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一湾斜照水》大雾深深

2、朴容旭

　　1.朴容旭
　　韩国大部分大学都建造于山上，S大也不例外。可虽说是山，但是除了步行有点累，倒也设施齐全。这一年春天无论是佟明湾校园的樱花，还是隔壁女子大的梨花开的都格外茂盛，粉嫩天真也好，纯白无暇也好，都洋溢着大片春色。
　　樱花开遍走下山的小路，地上零星的花瓣随着风吹而卷动，每年这里最漂亮的两个季节是春日和凛冬。三月的天气暖风略微包裹凉意，街边行人穿着各异。有上身套着羽绒服，下身光着腿的，有一身运动装捂住全身的。很多学生们在草坪上聚会野餐，几瓶烧酒一份炸鸡，怡然自得的开着玩笑追逐打闹，还有住在学校周边的居民牵狗散步。
　　佟明湾和恩宠此时刚步入大二，文朝今天突然提到要介绍自己的韩国室友给她和恩宠认识：“朴容旭去年到中国交换，所以会些中文，而且日文和英文也很好，应该是本身对语言很感兴趣。他向学校申请和中国人一个宿舍，正好被安排和我一起住了。昨天他和我说重新回校想多认识一点中国朋友，你俩韩国朋友也少，认识下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问问也好。”
　　“……这男的语言天赋真好，我学完韩语英文就忘光了。”恩宠注意到自己的白鞋沾上灰尘，从包里拿出一张餐巾纸蹲下一边擦一边嘟囔。
　　“再多会点都能进联合国了。”佟明湾长发及腰，上身穿着带有专业标志的红色棒球系服外套，下身穿着常恩宠上次逛街买给她的学院风深棕色短裙。瘦小的身体一手提着一个和身材不相称的巨大挎包。
　　文朝笑起来梨涡若隐若现，他拍拍佟明湾的头：“他和你同一专业你都不认识？这么抗拒外国人留什么学，在国内读书说不定四年下来你都见不到一个外国人。”
　　课上佟明湾从未认真打量过自己的外国同学们，仿佛他们都只是她生命中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甲乙丙丁。大部分时间她都和中国人在一起玩，可能是习惯使然，说自己更顺口的语言更自在，明知错过大好的练习韩语的语言环境也懒得纠正。连带本身就不擅长主动交际的恩宠也习惯不和外国同学在一起了。
　　“联合国是干嘛的？”恩宠问。
　　佟明湾帮恩宠科普完，文朝就向不远处挥挥手。
　　走来的男生看上去要比文朝高出几厘米，一双大长腿分外吸引眼球。他里面一件V字领纯白长袖衬衣，外面套着敞开的系服，下身黑色隐隐露出脚踝的长裤。恩宠在一旁低声和佟明湾说：“果然是韩国人，长得一副男主角的脸怪好看的。啧啧啧，这大长腿给我多好啊……”
　　佟明湾不以为意的在一旁抽着烟，散光太高出门又没带隐形，其实完全看不清长什么样。
　　朴容旭认真和三人打过招呼后一起走进餐厅，他看见佟明湾手中准备熄灭的烟时微微愣了下。
　　坐在餐厅里佟明湾才开始近距离观看容旭的长相，男生看上去眉清目秀，刘海齐齐的挡住眉毛，明明很呆板的发型却因为他那双又圆又亮像只小鹿的大眼睛，而显得干净乖巧，嘴唇丰满，鼻梁高挺。虽然肤色算白，但因为坐在文朝旁边还是暗了一度。总体来说确实很好看，佟明湾纳闷明明在同一专业，这么好看的男孩竟然第一次发现。
　　朴容旭的中文水平比佟明湾想象的好很多，全程用中文交流基本不是问题。无论漂亮的男生还是女生，谁都喜欢多看几眼，人对美的追求亘古不变。不过佟明湾完全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现在的她需要处理的问题太多，不配谈什么喜欢谁。
　　这是家吃排骨汤的小餐厅，坐落在学校山脚下，佟明湾刚入学时在这兼职过将近一年。老板和老板娘人很好，汤也格外好喝。所以即使已经换工作，也常来坐坐。排骨汤老板有一辆引以为豪的黑色皮卡，上面有专门雇人画的喷漆涂鸦，佟明湾在这工作时老板和老板娘经常开着皮卡带她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去附近海边玩。
　　饭吃到一半唐欣然姗姗来迟。
　　唐欣然双眼狭长，脸型棱角分明，健康的小麦肤色。虽说是中国人，可因为她的长相，和蓬蓬的自来卷短发，经常在学校被误会成中东人。她手里提着包，身材高挑细长，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很快就发现坐在大堂的四人，朝佟明湾和恩宠大幅度摆着胳膊。
　　“你怎么还叫上她了？晦气。”文朝问佟明湾。
　　“什么是悔棋？”容旭问。
　　“为什么晦气？”恩宠问，她因为迟钝从没感觉出文朝对唐欣然的反感，总以为两个人是斗斗嘴找乐子。
　　“……”佟明湾白了一眼文朝，她倒是知道，但她不在乎。
　　唐欣然比佟明湾晚一年入学，现在读大一。此时佟明湾还住在山顶Global city的B201号宿舍。Global city被学生简称为“GC”，是一栋专门给留学生居住的宿舍楼，很多希望学其他国家语言的韩国学生也同样可以申请住在这，比如朴容旭和文朝的宿舍就在A栋。GC分为两栋，A栋是男生宿舍，B栋是女生宿舍，一楼大厅将两栋楼贯连在一起。大厅有两间自习室，一间洗衣房和一间小厨房，环境非常好。
　　唐欣然住在佟明湾和常恩宠同层的B204。她比佟明湾小一岁，经常“姐姐姐姐”的叫佟明湾，刚开始她还有点别扭，后来也就随着唐欣然叫了。唐欣然对逛街和旅行的痴迷度很恐怖，最讨厌的大概就是宅在寝室里不出门，越来越熟悉后，去逛街旅行，或学习总是要叫着佟明湾，在这里佟明湾除了恩宠以外，最熟悉亲近的女生就是唐欣然。
　　文朝格外不喜欢唐欣然，用他的话来说：“这女的掉了根头发都恨不得让别人帮她捡起来重新插上，你见过紫藤没有？这种人就是，没别人依附寄生就像要死了。人家常恩宠都知道懂的不多要向别人学，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她可倒好，人蠢还不自知。”
　　佟明湾说不清楚自己对唐欣然的感觉，就像文朝说的，唐欣然对于麻烦别人从不觉得有什么过错，甚至理所当然。大概因为人是群居动物，总要找个陪伴吧，恩宠不在时，有个人陪着上课散心也不错。那声“姐姐”莫名被她当真，让佟明湾将唐欣然当成妹妹下意识保护起来。无论多麻烦，都归结到她还小，不知不觉忘却唐欣然其实只比自己小一岁而已。况且佟明湾因为从小到大的生存环境使然，这些年习惯了操纵利用别人对她的情感，越来越擅长营造一张甜美又乐于助人的假面。
　　只有面对恩宠时，她像对着团棉花完全使不上力气。恩宠的单纯让她的手段越发显得卑劣，她的真诚让自己有目的性的收买人心显得更加不堪，心中高高竖起的，写着“生人勿进”四字的坚墙在时间下毁于一旦。她总是愿意放大佟明湾随手丢下的一颗糖，然后将十倍的甜蜜还给撒糖人，佟明湾一回头就沉溺在大片的糖果海洋，忘记最开始所有的动机不纯。
　　唐欣然坐过来发现生面孔有点意外：“我好像见过你……也是我和姐姐一个系吗？”
　　“我是旅游管理系的朴容旭，是文朝的室友，你好。”容旭一本正经介绍自己。
　　“你这人不是看到帅哥就走不动路吗？还能没注意过容旭？”文朝嘲讽道，和佟明湾刚好相反，他从来不屑隐藏自己对别人的反感。
　　然而唐欣然早就习惯文朝的嘴炮，丝毫不在意：“是注意过啊，我还能错过好看的男孩子？姐姐你早说今天见帅哥啊，我该化妆再来的。容旭快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以后带我和姐姐去韩国好玩的地方玩，有个韩国朋友一定特别方便。”
　　容旭容易害羞，脸上半红半热，他不是很习惯唐欣然直白露骨的夸赞，迟疑下还是拿出手机加了好友。文朝撇撇嘴，顾及容旭在场，没再说什么。
　　佟明湾咂舌，遇到这么容易脸红的男孩觉得很可爱，一点也不像文朝——脸比维基百科还厚。
　　容旭在备注时尴尬的问：“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啊！我叫唐欣然，这学期刚进专业，佟明湾是我姐姐。”
　　“亲生姐姐？”他好奇的看着佟明湾和唐欣然，觉得长相实在不像，而且唐欣然比佟明湾高出一头，于是又回头看看文朝等答案。
　　文朝笑笑用韩语说：“她自己要叫姐姐的，佟明湾没有这么丑的妹妹。”
　　唐欣然韩语不太好，几乎没听懂文朝在说什么，有点傻气的对着容旭“嘿嘿”一笑，容旭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吃完饭回到寝室，常恩宠爬上自己的上铺像个女鬼一样垂下头问佟明湾：“没什么想法吗亲爱的？”
　　“什么想法？”佟明湾坐在全是毛绒玩具的床铺上一头雾水。
　　“长得好看和你同一个专业，还说自己是单身，再不下手不就晚了？不过他长的不是我的菜，看着也太乖了。”
　　“梁一鸣确实长得坏。”佟明湾笑着说，梁一鸣比恩宠大三岁。他在这所学校毕业后留在韩国工作，工作的地方距离学校不远，一次在饭店吃饭时偶然遇到站在门口等佟明湾的恩宠。当下搭讪要走了联系方式，接着就对常恩宠展开猛烈攻势。
　　“你讨厌~！”恩宠扔了个枕头下来：“亲爱的，我说真的呢，你好好说。看你这样对着吴桐我都累。”
　　“不把吴桐解决掉，我不可能谈恋爱，太容易露馅了。”佟明湾看着上铺的床板轻声说。
　　“可你不是不喜欢他了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说清楚呀？”恩宠有点担心。
　　佟明湾心想，她仅仅说清有什么用呢，这要看吴桐什么时候愿意放过自己。
　　最开始恩宠很羡慕佟明湾有一个即使异国恋也照顾她面面俱到的富二代男友，节日里大箱的礼物和大笔转账，每天嘘寒问暖恨不得每秒都在知道对方在做什么，早上按照佟明湾上课的时间叫她起床，当佟明湾心情不好闹脾气也会温声细语安慰。
　　但是和佟明湾住在一起久了，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吴桐每天要让佟明湾发自己穿的衣服照片给他检查，裙子不能太短，不能露肩膀，还会因为佟明湾没来得及回复消息质问她到底去哪做了什么，佟明湾除了上课几乎没有私人空间，包括和自己闲聊时都经常有吴桐旁听。
　　有次半夜偶然醒来，她甚至听到佟明湾对着电话那头的吴桐里用最难听的话辱骂，佟明湾怕吵到自己睡觉，声音很小，她只隐隐听见什么：“你永远只有这一招……绑着一辈子……”尽管这样，他们仍旧没有分手。恩宠猜测是因为钱，她知道佟明湾的家庭复杂，单靠打零工的钱佟明湾远凑不足高额的学费，可吴桐家里愿意帮助供佟明湾一直到完成学业。恩宠有种直觉，佟明湾不想提起和吴桐相关的一切，所以没有将对他们之间关系的不解问出口，她想如果湾湾愿意，总有一天会讲给自己听。
　　常恩宠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亲爱的，你等我毕业，我就赚好多好多钱养活你，我觉得我是没什么做电影的天赋了，但是我可以考化妆师呀，以后我给很多有名的人化妆然后你就像小猪一样，躺在床上帮我数钱！”
　　她有些恍然，曾经也有个人这么对她说过，她以为自己能等到，偏偏到头来都是笑话，从她刚出生那一刻，命运就像在把控手中的玩物一样操纵着她，所以她从来不信神明，也不信别人，她只信在握在自己手里的。
　　佟明湾正笑着答应恩宠，手机忽然有视频请求提示，她面色一冷，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视频中的男子浓眉大眼，眼窝深邃，戴着细黑框方眼镜，薄唇微抿却一脸温柔神态，看背景是在家中。
　　“吃完饭了？”吴桐手指噼里啪啦的快速击打着面前的电脑键盘，一边问道。
　　“嗯。”佟明湾应了一声。
　　“那怎么没和我说？”
　　“还没来得及，刚到寝室。”佟明湾眉心控制不住的一蹙。
　　“今天出门前没把穿的衣服拍给我看，一点也不乖。”吴桐停下手将脸凑近镜头细细打量佟明湾，深邃的眼眶里藏着一抹阴郁：“怎么看着不高兴？发生了什么吗？”
　　佟明湾立刻笑起来，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没啊，可能有点困了，下午想睡一会。”
　　常恩宠看着佟明湾熟练表演变脸术，暗自咂舌。
　　“嗯，那快睡吧，视频就挂在旁边，要是常恩宠不方便就通语音放在旁边。”他熟悉佟明湾经常接触的所有人，有一些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有。
　　佟明湾忽然从胃里泛起恶心，感觉自己仿佛像只被监视的小白鼠，想逃都逃不脱。她挂断视频，忍住胃里的翻天覆地，仅仅过几秒语音提示又响起来，她接通后随手放在一边，躺在枕头上刚准备闭上双眼，听见话筒那边吴桐说：“我下午要工作，担心吵你睡觉，先静音了，你好好睡。”
　　佟明湾把被子盖在身上埋住头，身体在被中蜷缩成一团，黑暗中闭上双眼。
　　常恩宠躺在上铺床上和梁一鸣随便打字聊着天，本来想等到佟明湾睡熟了去接点热水，但是直到很久也没等来佟明湾匀称的呼吸声，她猜佟明湾打算就这样闭眼装睡几个小时了。想了想打开和文朝的聊天对话：“我好讨厌湾湾的男朋友。”
　　“怎么？因为人家抢你闺蜜了？”文朝此时正在和容旭在学校健身房健身，听见消息提示音停下跑步机，坐在长椅上一边喝水一边回复。
　　“我感觉湾湾想分手，你有没有什么优质男同学介绍给湾湾呀？我看今天这个朴容旭就不错，真的单身？”
　　“容旭刚和自己的前女友分手不到一年，人家可是和我讲过忘掉前女友之前是不可能谈恋爱的。”
　　“有了新的感情，就忘得更快了，更何况那可是湾湾呀，谁和她在一起还能记得前女友。”
　　“别打朴容旭的主意，你要那么想让她换男人自己给她找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非得让她吃就让她吃我。”打完这一行文朝看到自己最近交的日本女友给自己用韩语发的消息，约他晚上一起去吃梨太院新开的日料店，他答应后又加上个“亲亲”的表情。
　　切回来就看见常恩宠的回复：“滚，就你这花心大萝卜我那不是害湾湾呢。”
　　文朝盯着花心大萝卜几个字自嘲的笑了笑，重新回到跑步机上，把速度档位调到最高，仿佛要甩开什么一样玩命跑了起来。
　　佟明湾藏在被子里最终还是迷迷糊糊睡过去，她做了一个混乱无比的梦。梦中，爷爷还活着，牵着她的手走在家门口的小花园。走着走着，爷爷不知不觉消失，佟明湾四处张望寻找爷爷的身影，一个笼罩在微光中看不清面目的少年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梦里的她似乎能感受到那团光的温暖离自己越来越近，这时身后有低沉的男声叫她的名字，她回头的瞬间少年像碎片一样四分五裂，一点点化作尘埃。佟明湾失声惊叫，四周充斥刺耳的杂音，视线越来越模糊，天旋地转间梦境世界里所有的温暖似乎都随着少年消失贻尽……
　　和电影里演的不太一样，她没有尖叫着坐起，只是满头是汗的睁大双眼看着上铺床板。以前住过这个房间的某个女生，在木条上用圆珠笔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