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北极月

4、第四天

　　来自某篇日记的第三页：

　　一个人在他乡，最害怕的是生病。倒不是害怕病痛，只是害怕忍受病痛时还要忍受孤独。

　　不过，幸好，我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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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降温，雪染大地。次日早晨，金色的曙光在晶莹剔透的积雪上蔓延，整个城市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甚是好看。空气里弥漫着冬日的寒意，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清爽而又舒适至极。

　　郑汉文来到厨房想要自己动手做早饭，但是打开冰箱一看，家中的备粮已经所剩无几。

　　“得出门买点菜了……”他关上冰箱门，来到陆川的房间前，抬手轻敲了两下，“陆川，醒了吗？”

　　好一会儿，陆川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刚醒……”

　　“我准备出门买菜，你和我一起去吧。”

　　“嗯……”

　　屋内的声音模糊且微弱，让郑汉文觉得陆川肯定是还没睡醒，掏出出手机一看，已经七点四十五了，可不能继续睡懒觉了。

　　“你真的醒了吗？”郑汉文轻轻推开了房门，向房间里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陆川缩在被窝里眯着眼睛，没有一丝半毫醒了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心说做个老板真不容易，还要叫员工起床。

　　“昨晚熬夜了？怎么还没睡醒？”他走到床边。

　　陆川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声音沙哑着道：“昨晚有点冷，没睡好。”

　　“冷？你脸怎么这么红？不会发烧了吧？”郑汉文这才发现陆川有点不对劲，赶紧俯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你等着，我去拿个温度计。”

　　郑汉文翻寻了半天都没找到温度计，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表哥，但又不忍心打扰他们夫妻二人的甜蜜旅行，只好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迈步出了门。

　　药店离书店不远，走过去也就五分钟的距离，郑汉文披上羽绒服出门。十几分钟后，他带着退烧药和温度计回到陆川的房间，再次伸手摸了摸陆川的头，出了一趟门手冰凉了许多，触碰到皮肤的刹那，如同触碰到了灼热的火炭一般烫手。

　　“我去，怎么这么烫？”他赶紧拿出温度计，用酒精棉消毒，然后拍了拍陆川，“张嘴，先测一下温度。”

　　陆川没有反应，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热晕了。

　　郑汉文挠了挠头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屋子在北面，既晒不到阳光也没有空调暖气，再加上昨夜骤然降温，屋内的室温也降低了不少。陆川就盖着一条棉被，半夜里怎么会不冷呢？昨夜陆川刚洗完澡还被他叫去阳台看雪，这大冷天能不着凉吗？郑汉文现在越想越自责，总觉得是自己害了陆川。

　　“陆川，醒醒，测个体温吃个药再睡。”

　　他唤了陆川好几下，陆川才勉强睁开一道缝隙，无神地看着他，声音沙哑着道：“汉文哥……”

　　“你觉得冷吗？”郑汉文问。

　　“嗯，有点冷。”

　　“先测个体温。”

　　郑汉文趁着陆川现在还算清醒，赶紧给他测了个体温，对着窗外的光线一看，三十九点五度。

　　“这么高！”郑汉文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读错，“这不能靠吃药了。”说完，赶紧收拾了一下东西，将陆川连人带被子抱起来装进汽车后排，开去了市医院。

　　陆川睁开眼时，面前是雪白一片的天花板，耀眼的白色灯光刺痛了他的双眼，适应了几秒后，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视野之内还有一个金属架子，上面挂着两个玻璃瓶。

　　微微的暖风在空气里流动，一股苦味从口腔深处泛起。

　　“醒了？”

　　郑汉文的声音在陆川的右侧响起，他扭头看去，郑汉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头戴着耳机，手持着平板，见他醒了，赶紧把耳机摘下。

　　“汉文哥？”陆川看向他。

　　“嗯？”郑汉文也看着陆川。

　　“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他问。

　　郑汉文伸手放在陆川的额前，“温度降下来了……还问为什么到这里，你都快烧到四十度了，再烧上去估计要变成傻子了。”

　　“不好意思，老板……”陆川将半张脸缩入被子中，“我昨天半夜里就觉得有点头晕，下半夜更加迷迷糊糊，后来什么也不记得了。”

　　“也怪我，你就一床被子又没有空调，夜里怪冷的，我昨晚还叫你去阳台上看雪，真是害了你。”郑汉文说到此处捏了捏眉心，神色中透露出倦意。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陆川惭愧道，“今天……店关门了？”

　　“没关系，也不差一天的生意。”

　　“我身体素质太差了，着个凉就感冒发烧……”

　　“还行吧，你心里素质好。”

　　“什么意思？”

　　“正常人初来乍到，手机钱包都丢了，一定会拿最后的钱买张回家的车票，也只有你这种心理素质这么好的能够硬着头皮留下来。”郑汉文说完笑着看了看陆川。

　　“……”陆川听出来郑汉文这是在取笑他，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任由他取笑了。

　　郑汉文笑够了，气氛再次重归平静。良久，陆川向郑汉文说了句谢谢，说得很轻却很庄重，但是郑汉文好像没听到，他也没好意思再说第二遍。

　　下午四点，陆川挂完了水，郑汉文开车带他离开了医院，回到书店。

　　傍晚五点多的时候，郑汉文在厨房做饭，陆川一个人裹着毯子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任由电视在那里自顾自地播放，屏幕里的内容始终没有映入他的眼帘，仿佛坐在这里的是一尊蜡像，没有生命，没有灵魂。

　　郑汉文走出厨房，注意到了正在发呆的陆川，“你在想什么？”

　　陆川的身体一颤，显然被吓了一跳。

　　“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突然想起高中时的事情。”

　　“什么事情，可以讲给我听吗？”郑汉文在陆川的旁边坐了下来。

　　“我妈在我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是个赌鬼，整体忙着打牌，我们姐弟俩的学费都是亲戚帮忙凑的。姐姐高中毕业后就开始工作，挣钱给我读书，希望我长大后能有出息。后来有一次她感冒发烧，但是家里的钱都被父亲拿去打牌了，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剩，我没有办法，就用冷水洗了一个小时的澡，把自己弄感冒发烧后，然后去学校医务室里开药，再把药留着带回家给姐姐……”

　　郑汉文安静地听他讲着。

　　“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不想再过那种无能为力的生活了。”陆川低着头，看着地板，“我是不是象牙塔里呆久了，忘记了太多的事？变得和那群本来就生活幸福的人一样，开始幻想人生理想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陆川。”郑汉文伸出双手，把陆川的脸转向他，“如果你想回家的话我送你，如果你想留下来我也不会辞退你。”说完，轻轻地拍了拍陆川的肩膀。

　　“谢谢……我其实一直都挺迷茫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这样的，觉得总有一天生活会麻痹自己，事实却是，生活只会让我们更加清醒。”郑汉文说完淡然一笑，“吃饭去吧。”

　　“嗯。”

　　今天的晚饭是陆川吃得最丰盛的一顿，又是鸡汤又是鱼汤，绿的是青椒肉丝，红的是胡萝卜丝，黄的是蛤蜊炖蛋，白的是山药肉片，原本不大的餐桌摆满了菜，有一种家宴的感觉。

　　“今天怎么做这么多菜？”

　　“我今天在医院里守了你一天，午饭就喝了一瓶矿泉水，可不得多吃点补补力气。别废话了，快动筷子吧，我快饿死了。”

　　两人拿起筷子埋头吃饭。虽然郑汉文没有说，但是陆川知道郑汉文是为了他才做了这一桌的菜，心口有一股暖暖的东西在流动，仿佛北极坚硬的冰川下缓缓溢出的水流，那是迟到了一个冬季的春天。

　　吃到后来，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吃那些不健康的街边食品，炸串啊，烤鱿鱼啊，臭豆腐啊这类的，只有到了我这个年纪才会发现，家常菜才是最好吃的。”郑汉文一边盛汤一边说道，“尤其是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但是有些东西自己做不出外卖买的味道。”

　　“重要的不在于味道，而在于自己“感情”。亲手做的食物融入了自己的感情，所以会比外面别人做的感觉更好吃。”

　　陆川突然笑了，“汉文哥一看就是常下厨的人，这个境界我可能体会不了。对于我来说，现在这种能吃饱饭、有地方住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不奢求什么境界。”

　　“你会做饭吗？”

　　“我不太行……”

　　“我刚毕业的时候也不会做饭，后来报了一个厨艺班，苦学了半年才练成了现在这个水平。”

　　陆川看着郑汉文，耐心地听他讲述学厨艺时的故事。从一开始，他就觉得郑汉文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暖洋洋的光，如果说他们的生活是一本小说，那郑汉文一定是里面的主角。

　　吃完了饭，洗完了澡，陆川躺在床上，被郑汉文盖了足足三条被子——一条厚被子、一条薄被子、一条绒毯。

　　“还冷吗？”

　　“我好热啊，汉文哥。”

　　“你病刚好……”

　　“但真的挺热的。”

　　“要不拿掉一条？”

　　“算了，汉文哥的一番心意，热就热点吧。”

　　“噗……”郑汉文笑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熟了起来。

　　最后，郑汉文把中间的那条薄被子撤去了，他还不忘记给陆川测一□□温，确保一切正常，才安心地离开了房间。

　　虽然很早就熄了灯，但是陆川迟迟无法入睡。在年少时的夜晚，总是因为烦心事而失眠，今天却是因为有了那么一点点高兴的事而失眠。

　　有什么可高兴的呢？他也不清楚，就是心里高兴着。

　　陆川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仿佛上面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