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一湾斜照水》大雾深深

3、分配小组

　　首尔 2015 春

　　虽说通过文朝，她们认识了朴容旭，但也仅限于认识而已。
　　不过佟明湾终于注意到自己原来和朴容旭一周有三门课是相同的。
　　S大分三种课程，第一种专业课，按照学生自己的年级来修，第二种是学分课，虽然和专业也息息相关，但可以自选在几年级读，只要在毕业前修完即可，第三种则是选修课，类似其他国家的语言，或者音乐、高尔夫这样单纯看个人兴趣爱好所选的课程。
　　平时课上遇见，佟明湾会朝朴容旭打个招呼，按照老规矩还是坐回自己的最后一排，看书或随手画画。画画是佟明湾另外一个兴趣，她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只是随手涂鸦，涂的多了，倒也像点样子。
　　入学第一年时，学校组织过一场书法大赛，她带着常恩宠兴致勃勃去参加。恩宠照本宣科，方方正正的写好几个大字，一时兴起回头看看佟明湾的纸上，赫然画着个黑披风骷髅脑袋的死神，拿着镰刀踩着一地骨头正在逗狗。
　　常恩宠惊讶的问：“你就这么交上去？”
　　“嗯，好看吗？这叫死神逗狗图！”佟明湾怡然自得的欣赏着自己的画。
　　坐在前面的文朝听见，回头看看佟明湾所谓的“死神逗狗图”无奈的叹口气转回去了。
　　“…你既然不写字为什么要带我来，我又不喜欢写…”恩宠嘟着嘴。
　　“给教授看我的画会哭笑不得，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不过想想也有意思。”
　　教授最后什么反应不得而知，文朝和常恩宠倒是哭笑不得。那场比赛最后文朝得了二等奖，奖品是一枚奖牌和保温杯，领完奖他随手将杯子丢给佟明湾：“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拿着吧，我用不上。”
　　佟明湾早上十点被吴桐的电话叫醒，上铺的床位已经空了，她走到常恩宠书桌前，伸头凑近，那面墙上贴着常恩宠的课程表，恩宠是早上八点的课，这会估计都快到宿舍了。

　　常恩宠的确已经下课了，刚出教室便看见等在门口的梁一鸣。
　　梁一鸣178左右，身材偏瘦，穿了件短款灰色呢绒拉链外套和一条黑色休闲裤，带着金丝框眼镜显得很斯文。他见恩宠出来大步走上前，将手中的小袋子递给恩宠：“早餐。”
　　常恩宠愣了下，接过来打开塑料袋，是一角放在透明包装盒中的草莓蛋糕。
　　“谢谢。”没有拒绝梁一鸣的好意，两人慢慢走出教学楼常恩宠问道：“你今天不工作吗？”
　　“我辞职了，准备在你们学校附近开个小咖啡馆。”梁一鸣准备这家咖啡厅很久了，学校附近人流量高，学生群体需求庞大，山下却只有一家咖啡厅，这种情况下他再开一家生意也不会差。
　　“哇，那湾湾一定特开心，她最喜欢喝咖啡了。”
　　梁一鸣对佟明湾隐约有点印象，不确认的问：“你说总在你身边特爱笑的那姑娘？”
　　恩宠点头：“那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会做咖啡？”
　　“还凑合吧，回头开业要尝了不好喝也别说，太伤自尊心。”梁一鸣半开玩笑，回头看向常恩宠，她慢悠悠走在梁一鸣身旁，白色紧身露脐装衬出她精致的线条，脖颈在阳光的照射下覆盖着金色细小绒毛，修长光洁。
　　“那可不行，知道哪里不好改正才对嘛~”恩宠正色道：“不过，别的可以做的不好，摩卡一定要好喝！”
　　“你的闺蜜最爱喝摩卡？”
　　本来想夸梁一鸣一句你真聪明，转瞬想到前几天湾湾夸自己的那句，恩宠立刻卖弄出来：“孺子可教也~”

　　佟明湾打开衣柜，柜中几乎都是深色系的衣服，一眼望去黑黢黢一片，她随手拿出一条黑色紧身裤和卫衣穿好，想想没穿系服外套，反正没有大型活动时学校也不要求这个。出宿舍路过玄关的全身镜，犹豫下，还是拿出手机拍一张全身照给吴桐的对话框发了过去。
　　“今天你那边15度，穿外套吧。”还没等到电梯吴桐很快回复道。
　　“好的。”她把手机放进包里，径直走进电梯，那件系服外套依旧安安静静的躺在宿舍佟明湾的椅子上。
　　初春的天气的确有些微凉。佟明湾抱着肩，顺着小路向教学楼走去，路上连续遇到两个腿上打着石膏的韩国姑娘，她心想，这要不就是舞蹈系太刻苦腿练断了，要不就是从这山路上滚下去了……想着想着自己偷笑起来。她掐点走进教室，一般这节课她都老老实实带着课本做笔记，这位教授的课是出了名的严格。
　　今早的课程和朴容旭相同，女教授三十多岁，梳着干练的短发，一身职业装。朴容旭已经在第一排正中央找好位置坐下，和佟明湾前后脚进教室的韩国女孩用韩语叫了一声容旭，然后径直走向朴容旭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容旭回头时注意到佟明湾，两人礼貌点点头。
　　这节课没法偷懒，不过其他教授的课她也并不是完全不听，毕竟挂科没法补考，毕业前修不够学分还要延期毕业。所以每当教授讲到关键部分，她也是要做做笔记的。她不是什么神童能无师自通自学成才。
　　佟明湾听着听着开始走神，朴容旭的位置刚好在教授正下方，佟明湾索性观察起朴容旭，她一直认为了解一个人最有效率的方式就是观察这人一言一行，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可以看出平时轻易看不到的内容，打发时间也极其管用。
　　朴容旭旁边的韩国女生似乎在小声对着他说些什么，佟明湾打量着，那姑娘长得不错，五官秀气，就是脸上的粉肉眼可见的厚。容旭皱皱眉仍旧一本正经的听课。那女孩坐在第一排，不好明目张胆的聊天，看朴容旭不太理睬悻悻安静下来。
　　佟明湾正看的津津有味，忽然听到教授点到自己的名字。前排的男生好心转头复述了一遍教授的话，原来是要分组研究课题。
　　选修这门课的外国留学生大概四五个，教授为了让留学生也能更好的参与，一般都会将他们拆开单独分配到韩国学生组，一个小组五人，每组再从中挑选出一名代表，在学期末进行课题调研发表。代表的发言决定了小组评分，分数在这门课期末考里占有很大的比例。
　　这是佟明湾格外讨厌的环节，上学期被分配的小组是四个韩国女生，大部分一起研究课题的时间她们四个都在讨论化妆品和爱豆，佟明湾连敷衍的兴致都没，最后教授评分只给了C。
　　她和另外几个外国学生站在那像大白菜一样，等着缺人的小组进行挑选。
　　朴容旭抬头看看佟明湾，思考了下和自己的组员探讨几句，他同桌那个韩国女孩也和他在同一个组。没过一会朴容旭就走过来领取佟明湾白菜。他没什么别的想法，小组还差一个人，这几个外国人中唯独佟明湾算是认识。

　　另一边梁一鸣提出要让常恩宠帮他看看咖啡厅位置选的如何，带着恩宠来到了刚盘下的小店。这家店的确离学校很近，就在佟明湾打过工排骨汤店后身。梁一鸣煞有介事的比划这里放几张桌子，那里放个收银台，后面又要摆些什么机器。
　　常恩宠光看不说话，只咧嘴傻笑，倒不是不想说，她想象力完全跟不上梁一鸣的嘴速，这房子已经快被前屋主搬空了，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她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爬来爬去的小蜘蛛上。常恩宠一般反应不过来她就笑，这样别人看不出来她到底听没听进去，这还是佟明湾教她的。梁一鸣则以为她笑是在表示自己这么设计她很喜欢，于是说的更起劲了。
　　常恩宠看着滔滔不绝的梁一鸣，刚开始还不忍心打断，几分钟后终究没忍住说出口：“你能先找个地方让我把你送的蛋糕吃了吗？我怪饿的……”
　　梁一鸣忙找一把破旧的椅子拉到恩宠面前示意她坐，恩宠看着全是灰的椅子撇撇嘴：“我…蹲着吃就成。”她先从包里抽出个塑料袋铺满椅子，再把蛋糕放在塑料袋上，坐是不指望了，她只能蹲着开始吃。梁一鸣看着小口吃蛋糕的恩宠，其实他追女生从没这么笨拙过，今天也不知怎么，什么招数也使不出来。如果佟明湾知道梁一鸣有这么一段内心戏，她一定会表示赞同，恩宠就是这样，对着她无招胜有招，有招没处使。
　　梁一鸣想说点什么，一时间也找不到好话题，心一横张口说：“我挺喜欢你的。”
　　恩宠手也没停嘴也没停的“嗯”了一声。
　　梁一鸣：“……”
　　“我知道啊，要不然你有病，大早上蹲在楼门口堵我送蛋糕。”常恩宠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的世界中非黑即白，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她在来韩国之前没有谈过恋爱，来到韩国之后，虽然有段莫名其妙的短暂恋爱，但也谈不上有经验，可能即使有经验她也更喜欢直来直往，梁一鸣这一问反倒对上她胃口。
　　不久前一个大四男生追她，在聊天框里对恩宠进行反复试探,她很想给人家发：“咱们能不能省略多余步骤直奔主题？”佟明湾知道后死活不同意，说会显得恩宠很随便，后面她干脆撒手不管，把和这男生的文字聊天全部都交给湾湾。可惜出去玩过后男生就问她：“你文字聊天为什么和见面完全不一样？我还是更喜欢文字聊天的你，我们要不还是做朋友吧。”常恩宠当时心想，本来就是朋友啊你也没对我做什么。
　　“那你喜欢我吗？”梁一鸣继续问，第一次见到常恩宠时，他只觉得她漂亮，身材好。于是一时兴起要来联系方式。之后他约着恩宠出来玩过几次，她身上大部分就像最普通的女孩子一样，逛街时不知疲倦，总会为漂亮衣服好看的首饰停下脚步，也不会主动找话题，很快他便开始觉得乏味。
　　奇怪的是，逐渐他又从恩宠身上发现单纯到可以称之为傻的特质。
　　一次恩宠坐在副驾驶上，大概因为无聊问起梁一鸣路过的车每个牌标代表的品牌。刚开始梁一鸣还回答的出，后面遇见不认识的便随口胡扯。恩宠却信以为真，一双眼亮闪闪盯着梁一鸣：“你好厉害啊，竟然都认得！”当恩宠认为一个人很厉害，会毫不掩饰表达崇拜之情，小女人气十足，可爱极了。那个瞬间，梁一鸣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恩宠对他毫不质疑的信任让他的大男子主义很受用。
　　常恩宠这回倒是认真思考起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性格的男生，别人对她好，长得不丑她就认定那是喜欢。
　　“你会对我很好吗？只要不忙就陪着我的那种。”
　　梁一鸣不假思索点头：“会。”
　　“那我回去问问湾湾吧。”
　　“？”梁一鸣皱着眉：“你和谁谈恋爱她也管？”
　　“不管啊，但是我什么都会先和她说，她比我懂的多，也更会看人，她要是说不行，那肯定就是你这人有问题。”
　　“那等我的咖啡厅开起来，我可要好好多请她来喝几杯摩卡。”梁一鸣失笑道。

　　课后，小组组长决定一起去山下的咖啡厅分配组员任务，组员除了朴容旭和他同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韩国人，其中的那个满脸青春痘和佟明湾差不多高的男生就是小组组长。他们四个走在前面两两一排。
　　佟明湾乐得自在跟在后面，拿出手机给吴桐汇报后给恩宠发消息：“午饭你先吃，我被组员套牢了。”
　　“什么是套牢？”恩宠回复。
　　“就是跑不掉，你回宿舍了吗？”
　　“还没呢，亲爱的等你回来我有事情要和你汇报~”
　　走在前面的朴容旭听女同桌喜笑颜开的用韩语闲聊，尽管不耐烦出于教养也不好打断，刚好发现佟明湾拿着手机跟在几人身后，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和中国朋友说几句话。
　　佟明湾发现朴容旭在等自己，快走几步，二人边走容旭边用中文问道：“你和他们都不熟悉吗？”
　　“不止不熟，还不认识。”
　　朴容旭点点头：“你不喜欢韩国人？”
　　“那倒不是，可能更习惯和中国人一起玩吧？”佟明湾解释。
　　“他们人很好，不要担心。”
　　佟明湾以为他是在练习用中文尬聊，随即发现前方不时回头的女同桌心下了然，恶作剧心起忽然热络的笑着说：“我们一起上过那么多次课都还没怎么聊过天，以后一个组为了联系方便，要不加个联络方式吧？你有什么不懂的中文方面问题也可以随时问我，我会的可多呢。”
　　女同桌看见他们互相扫手机，面色不快，不过没说什么回过头去。
　　佟明湾咯咯笑的朴容旭一头雾水。
　　只要佟明湾想，和对方找共同话题聊天再简单不过，几人走到咖啡厅短短的时间内，朴容旭和她已经没有那么客气生疏了。
　　趁女同桌点单的功夫她推推容旭手臂，仰起头看着容旭的眼睛含笑问道：“你同桌是不是喜欢你呀？”
　　朴容旭眼神躲闪，没回答算是默认了，苹果脸蛋上又一次泛起红晕。
　　“看来你不怎么喜欢她。”
　　“不要和别人这么说，对她不太好。”朴容旭不觉得被人喜欢是可以炫耀的事情，即使不喜欢也要尊重对方。
　　“没关系，这是我们的秘密。”佟明湾露出小虎牙狡黠的眯起眼，成为朋友的第一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或者秘密，虽然这只是个很小很小的秘密，那也是秘密。

　　常恩宠中午和梁一鸣吃过饭后还有两节课，所以比佟明湾晚一些回到宿舍。
　　佟明湾正边画画边思考着，她今天的恶作剧不单单只是恶作剧，她若想脱离吴桐后还能支付学费，仅靠兼职肯定不够，这样她就需要奖学金。现在这种抗拒和外国人沟通的状态，奖学金对于她来说完全是痴人说梦。朴容旭如果愿意多照顾自己一些，之后的小组调研也会更顺利，倒也不必发展太深，成为朋友就足够了。
　　她发现恩宠回来问道：“想和我说什么呀？”
　　“亲爱的，梁一鸣问我要不要和他谈恋爱。”恩宠小跑着冲到佟明湾面前十足像只迷路刚找到主人满心欢喜小宠物。
　　“那你同意了吗？”
　　“我说回来问你。”
　　“……”佟明湾在脑海中搜索了会，对于梁一鸣她实在印象太单薄：“我和他没太接触过，要不我们再观察下？”
　　“其实吧，我觉得他挺好的。”
　　佟明湾放下画笔示意恩宠接着说。
　　“他说要在学校下面开一家咖啡厅。”
　　“这有什么挺好的？”
　　“当然好啦，一个是你能免费喝咖啡，再一个是他离我近我就天天有人陪，都会做咖啡那一定也会做饭！”
　　佟明湾没搞懂为什么会做咖啡就会做饭，不过没深究：“你是要和人家谈恋爱，又不是和他做闺蜜，不能只看这些啊。”佟明湾顿了顿：“而且，感情问题，你要学会自己做主，我只能帮你提供参考意见。”
　　“为什么？”
　　“因为和这个人谈恋爱的是你，不是我，你觉得适合才重要。”佟明湾认真的解释。
　　“那我想想吧……”恩宠坐在佟明湾的床边琢磨了一会，大概觉得想着太麻烦，捧着脏衣服去洗衣房了。
　　佟明湾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很喜欢恩宠依赖自己的模样，但生活总是变数太多，她如果事事替恩宠做决定，就要承担背负起决定的后果，她没有那么伟大，也很自私，再也不想感受自责内疚到崩溃的感觉。更何况，至亲之人都有聚有散，谁能保证陪伴对方一辈子。正因如此她希望恩宠可以有自己的判断，即使在分叉口做错选择走错路线，那也是一种成长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