚扰过你和你的女儿吗？”
　　罗长生想起十多年前，自己还在梦溪村的时候，郑幺弟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就循着张婉君和她父亲的踪迹找了过来，而当郑幺弟得知张婉君和自己已经结了婚，还有了孩子以后，就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开始骚扰自己。
　　当时，罗长生是梦溪村里唯一一所希望学校的理科老师，他被郑幺弟扰得不胜其烦，就去村里的派出所报了警，但没想到，当天晚上，他从学校下课回家的路上，就被郑幺弟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堵在了高粱地里，劈头盖脸地打得晕头转向。
　　郑幺弟边打还边恐吓罗长生道：“长出息了，还敢报警了？你以为警察会帮你吗？看我们今天不打死你。”
　　罗长生被摁在泥地里，疼得都来不及呼吸，以为自己就会这样被他们打死，却听学校里新来的支教老师的声音从高粱地外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郑幺弟的同伙见状，本也想对那个老师下手，打死算数，但却被郑幺弟拦了下来。
　　“听说这个支教老师家里在大城市里有钱有势，我们弄不好要吃不了兜着走的。”郑幺弟对自己的朋友耳语，“他又不是罗长生，没惹到你们大哥我，算了，今天就到这里。”说罢，他便带着那群人没入了夜色中。
　　所以，罗长生一直都记得，那天，是那个支教老师救了自己，要不是他，恐怕自己现在应该已经不是个男人了，甚至早就已经死在了那个高粱地里，而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再也不相信警察了。
　　想到这里，罗长生的视线落在了李康健那张不算友善的面容上，没来由地担心自己要是说了，最后的下场会和当年一样，便摇了摇头，回答李警官道：“没有，没有人骚扰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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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先生，你和你女儿的关系如何？”李康健身边的女警小杜开始发问。
　　罗长生一愣，礼貌地看着小杜，答道：“我们的关系还不错，我只希望她不要嫌我做的工作上不了台面，因为我特别担心她的同学知道我的工作后，会看不起她、欺负她。”罗长生说起自己的女儿时，神情越发柔和，眼尾缱绻地垂着。
　　“可是，你的邻居告诉我们说，你和你女儿最近时常争吵，他还听到你曾经骂你的女儿和她妈妈一样，为了点钱出卖自己的身体。”小杜低下头瞥了眼自己笔记本上记下的邻居的说辞，抬头盯着罗长生的眼睛问，“你是不是还对你的女儿说过‘我对你们这么好，为什么你们就看不到呢？为什么你们就不满足呢？为什么一定要到外面去找有钱的人呢？’，请问你是否这样问过你的女儿，罗长生？”小杜咄咄逼问。
　　罗长生的脸随着小杜的话语，逐渐红到了脖子根，他缓缓眨着眼睛，半晌才点了点头，惭愧地说：“对，那天我很生气，说了不该说的话。”
　　李康健问：“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的女儿？”
　　“她要住到她的一个朋友家里去，但她的那个朋友是个男生，而我女儿才几岁，她到人家家里去，会发生什么，想想都知道，我不能让她这么早就……”罗长生吞下了几个词，转而说，“我真的是为了她好，我当时就是太着急了，所以把话说重了。”
　　“你女儿的朋友是谁？”李康健又问。
　　“是谭明远，之前也是附中的学生，他们是今年四五月份在附中的开放日上认识的，小谭今年高三毕业，听菲菲说他成绩还不错。”罗长生听上去并不怨恨谭明远，而是非常客观地看待这个他担心会占自己女儿便宜的男生。
　　“可是，谭明远告诉我们，你女儿和你的关系可并不怎么样。”小杜转述道，“他告诉我们，罗菲觉得你不理解她，而且总是管着她，比如她最近要减肥，但你还是每天给她准备很丰盛的午餐去学校吃，如果她没吃完，你就会觉得她浪费粮食、浪费钱，又比如她的成绩一般，但你对她的学业有莫名的期许，托关系让她进附中，还让她去读各式各样的补习班，但是她不喜欢读书，她喜欢看美妆，什么口红色号她一眼就能看出门道来，但她根本不敢告诉你，害怕你生气，所以一直都不太开心，幸好碰到谭明远，她才有了人可以倾诉。”
　　罗长生的眼尾越是听小杜的转述，越是泛红，他张了好几次嘴，才问出声：“她……”他的声音哑着，“她是这么和小谭说的？”
　　“这是谭明远昨晚接受询问时告诉我们的。”小杜陈述。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但是我……”罗长生的眼泪刷得掉了下来，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歪歪扭扭的痕迹，他说，“但是当家长的都希望小孩子认真读书，我每天只要有时间就会陪她说话，我是想倾听她的，只是她平时总是很嫌弃我，我一直到都害怕我会让她不开心，但我不知道她会害怕我生气，我不知道她其实一直都不开心。”
　　“你背井离乡到这个城市里来，平时工作这么辛苦，但你的女儿却没有如你所愿，好好读书，天天向上，所以你对她有所怨恨，尤其是当你知道她并不是你女儿的时候。”小杜说着，将一张罗长生家客厅垃圾桶的照片放到了罗长生的面前，在垃圾桶里赫然是一堆被撕碎的纸片。
　　“我们复原了这些纸片，最后得到的是这样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小杜将由碎纸片拼成的报告放在了罗长生面前。
　　亲子鉴定的报告日期为：2010年5月20日，其上内容显示的内容的大致意思是，罗长生并非罗菲的生父，而罗菲的生父不是别人，正是郑幺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