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一湾斜照水》大雾深深

13、金智媛

　　吴桐从毕业便回到海城一家不大不小的医疗器械公司工作，这家公司是他父亲二十年的心血。他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大学正式着手开始学习经营管理。毕业后，自然而然的回到海城，在父亲的帮助下按部就班接手公司。
　　因工作原因，每个月就要去往冰城出差，文朝家多年来都是他家最大的客户。他当初和文朝，佟明湾相识也因于此。曾经他还很感激自己出差的机缘，现下看来倒是两说了。
　　今天也同样要坐飞机到冰城。吴桐被闹钟叫醒，拉开窗帘看见漫天乌云密布，果然没过几分钟就收到飞机航班取消的信息。简单洗漱后他改签中午航班，不知为何下意识点开飞往韩国的航班。海城离韩国不过两个小时的距离，比他飞冰城一次的时间还要短上一小时，他总用工作繁忙没时间去找她来骗自己，无非是不知如何面对她冰冷着的脸。
　　每次出远门前母亲都会为他准备一大盘鲅鱼馅饺子，她坚信“上车饺子下车面”这句俚语。父亲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看着早间新闻，似乎很满意最近新配的老花镜。
　　刚想告诉父母航班改签的消息，母亲一边朝他碗里夹着饺子一边碎碎念：“也不知道你像了谁，从小啊就好强。你说这都这么多年的老客户了，你让底下人跑跑不就行了，非要自己每个月去一次，你说说飞机多危险啊！你看你爹，之前出差的事不也是交给下属去坐，怎么到你就必须亲力亲为啊？”
　　“妈，飞机每年致死的比车祸少多了，你怎么不担心我开车，反而担心坐飞机。”
　　“呸呸呸！大早上说什么倒霉话呢？”
　　他从小无论是从父母口中，还是他人口中，都能了解自己最大的特点，好胜心和控制欲。两点之所以没被称为缺点，是因为他靠着两者总是在学习和工作中遥遥领先，不甘于后。他母亲不清楚，他却清楚，公司近几年流水已大不如前。很多新医疗器械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僧多粥少。他不放心把稳定的大客户交给别人处理，随时把控在手中才有安全感。
　　“对了，你爸跟我说佟明湾要过年才能来家里？”
　　“嗯，她学校假期有活动。”
　　“哼，什么活动？怕不是找借口呢吧。我们家供她读大学，怎么让她来一趟还得求爷爷告奶奶似的费力，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您别这么说她。”吴桐试图转移话题：“上次我给您买的护肤品好用吗？好用回头我再买一套。”
　　“岁数大了，用什么都一回事儿。你别学你爹乱花钱。当初供她读书的馊主意就是死老头子出的，你看看！看看！买回来一分好没有啊？”吴桐母亲顺利把话锋转回来:“我们家又不是他们文家，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钱，按照你们爷俩这么祸害法，能挺几年啊？”
　　“行了！”父亲摘掉老花镜咂咂嘴：“一大早上的新闻播报员都喊不过你。学费是我们家自愿给那孩子出的，也不是她问我们要的，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湾湾虽然家庭不好，但是无论谈吐还是教养哪里不比那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强？我花钱供我未来儿媳妇读书我老头子乐意，你管得着吗你。”
　　吴桐暗自苦笑一声放下筷子，也懒得提起飞机的事，准备先出门避避风头：“我吃饱了，去收拾收拾。”
　　母亲的声音隔着卧室的门板传进他耳中：“看她那狐狸精面向啊，做谁家儿媳妇还不一定呢。”
　　吴桐出门后看看时间，佟明湾周末没什么特别的事都喜欢睡到下午才起，原本准备发给她飞机改签的消息，想想还是算了，她不关心。于是这一遭，只有他自己和同乘一班飞机的客人才知情了。
　　他带着行李箱在机场随便打发时间，挨到中午登机。坐在飞机上无缘无故冒出个念头，如果飞机真的失事，佟明湾会不会想法有所改观，会不会思念他呢？起飞后他转头看向侧窗外，大片大片的漆黑云彩聚集在一起，遮住本该有的光。机舱昏暗使人昏昏欲睡，吴桐却只是睁大眼望着乌云下的城市，它们逐渐越小越密集。有一道雷忽然从云朵中射出，吴桐虽然听不见它的轰鸣，也能感受到震撼。有些积云在它们头顶施以雷霆，也有些随着机身慢慢移动变幻，无论是哪一种，此刻渺小的城市们都只能默默承受，无力改变。

　　自从恩宠和梁一鸣结束了第一次的约会，二人感情发展突飞猛进。梁一鸣如约补偿给恩宠整整一个周末的时间，陪她逛街吃饭。周末时，两人晚上住在酒店再做一些羞答答的事情。
　　佟明湾一直觉得，当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身体交给某个男人时，像是跨过某层无形的屏障，顺其自然的打破距离感。这种程度好比只用了短暂的几个晚上，就进行了一整年的耳鬓厮磨。如果将恋爱比喻成一场通关游戏，无距离的重叠和身体的契合度则化为一把神器，带领他们过五关斩六将。
　　吴桐每个月出差的几天，是佟明湾难得清闲自由的日子。
　　恩宠不在宿舍，唐欣然便来的更频繁，沉浸在恋爱快乐中的恩宠也顾及不上吃唐欣然天天占佟明湾“为己有”的飞醋，只是再三嘱咐唐欣然绝对不可以睡在她的床上。
　　唐欣然坐在恩宠的椅子上捧着手机和最近刚结识的美国黑人聊天，偶尔蹦出几声痴痴傻笑：“姐姐，他约我晚上去喝酒。”
　　“那你去啊。”佟明湾正苦恼不已的应付张俊——前一阵吃夜宵和赵契同寝室的那个男生。夜宵当晚张俊就从群里加了她们三个女生的联系方式，佟明湾刚开始仅仅习惯性友好回复，没想到张俊话越来越多。
　　“姐姐你在和谁聊天呀？”唐欣然探过头。
　　“张俊，不好意思不回，可是回了他又发过来…”佟明湾皱眉。
　　“你不想回就不要回了啊。”她没办法理解佟明湾强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唐欣然觉得很简单，麻烦还要做明明就是折腾自己。
　　佟明湾抿抿嘴解释：“为了维护好关系啊，说不定哪一天会帮到自己。”她不像唐欣然有父母可以依靠，她只有自己。但是她也只是普通人没有三头六臂，尽全力也做不到十全十美，只能靠察言观色和找话题慢慢打好关系。
　　“可每天这样不累吗？”唐欣然歪着头：“晚上你陪我嘛~我不想一个人去。”
　　佟明湾斩钉截铁拒绝：“不去，我不喜欢这种场合。”
　　“那你和外国人就不用打好关系嘛？”
　　“我英语没你好，而且他们在韩国也和我一样是个留学生帮不到我什么，更别提回国之后了。我也不擅长和欧洲人打交道。”
　　“韩国人你也不喜欢。”
　　“不喜欢归不喜欢，我也会尽力。欧美人我力不从心啊。”佟明湾赧然笑道。
　　“姐姐~求你了姐姐~陪我去嘛~”唐欣然使出杀手锏撒娇，摇着佟明湾的胳膊持续央求。
　　以往这个办法总是百试百灵，不过佟明湾实在太想一个人安静的在寝室休息：“我今天真的不想去，你看看别人有没有空陪你吧。”
　　唐欣然撅着嘴耍小脾气坐回椅子，低头看手机不再说话。佟明湾习以为常，每当唐欣然的心愿不能被满足，就孩子般的生闷气。刚认识那年，佟明湾还哄一哄，现在也懒得每次都顺着她来了。
　　人的忍耐度就像一个空杯子，持续倒水总有满到溢出那一天。大部分人会偶尔倒出一些水去发泄，佟明湾不会这个技能。可能因为发泄的对象往往是最亲近的人，而她除了恩宠没什么更亲近的了。她从小见惯了那个女人朝自己发脾气，每次都用“你是我最亲的人，我不冲你发火朝谁啊”这个理由当作借口，她知道作为发泄对象的感受，自然不会去如此对人。
　　后来她学会为每个人设置底线，不越线她也不会乱发脾气。但人终究会累，会疲倦。唐欣然发脾气的次数被她惯的越来越多时，佟明湾明白该让她多少收敛点了。
　　唐欣然坐了一阵发现佟明湾依旧没有妥协的意思，干脆站起身：“我肯定能找到别人陪我去！”撂下话走了，而佟明湾头也没抬。
　　话虽如此，唐欣然回到自己宿舍也没想到还有谁愿意陪她去。美国男生叫马克，和唐欣然约晚上六点在山下的酒馆见面，他说会有很多美国朋友来和他们一起玩。马克很胖，她目测至少有二百斤，但很幽默也很可爱，总是把唐欣然逗得哈哈大笑。
　　唐欣然直到现在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她喜欢的人每次刚刚好不喜欢她。唐欣然见到梁一鸣和恩宠秀恩爱时，嘴上嫌弃心里羡慕不已。佟明湾上次对她说了一大番关于吴桐的话，唐欣然也仍旧不理解一个长得帅还对自己好的人在眼前，为什么不喜欢。
　　她一身粉色的睡衣，衬得小麦肤色更明显。唐欣然百无聊赖的趴在床上把脚蹬来蹬去，拿着手机翻看好友列表，看到文朝时坐起身开始措辞：“晚上和我们一起玩啊？”她故意没有写清“我们”是指谁。
　　等了很久也不见文朝回复。周末因为大部分学生都放假，咖啡厅会休息一天，按理说文朝应该起床了。
　　“一起玩呀，你待着多无聊。”唐欣然不死心的补上一句，不过信息仍旧石沉大海。
　　唐欣然撇撇嘴，忽然灵光乍现想起一个人，不过没抱多大希望：“晚上一起去玩啊？”
　　那人很快回复：“好啊，正愁无聊没地方去喝酒呢。”

　　文朝收到唐欣然的消息时，正在陪韩国女友逛街。消息自然是看了，不过一个字都懒得回。
　　他身旁的金智媛一副模特身材极为养眼，两人走在一起丝毫没有情侣的样子，相互之间距离将近半米。她尽管很早之前就听说过文朝花花公子的大名，但她清楚中国男人大部分都很大方，愿意为女友花钱。而且文朝长得也的确养眼，细长的桃花眼笑起来，让她一个女人都移不开眼。所以在文朝追求她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确定关系了。
　　可惜金智媛完全没有预料到，天天给自己花钱买礼物，吃昂贵餐厅的文朝在确定关系后竟然碰都不碰她一下。不见面聊天倒是你侬我侬，一见面就像替身演员。
　　她想着文朝可能只是表面花心，实际还很腼腆，自己更主动一些会有改善。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约文朝出来玩，金智媛有意无意创造很多肢体接触，文朝还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稳如泰山。
　　“文朝哥，我身上的香水味好闻吗？”金智媛看着文朝嫣然一笑。
　　“闻不到。”文朝仔细嗅了嗅，确实太远闻不到。
　　“那你离我近一点不就闻到了？”金智媛挑挑眉：“陪我出来逛街离我这么远，别人看我们不像情侣呢。”
　　“距离产生美。”文朝顺嘴用中文回了一句，又用韩语解释：“距离远一点更美好。”
　　“为什么？”
　　文朝越发不耐烦：“你要是不想逛街我们就去吃饭吧。”
　　金智媛伸出手试图牵住文朝，文朝下意识侧身闪躲开。她尴尬的站在原地，手悬在半空，放下也不是，举起也不是。文朝低垂眉眼，没有道歉更没有主动做点什么缓解此刻。
　　两人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对峙了几秒，金智媛了然笑笑，用刚刚伸出的右手自然的撩撩耳边长发：“我懂了，你是gay吧？”
　　“？”
　　“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找个表面女朋友装装样子。”
　　文朝将双手插进裤兜：“不是，但我确实需要表面女朋友装样子。”
　　金智媛不解的皱眉，思索了一会终究决定不多问，反正这女朋友装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文朝想说自己就说了。不过她现在明白为什么文朝的“女朋友”们都这么不长久了。
　　“我喜欢名牌包，也喜欢出入高级餐厅，我帮你你帮我。”金智媛坦然说道。
　　文朝终于展颜：“这么多次，总算遇到一个聪明的。”

　　佟明湾在宿舍画了一下午画，大功告成后，心满意足的欣赏自己的画作，突如其来的饥肠辘辘让她意识到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她从箱子里拿出一罐舅舅给的午餐肉下楼，准备去一楼的小厨房热热再吃，肉的口感还是温热的好。
　　碰巧遇见又啃着饭团的赵契，佟明湾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赵契边吃边用手机戴耳机看视频，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来了正好奇哪里来的肉香，一抬头就看见佟明湾正认真的一勺一勺挖午餐肉吃。佟明湾吃的神情专注，马尾扎的松松垮垮的垂在脑后，还披着一条卡通毛毯在身上。
　　他吓一跳慌忙摘下耳机：“你怎么来了。”佟明湾没急着回答，伸头看看赵契的饭团，她的五官赫然在赵契面前放大，他看着她左眼下的那颗泪痣毫无预兆的红了脸。
　　“你怎么又吃饭团啊。”佟明湾没注意到这些，坐在赵契对面还想如果有别的好吃的可以用一半的午餐肉换点来着，现在大失所望。
　　“嗯…别的太麻烦了…反正什么都是吃。”赵契断断续续的回答，低头尽量不去看佟明湾。
　　“民以食为天，吃的最重要了。”佟明湾一本正经的从没有动过的另外一侧挖了一大块午餐肉放到赵契的饭团上：“分你一点。”
　　“不……不用…谢谢。”赵契话音还没落午餐肉已经躺在饭团上了，他只好吞下最后一个字改成谢意。
　　佟明湾这会察觉到了赵契的不自在，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吃，我带上楼吃了。”
　　赵契点点头，犹豫了大半天要不要说声再见，而佟明湾人都走上电梯了。他只好暗自懊恼着从群里找到佟明湾的联系方式申请添加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