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追月亮的人

16、烟味

　　1
　　“于晓磊，我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你果然在这里。”于晓磊的妈妈陈晓突然推门进入了罗菲的病房，一眼就瞥见于晓磊正握着罗长生的手腕。
　　“陈总？”罗长生顺着陈晓的视线注意到了于晓磊正紧握自己的手腕——少年人手背上的经脉，似雪峰间流淌过的清河，他慌忙抽回了手去。
　　“妈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于晓磊有些惊讶。
　　“怎么，于晓磊？你都能托关系搞到出入手环进来的地方，我还进不来了？”陈晓戴着副细边的黑框眼镜，穿着身干练的职业装，卡其色的高腰裤笔直修长，她向前走了两步，高跟鞋声叮叮咚咚地，对罗长生解释道，“明天爷爷家要去一个新护工，我不放心，就回来看看，但却没在家看到于晓磊，就找过来了，抱歉啊，罗先生，晓磊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关系。”罗长生微笑道。
　　于晓磊顺势说：“我没打扰罗叔叔，而且我今晚就想在这里陪陪罗叔叔。”说着，他将双手搭在罗长生的肩上，并向罗长生的那侧靠了靠，似乎两个人关系很好的样子。
　　接着，他对自己的母亲露出了个讨好的微笑，并说：“罗叔叔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之前在爷爷家又那么任劳任怨，所以，怎么说，我今晚都该陪陪他。”
　　陈晓看自己儿子的这个模样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她挑了挑眉对于晓磊说：“可以是可以，但我和罗长生关于工作交接的事得交代一下，你先把他借我一段时间？”
　　2
　　陈晓和罗长生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相对而立，她对罗长生说：“我知道你有分寸，当时也怪我欠考虑，明知道他对和他父亲想象的人会产生一些奇怪的依恋，当时就不该同意他的那几个小叔子，让他去他爷爷家监督你的工作。”
　　“没关系。”罗长生眯眼笑着摇了摇头。
　　“给你添麻烦了。”陈晓话锋一转，指了指两人身后的病房问，“倒是你女儿，怎么回事啊？”
　　罗长生喉头一紧，清了清嗓说：“陈总，那个人……那个人提前出狱了，他上两周找上我了。”
　　陈晓眨了眨眼睛，消化了一下自己听到的消息，半晌才问：“你是说你女儿变成这样可能是他干的？”
　　“现在还没有证据，但他之前威胁过我，也骚扰过我的女儿，不过，一般我不在的时候，小谭会陪着菲菲，之前就一直都没出事。”男人的声音悠悠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
　　“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啊？”
　　“陈总，您最近出差这么忙，而且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再麻烦您，所以就想着自己来处理，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罗长生满脸无奈。
　　“你说的小谭是谁？”陈晓一时有点记不清罗长生女儿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朋友了。
　　“就是谭明远，菲菲作为即将进入附中读高一的新生去了附中的开放日，小谭是志愿者，他们就是这么认识的，也多亏陈总帮忙，菲菲才能借读进附中。”
　　陈晓点头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和我说过的，谭明远……谭明远他好像也是我儿子的好朋友之一。”
　　“但可能因为我的事，让他们两个产生了矛盾。”罗长生听上去有些自责，垂下了眼眸。
　　陈晓不知道之前在备膳房里发生的事，也就没在意罗长生这句话的意味，她回到正题：“先不说他们了，郑幺弟被放出来的这件事我是真不知道，不然我一定会提前通知你，但我估计他现在应该还在假释期里吧？”
　　“可能吧。”罗长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也真是厉害，半山腰扔石头砸了于磊的车之后，到现在于磊的尸体都还没找到，现在出狱之后又来骚扰你。”陈晓没好气地低声道。
　　“陈总，我们别在这里说，晓磊会听到的。”罗长生示意陈晓向走廊深处走走，接着，他压低嗓音问陈晓，“我刚刚和晓磊说起郑幺弟时，他似乎不知道还这个人，陈总，关于十几年前他爸爸于磊遇袭的那件事，您跟他说了多少呀，我担心我说漏嘴。”
　　“我当时只是告诉他，他爸爸开车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时，不慎坠崖，别的我什么都没说，怕给晓磊留下不良的心理阴影，但没想到，他还是变得有些和寻常孩子有点不太一样……”陈晓忧虑地朝病房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和他接触下来，觉得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罗长生满脸真诚，“他遇事能有自己独立的见解，性格也挺好的。”
　　“你就别吹捧他了，于晓磊是个什么样我还不知道？”陈晓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当时要不是有人匿名给警察寄了那段视频，还不知道郑幺弟是不是会被绳之以法？真不知道他会做出点什么可怕的事呢？”
　　是啊，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对菲菲，罗长生心想。
　　“好了，你这边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陈晓顿了顿，将手插入了高腰裤的口袋里，说，“当年我丈夫和罗菲妈妈发生那样的事，我们都是受害人……”她将右手搭在罗长生的坐肩上，边向罗长生背后的方向走，边说，“你就放心吧，我会派人专门来看着菲菲这边的安全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还得去爷爷家。”她拍了拍罗长生的肩，便离去了。
　　罗长生随后也走回了病房。
　　没人知道，就在他们两人刚刚交谈的走廊的应急通道后，一颗猩红的火星亮起，随之，一股悠扬的烟气飘散。
　　3
　　翌日清晨，医生到罗菲的病房里查房时，罗长生和于晓磊被护士请到了该层的家属区里等候。
　　缺觉的混沌让于晓磊觉得自己一个脑袋有两个大，行动沉重而迟缓。
　　不过，他还是敏锐地嗅到了病房外的走廊里飘着一丝淡淡的廉价烟草味，心想，哪个家属这么没素质，自己亲人不也在住院部里，还敢偷偷抽烟？
　　他看了一眼罗长生，只觉得罗叔叔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似乎医生从罗菲的病房里走出的那一刻，他就要接受最终的关乎生死的审判似的。
　　罗长生那双漂亮的眼睛由于疲惫而层层叠叠着似大理石上的文理皱褶，一圈一圈地漾开，让于晓磊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抚平，但就在他付之于行动之前，一个身材纤薄而高挑的女医生从罗菲的病房里走了出来，罗长生见状，倏地站起了身。
　　“医生……”说着，罗长生急切地迎了上去。
　　女医生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但她的双眼平静，声音也很冷静地告诉罗长生：“罗菲昨晚就度过危险期了，今天白天看下来，她的伤口结得还不错，应该不用太久就能够醒过来。”
　　罗长生赶紧道谢：“真是谢谢医生了。”
　　“都是应该的，而且我们院长交代了，让我们多关注一下这个病人，你就放心把她交给我们，好吧？”医生打量了一下罗长生，心想，这个人穿得挺普通的，怎么能通关系到院长那里，还让院长特地嘱咐一定要重视罗菲这个病人的？
　　女医生注意到了罗长生身后有个看上去打扮时髦却恹恹欲睡，但全部注意力都在罗长生身上的年轻男孩，一时没想出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罗长生再次道谢，明白于晓磊的妈妈昨晚一定为了罗菲的事情费了不少心思，心里一暖。
　　女医生又宽慰了一句：“你女儿年纪还小，能够恢复的，放心。”
　　闻言，于晓磊强打起精神说：“罗叔叔，那太好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雀跃一些，但说完这番话，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耗尽了仅存的体力。
　　罗长生看得出来于晓磊的困倦，便劝道：“晓磊，你快回家休息吧。”
　　于晓磊顺势侧身依靠在罗长生的肩头承认道：“罗叔叔，我是有点困了，但我还想再陪你一会儿，我们一起回病房再待一会儿，我就回家休息，好不好？”
　　4
　　和于晓磊一起回到病房时，罗长生看到于晓磊妈妈请的护工已经开始工作了。那个护工是一个中年大姐，一脸憨厚。
　　然而，罗长生的心还来不及落地，李康健已经带着小杜走了进来。
　　李康健对罗长生亮了亮自己的警察证，并说：“罗长生，有些事情我们需要你和我们回去再确认一下。”
　　于晓磊困得一时说话都不经大脑：“李叔叔？昨天你们不是已经向罗叔叔了解过情况了吗？”
　　罗长生则向前走了一步，说：“警察同志，我会配合你们工作的。”
　　“嗯。”李康健对罗长生点了点头，转而数落了于晓磊几句，“你这孩子，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困成这幅熊样，但现在，我们警察办案，你一个无关人等，就不要妨碍公务了。”李康健边说，边和小杜带着罗长生走出了病房。
　　“我怎么是无关人等了？”于晓磊晕晕乎乎地追了出去，并说，“我可是报案人！”
　　一般，祸都是从口出的。
　　话从口出后，于晓磊整个人都被自己的这句话给整清醒了——要死，我这是困得智商下线、口无遮拦了吗？
　　于晓磊慌慌张张地望向罗长生。
　　罗长生之前默默跟在警察身后，这会儿已经回头，并且睁圆了眼睛，微张着嘴，他看着于晓磊的表情就是个“惊讶.jpg”的表情包。
　　李康健还来不及回呛于晓磊，罗长生却开了口：“医生说了，多亏菲菲的情况被及时发现，她才能活下来，所以，谢谢你，晓磊。”
　　于晓磊心脏砰砰直跳，他看到罗长生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变作了一个柔软的微笑，并对他嘱咐道：“但是，晓磊，除了警察之外，你可不要再告诉别人你是报案人了。”
　　于晓磊知道罗叔叔这是在暗示他，如果这起案子真的是郑幺弟干的话，报案人的身份就足够让郑幺弟将他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于是，他也就不再多嘴了，而只是提议：“那警察问好话，罗叔叔记得和我联系。”
　　“好。”罗长生点头轻语。
　　于晓磊目送李康健他们带着罗长生离开，走廊逐渐寂静了下来，于晓磊又闻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廉价烟味，心里骂了几句谁这么缺德，更是觉得罗叔叔一走，医院这种地方他是半秒钟都不想多留了。
　　不过，他还是礼貌地走回病房和那个憨厚的护工交代了几句要照顾好罗菲之类的话后，就回家补觉去了。
　　在于晓磊身后看不到的地方，那阵烟味却始终伴随着他的脚步，一直跟到了他的家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