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北极月

3、第三天

　　来自某篇日记的第二页：

　　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不知该说是命运捉弄，还是上天眷顾，总之，不到山穷水尽、油尽灯枯的时候，都不应轻言放弃，谁又能猜到是否下一秒一切就会发生改变。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生活才显得格外精彩，就像枯燥又单调的冬日，因为一场雪的到来而变得分外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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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打破沉寂的闹钟，也没有耀眼的光线，淅淅沥沥的雨点声透过玻璃窗传入陆川的耳朵，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他睁开眼睛，屋子里阴沉沉的，被子之外，是无尽的寒冷，他忍不住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偶然有什么东西从他脑袋里一飘而过，他没有注意，良久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工作的第一天，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穿好衣服下床。

　　打开门，刚好看见郑汉文从卫生间里出来，额角还带着洗脸时未擦干的水珠。

　　“起来了？”

　　“嗯。”

　　“去买个早点吧。”郑汉文走到客厅的茶几前，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张二十块钱的纸币，递给他。

　　陆川愣了一下，接过钱，问他道：“买什么早点？”

　　“玉米、茶叶蛋，再来杯豆浆，我就这三样，然后你再选点你想吃的。”

　　陆川没想到自己第一天的工作内容竟然是去买早饭，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卑微，但也没办法，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打工人，只能默默地把钱塞到口袋里，快速地刷个牙洗个脸出门去。

　　走到门口，才想起外面现在正在下雨，自己没拿伞，折返回到二楼问郑汉文：“有伞吗？”

　　“柜台底下有一把。”

　　撑着伞，陆川出门去了。今天的街道看上去和昨日略有不同，并不是因为下雨，而是因为陆川此时的心情已经转变。之前形单影只，虽然现在也是形单影只，但至少他有了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的资格，等他攒够了钱，他会在这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然后自由地活下去。

　　突然之间，他觉得眼前这下雨的景象也略显动人。

　　买了早饭，回到店里，郑汉文正坐在柜台前玩手机，听到门上铃铛挂着的声响，才抬起头来。

　　“买来了？”

　　“嗯。”

　　两人坐在柜台的内侧吃早饭，玻璃门外是喧哗的雨，玻璃门内是各自的沉默。彼此都想找点闲聊的话题，可是二人都没有开口，一半因为不熟，一半因为没睡醒。

　　吃完了早饭，郑汉文开始给陆川安排工作。

　　“书架上空的地方都要补上同一类型的新书，然后架子上的周刊杂志也要再补一些，每样控制在八本左右。书都在二楼的仓库里，你先用笔记下书架上缺什么类型的书，然后再上楼去拿，免得来回跑。”

　　“好。”

　　陆川按着郑汉文的吩咐开始干活，依次记下书架上缺少的书的类型和数量，然后去二楼的仓库里取书。令他没想到的是，取书一点也不容易，两间仓库的纸箱多达百个，纸箱外也没有标明里面是什么书，陆川必须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打开查看，光取个书就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曾经这双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现在它要做的是搬起一箱子沉重的书。陆川把箱子抱在胸前，颤颤巍巍地往楼下走去，直觉得身体的重心随着手臂的肌肉一起颤动。箱子挡住了他的视野，每一步都有一种悬空的感觉，仿佛在空中踏步。

　　“你也太老实了吧。”

　　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把箱子夺了过去，往楼下走。

　　“汉文哥？”陆川疑惑地跟上前。

　　“好沉啊，你就不能分两次搬吗？”

　　“你不是说不要来回跑……”

　　“我是怕你看一类书添一类书，来回搬书效率太低，没想到你竟然一口气把书全搬下来了。”

　　下了楼梯，郑汉文直接把一大箱的书“砰”地扔在了地上，插着腰喘气，“我在楼下看你走得两腿都发抖了，真怕你从上面直接滚下来。”

　　陆川被突如其来的训话堵得无言以对，低着头认错道：“我下次会注意的，谢汉文哥关心。”

　　“这不是关心你，你要是摔下来这得算工伤。做事情不能这么刻板，一次搬不完分两次不就行了？”
　　郑汉文发完牢骚，就回到他的柜台去了。

　　陆川看着地上的大箱子，羞愧之感油然而生。自己真是……没能力又没脑子，他在心中感叹道。俯下身，从箱子里取出一本本新书，将它们放入书架，如此重复着。等把所有的书都添置完后，陆川便默默地坐在柜台旁的一张椅子上休息。

　　郑汉文给他倒了杯茶，语气温和了许多，“我刚刚被你的死板脑筋给气到了，才说话说得有点过，别往心里去……”

　　“没事，是我太不注意安全了，往日里也不怎么锻炼身体，一口气强行搬这么多书……”

　　这是陆川第一个全职的工作，自尊心难免受点损伤，但是他也并未因此对郑汉文耿耿于怀。

　　“今天有什么想吃的吗？”

　　“嗯？”陆川转头看向郑汉文。

　　“我昨天不是说了吗？你在这里的工作话，我中午就能上去做饭了，有什么想吃的？”

　　“西虹市炒蛋……”

　　“西虹市炒蛋？”

　　“嗯。”

　　郑汉文被陆川逗乐了，乐得笑出了声。

　　“好，那我上去做饭了，你在柜台这边看着，有什么问题就上楼来找我。”郑汉文说完站起身走出了柜台，往楼上走去，半路又回过头来，嘱咐陆川道，“计算器在抽屉里，别算错帐了。”

　　“好……”

　　一个上午书店都没多少人，但一到中午人就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年纪相仿的小朋友们纷至沓来，或是购买小说或是挑选杂志，还有一些陪同而来的家长，给孩子买两本辅导书。原本寂静的书店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陆川也开始忙活了。

　　“那个……”一个平头的男孩走到柜台前，“这个，不知道是谁落下的。”

　　陆川一看，是一部手机，上面还挂着泰迪小熊的吊坠，它的主人应该是一位女生。

　　“手机的主人会不会还在店里？可能挑书的时候放在旁边了。”

　　“我问了其他人了，他们都说不知道是谁的。”

　　陆川正忙着结账，眼下也没工夫管这些，只能先替失主保管好，等失主发现手机丢了应该会来店里寻找，到时再还给人家便是。

　　十二点半过后，客人逐渐减少，书店重归寂静，郑汉文下楼叫陆川吃饭。

　　“中午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为什么中午人这么多？”

　　“那是因为隔壁是一家中小学补课机构，那些小朋友上完了课喜欢来店里买课外书，晚上四点的时候也是高峰期。赶紧把门关上上楼吃午饭吧，都快一点了。”

　　“好。对了，有个客人把手机落在店里了。”陆川突然想起来。

　　“这么粗心？等那人自己找过来吧。”

　　午饭相比昨夜的晚饭丰盛许多，昨晚是四菜一汤，今天是六菜一汤，多了一道菜的同时又多了一盘水果。

　　陆川觉得郑汉文这个人太懂得享受了，本是普普通通的工作生活，他却能过得有滋有味。他看着郑汉文，觉得这人身上透着一股自由洒脱的感觉，眉宇之间是青云半片，好像从来就没有烦恼，这和平时总是阴沉着脸的陆川是不一样的。

　　“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郑汉文指了指番茄炒蛋。

　　陆川拿起筷子尝了尝，道：“很好吃。”

　　“那就好。”

　　今天吃午饭两人没有继续保持沉默，开始相互搭起话茬来，虽然聊的都是些生活琐碎，但是餐桌上至少有了除饭菜之外的温度。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来这里？”郑汉文随口问。

　　“我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陆川没有隐瞒，坦然地说道，“我爸只知道打牌喝酒，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留给我和姐姐应付，那样的家我实在呆不下去……”

　　郑汉文筷子停顿了一下，安静地听他说着。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反正大学快毕业了，也该找工作了，就一个人出来了。”

　　“趁着年轻，挺好的。”郑汉文良久说了这么一句。

　　“汉文哥看上去很年轻啊。”

　　“但我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岁？完全……看不出来。”

　　“可能因为我平时不怎么熬夜，生活也没什么压力，所以老得慢了点。”郑汉文笑了笑，随机严肃起来，“那你什么时候回去，你姐姐不还在老家？”

　　“嗯。”陆川垂下眼睑，“我也不知道，等以后再说吧。”

　　陆川想要打拼出属于自己的天地，但是他的亲人长辈，还有他的家境情况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梦想。

　　郑汉文看陆川垂着头，双目呆滞，便拿起一瓣西瓜送到他的面前，“虽然现在是冬天，但这西瓜还挺好吃的，你尝尝看。”

　　“啊，好。”

　　陆川接过西瓜尝了尝，确实挺好吃的，甜甜的。

　　吃完了饭，两人来到楼下。

　　下午零零散散会有一些客人，忙不起来，还算是轻松，只是今天书店进了几箱新书，要把一箱一箱的书搬到二楼，来来回回上下楼梯好几次，这可废了陆川不少力气，原本想歇歇再搬，但看郑汉文十分轻松的样子，他虽然知道自己体力不行，但也不敢停下休息。

　　好不容易搬完了，陆川靠着书架直喘气。

　　“今天的书也不算重吧？”郑汉文沏了杯热茶，递给陆川，“怎么看你这么累的？”

　　“谢谢。”陆川接过热茶，“我不擅长爬楼梯，大一全班春游去爬山，我就是那个吊车尾，爬得最慢的一个。”

　　“你这体力得多加锻炼了。”

　　“会的……”

　　“坐下歇会儿吧。”郑汉文指了指柜台内的另一张凳子，“等傍晚的时候又要忙了。”

　　“那群学生下课了？”

　　“嗯，现在的孩子也真够辛苦的，寒假还要来机构上一整天的学。”

　　“毕竟现在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竞争激烈。”

　　正如郑汉文所言，傍晚的时候书店又一次迎来了高峰期。年少的学生们对于小说总是没有多少抵抗力，三五成群地来到店中，将书架上的小说一扫而空，当然，也有不少学生来买习题书或练习簿。陆川在算账时发现，虽然上下午没什么生意，但是一个中午加一个傍晚竟然赚了不少的钱。

　　这波高峰期没有持续多久，等到夜幕降下，书店再次空荡起来，在冬夜的烘托下，更是有一股寒冷的寂静，使得坐在柜台前帮郑汉文看店的陆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叮铃”的声响，一个围着围巾、带着帽子与口罩的女生走了进来。

　　“那个……”她把口罩摘下来，“请问有没有看到一部挂着泰迪熊吊坠手机？大概是中午那会儿……”
　　她这么一说，陆川明白了，打开柜台抽屉把那部遗落的手机取了出来，“是这个吗？”

　　女生看到手机，顿时面露喜色，“对，差点以为丢掉了，吓死我了。为了这件事，中午还被男朋友痛骂了一顿，我真是太粗心了。”

　　“以后小心一点吧，下次丢了可不一定找得回来。”

　　“嗯，谢谢你。”

　　女生找到了手机，为了感谢陆川，在店里随便买了两本书，然后离开了。陆川透过玻璃窗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感叹她的幸运。

　　“吃饭了。”楼上传来郑汉文的声音，“顺便把一楼等关了。”

　　“好。”陆川站起身锁门、关灯， “这么早就关门？”

　　“这天怪冷的，天气预报还说今晚会下雪呢。”

　　今天晚上郑汉文没有烧菜，而是包了饺子。沸水在锅中来回翻滚，一只只胖圆圆的饺子漂浮在水面上，甚是可爱诱人。摆上两个小碟，倒入醋、生抽、辣椒油、蒜蓉，光是闻着蘸料的味儿就食欲剧增。

　　“为什么突然吃饺子？”陆川好奇地问道。

　　“你老家那边一般什么时候吃饺子？”

　　“唔……一般都是冬至和中秋吃饺子。”

　　“我家里有一个习惯，冬天初雪的那天要吃饺子。在最冷的天气里，和家人一起坐在桌子前吃热腾腾的饺子，不觉得很幸福吗？”郑汉文说到此处，嘴角淡淡一笑，似乎回想起了美好的回忆。

　　“确实……”陆川看着眼前的饺子，虽然没什么美好的回忆，但是此时此刻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吃完饺子，准备洗漱睡觉，陆川这才想起来今天忘记把昨晚的脏衣服洗掉，就在这时，郑汉文把散发着清香的衣服送到了他手中。

　　“这……”陆川看着手里的衣服，这分明是自己忘记洗的那身。

　　“你一早出去买早点，我怕你来不及洗就一起放洗衣机里洗了，然后放烘干机里烘干了。”

　　“竟然连内裤也……”

　　“内裤是手洗的，没有放洗衣机。”

　　郑汉文说得轻描淡写，但是陆川却羞愧地耳根发烫，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这世界上哪有老板给员工洗衣服的道理？

　　“谢谢……汉文哥。”陆川尴尬地说道。

　　“不客气，快去洗吧。”

　　陆川洗完澡，披上厚实的睡衣走出了浴室，却没看见郑汉文的身影，正心中疑惑时一个声音从阳台传来。

　　“快出来看，下雪了。”

　　原来郑汉文在阳台上。

　　这套房子的阳台没有用铝合金窗户封闭，一踏上阳台，室外的寒冷空气就扑面而来，好在陆川刚洗完澡，身上还热乎，不惧怕这渗入皮肤的冰凉。

　　“比白天冷了不少。”陆川站在二楼，低头看向被橙黄色路灯映衬的马路，暖色的光芒下，细细密密的白色从空中洒落，为路边的绿植镀上一层银箔。

　　“不知道能不能积起来。”郑汉文伸手去接空中洒落的雪花。

　　“天这么冷，照这么下下去应该可以。”

　　陆川刚开始没觉得多冷，但在阳台上站久了，只觉得身上的热量被冷风一点一点地带走。他看了眼一旁的郑汉文，郑汉文依旧看得入迷，好似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汉文哥，你不冷吗？”

　　“嗯？”郑汉文被这么一提醒，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确实有点冷，进屋去吧。”

　　屋外寒风刺骨，但屋内也并不暖和多少，随着气温一点一点地降低，室内的空气也变得冰冷起来，陆川躺在床上，房间里没有空调，也没有取暖器，身上也就只有一条不算多厚实的被子，半夜的时候突然醒来，只觉得浑身冰凉，四周没有一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