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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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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为勉父母第一次知道自家女儿有了男朋友是在毕业典礼那日。
典礼结束,一家三口携手往校外走时,汤为勉陡然提起,杀了二老一个措手不及。
汤家父母算得上思想开明,业已毕业的大学生,恋爱也并不是十恶不赦的罪过。
不如说是该将恋爱提上日程。
但林女士何其了解自己女儿,她这样郑重其事地提起,必然是以为会有争议之处。
第一条就是,“男朋友是谁啊?我认识吗?”
“认识,但是……”明明是汤为勉先开口,此刻反倒犹豫起来,不知怎么说下去。
林女士看不上她这没出息的样子,干脆利落道,“你只管告诉我是谁,哪怕是我不满意,也不会逼你分手。”
汤为勉惊讶反问:“为什么?”
“因为棒打鸳鸯只会让你产生为了爱情与全世界作对的孤勇感。只有你自己真正意识到他不适合你,才会心甘情愿和他分手。”
这一刻,汤为勉承认母亲比她想象中更为开明,更宽容,更有处理这类事件的经验。时间赋予一个人的阅历,并不是仰仗小聪明可以糊弄过去的。
索性心一横,“是段星洲。”
这回换林女士惊讶。
“你俩怎么看都八竿子打不着。”
为勉诚实回答母亲,“事实上,我从十八岁开始喜欢他。”
林女士还没有开口,老父亲先坐不住,追问:“那你十八岁的时候……”
没等他问完,为勉自己承认,“我表白过,但是他拒绝了我。”
一时间,老汤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事。
是该为自家宝贝女儿被人拒绝而感到恼火,还是为她没在十八岁时同一个已步入社会的男人恋爱感到庆幸。
大脑混沌之时,唯一说出的话竟是,“算段星洲这小子像那么回事。”
为勉立刻笑起来,“是吧爸爸,你也觉得他挺好的对不对?”
“对你个头啊!”林女士直朝女儿翻白眼,抛出第二个关心的问题,“你俩从什么时候开始谈的?多久了?”
“从李明哥的婚礼那天开始,四五个月吧。”
林女士:“就那么突然?”
“当然不是。”汤为勉不得不将自己两度在市府路偶遇段星洲,以及之后的往来一一交代。
林女士听完,沉默了一会,“那就先谈着吧。”
汤为勉不料会得到母亲这样的回应,有些惊喜,抱着林女士手臂撒娇,“妈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林女士则完全不吃这一套,“我是看那孩子人还算可靠,又有稳定的工作,才答应你先谈这试试。你也别跟拿了圣旨似的,满脑子就剩下谈恋爱了,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工作。你要是没个相匹配的稳定工作,人家未见得和你长久。”
脱离“爱情神话”后的现实考量,却也不得不承认现实永远要紧。
汤为勉正色应道,“我知道了。”
又问老汤,“那么,老汤有什么看法吗?”
“我能有什么看法,你妈都不反对。”老汤脸上是仿佛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尴尬表情。即刻又转换成委屈,“唉,怎么我闺女一毕业就开始找男朋友了呢?我还想多留你几年。”
好像被遗弃的、灰溜溜的大狗狗。
汤为勉在给老爸一个拥抱和将这事轻松化之间犹豫,最后选择后者——前者就太像离别的预告了。
“拜托,我只是谈恋爱,你的表情好像我马上就要嫁人,才没有体现出你想多留我几年的意思。”
老父亲无语凝噎,只朝女儿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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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前后,汤为勉同段星洲打电话,提到今天同父母的对话,“我妈说她不反对,但是暂时也没打算正儿八经和你会面。嗯,她的意思是,等我稳定下来,再去考虑这件事。”
段星洲表示理解,接着询问道,“那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规划?还是说畅想?”
汤为勉连呼饶命,“规划和畅想这种词不配用在我身上。我只是一个注定要在人才市场被挑挑拣拣的倒霉毕业生。”
段星洲笑说:“那林阿姨有什么想法?长辈对子女的未来总会有期待吧。”
“我妈和我认识的所有家长一样,给我规划的未来无非是公务员、事业编,或者老师。”
“那你呢?你怎么看?”
“我?”汤为勉把手机放在耳朵旁,整个人平躺在床上,“我只知道我第一次考公失败了,而且不想当老师。”
她又鲤鱼打挺般坐起来,和他吐槽道,“我有个高中同学,高考考得特别好,去了国内顶尖的师范大学,是个特别特别优秀的女生。就这样,大四实习的时候还隔三差五在朋友圈吐槽,和学生的相处比她想象中更困难和复杂。”
段星洲在那头笑起来,附和她,“你说得对,我也觉得你的性格不太适合做老师。”
“对!”汤为勉深以为然,“我怕和学生打起来!”
随后又泄气,“我只想找个混吃等死的工作。”
段星洲沉吟一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年轻人不管到哪个新单位,都是要当主要劳动力使唤的。”
汤为勉:“你当时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段星洲扶额,“其实我现在也是。”
“啊,好可怜。”
“……你的语气可以再幸灾乐祸一点。”
汤为勉笑了,“开玩笑啦,都是打工人,大家都一样。”
段星洲调侃并反驳她,“不一样,我已经在打工,你还在前往打工的路上。”
她又被逗笑,正想如何“反击”,楼下传来林女士喊她吃饭的声音。
汤为勉只得挂断电话,“我妈喊我吃饭了!晚点再见!”
段星洲赶在她挂断之前叫住她,“吃完晚饭,要出去走走吗?”
汤为勉有兴致,“去哪里?”
“哪里都好,听你的。”
“我也想不到。”汤为勉笑。本地人,打小在这城里长大,想不到有什么地方适合“约会”。
“哪就是约会了。”段星洲无奈,“随便转转。”
“那就去海边吧。”
“好。”
吃过晚饭,汤为勉简单梳妆,准备出门。
在门厅穿鞋时,林女士跟过来,不问她去哪里、和谁,单单嘱咐一句,“别回太晚,不准凌晨才到家。”
汤为勉露出惊异的神色,“咦,竟然不是让我早点回家吗?”
“你已经二十二岁了,又不是小孩,我相信你自己有分寸。”
为勉拥抱母亲,感谢她的宽容和信任。
同段星洲相约在海边的广场。
夏天里,来海边散步的人不少,大多是饭后消食。然而,这样的人流中,段星洲仍能一眼看见汤为勉。
她几乎同时看见段星洲,抬步朝他跑过去,扑进他怀中。
段星洲接并拥住她,垂首看她,笑道:“今天看上去格外淑女。”
为勉今日穿宽松白T恤,下摆塞进纱质半身裙里,头发束起来,露出耳上一对珍珠耳饰,颈上挂着同款珍珠项链。她再抬手,手腕上也坠着一圈小巧的珍珠。
珍珠显得人端庄、贵重,确实如他所说,格外淑女。
而汤为勉的解释仅仅是,“我每年都有一个时间段格外喜欢珍珠饰品,恨不得戴满全身。”
段星洲笑,动作自然地牵她的手,同她一道在遍布暖黄色灯光的广场散步。
汤为勉说:“我小时候这里还没有修建的这么……高级。”
“是,小时候没有这么漂亮的广场。”
“我对海的印象就来自于它。”汤为勉向他描述童年时对这片海的记忆:
那次来海边,正赶上退潮,海水让出一条近一米宽的路。走到一半,海水渐涨,逐渐淹没脚、小腿。后来乘船抵达山脚,船行过时掀起的白色浪花落在身上,清凉极了。
汤为勉回忆完过去,转头看他,“那时谁能想到有天会变成这样。”
段星洲问:“那要下去看看海吗?”
“好啊。”
他们并肩走上向下的楼梯,往下走不远,听见极大的海浪击打岩石的声音。
再往下走,在距离与海平线平齐差层楼梯左右的位置,无法再下行。
因为楼梯已经被涨潮的海水淹没。
他们停留在此处,一起低头观看海浪拍在海边岩石,激起巨大白色浪花,同时发出震耳的声音。
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即便早已不是第一次观看。那一瞬,最合适的对心情的表述,是感到一种“失语感”。
只剩震撼。
汤为勉笑了,“都说‘爱如潮水’,要真是这么汹涌的爱,只会让人感到压力和畏惧吧。”
段星洲想了想,回答她,“大概正是为了让人体会到深爱的心情,才会用这样的形容吧。”
“那你会这么讲吗?”
“我不会。”段星洲揽过她的肩膀,“你刚说完会感到压力,我哪会往枪口上撞?”
汤为勉笑着推搡他,“千万记住你的话。”
“段星洲,我希望我们对喜欢和爱这种事,都能够轻拿轻放。拥有的时候就珍惜,失去了也不要为此伤心欲绝。”
段星洲反应极快,“怎么了?汤叔和林姨不是没有反对吗?”
汤为勉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说话让他误解,连忙解释,“没有任何事。”她有些哭笑不得,“你就当我刚毕业,有点多愁善感了。”
她将双臂交叠,搭在围栏上,在海浪声里,不得不大声说话才能令他听清,“说实话,我对未来还是有点迷茫。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不知道能做好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一起走下去。”
段星洲不想她竟然想这些,短暂地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很早之前就和你说过我对待感情的态度。为勉,我选择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努力维持下去。”
至于她,“不要太为自己担心,你还有很多很多机会。”他指的是,“应届毕业生的身份,本科的学历,甚至是本地户口,都能更好地帮助你找到合适的工作。”
“再说,”他笑道,“哪有大学毕业生不为找工作发愁的,不单你一个,没必要这么忧心忡忡。”
汤为勉却说:“我想成为与你相配的人。”
段星洲答复,“我很普通。”
“不。”汤为勉正色否决他的回答,“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段星洲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扳过来,使他们可以对视。
天色已经渐暗了,在夜色里,他的眼睛竟然也如此明亮。
他说:“你才是最好的。”
那一刻,汤为勉过滤掉周围一切嘈杂的声音:交谈声、海浪击石声、狗叫声。
甚至是她的心跳声。
她只听见段星洲说,你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