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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五 ...

  •   元哥听罢,以为是天大的事,虽不至于慌张,也未敢轻视。谁人不知京城中人脉盘根错节,任是不起眼的路人,也可能有三省六部的宗族好友照应,决不可一个不小心,大胆得罪。他这样想着,正要转身回门里去,谁知手中小简猛被抽出。他正要发怒,定睛一看,竟是傅阳秋。

      傅阳秋神清气爽、笑容轻松,看来昨夜休息甚好。他翻开那封书简,这一看,笑容即刻隐去。他看也未看来人一眼,便将书简丢回元哥,撩襟上了马车。元哥斗胆瞄了一眼署名,大惊失色,凑上前道:“公子,您真的不去?”

      傅阳秋冷冷笑着:“去三千楼不是更好?”元哥不安地瞧了瞧他,来人却按捺不住,行礼道:“公子如此轻率,当作三思。”

      哪知傅阳秋像未听见,示意元哥坐上来,一径扬长而去。

      三千楼,京城第一风流之地,“三千”之名,取意自“为君沉醉三千场”之纵情无忌。京城中三大名楼:江声楼占了地利,景致之美,楼阁之巧,无一不让人称绝;五老阁则胜于技艺,茶、酒、药、琴、棋,样样冠绝天下,无人匹敌;而三千楼自然以美色擅场,楼中女子即使是端茶倒水的婢女半含情半含笑,莲步款款,裙摆如波的姿态都够人回味良久,更不消说魁君娘子、玲珑七阁主以及二十八美人,个个姿容绝世,风情万种。来此之人,靡费无数,更将这销金窟称作“三千福地”,耽于声色,流连忘返。

      傅阳秋带着元哥下了马车,刚在门前站定,就有个皂袍皂靴的男人迎将上来,此人唤作连升。“傅公子大驾光临,快请!”

      傅阳秋颔首,跨步进去。连升陪侍身边,絮叨道:“早听说公子前几日回了京城,猗兰姑娘料想您定然会过来,这不茶室都给您预备好了,就在兰榭。”

      元哥听罢,忙问:“猗兰是谁?”

      连升在喉咙里得意地笑了几声,道:“这位小兄弟,怕是从没进过这等逍遥地神仙窝吧。”元哥被说得不服气,但也不跟人争口舌之快。

      连升继续道:“猗兰姑娘是二十八美人之一,虽不是绝色,但琴技已经出神入化,莫说全楼、全京城,就是天下也难有比肩之辈。况且,在三千楼里,要见猗兰姑娘容易,可想听到她的琴音,且像傅公子这般成为入幕之宾是少之又少啊。”

      元哥微讽道:“越说越邪乎。不过是青楼女子,这般清高,还做什么生意?岂不是要饿死,那鸨母也不会答应吧!”

      连升这回大笑起来:“小兄弟真是见识少,俗话道‘千金难买一笑’,越是难以得到的越是挠得人心痒痒呢。”

      几人说话间,来到了一处水榭,正是所说的“兰榭”。傅阳秋落座,见桌上茶具宛然,一张七弦琴置放雕花阑干前,阑干外水光粼粼,碧荷几叶。昔日美景,今日犹得重见,怎不叫人感慨良多?他让连升带元哥到别处消遣,自己则静静坐着,品起茶来。

      茶并非绝品,苦味厚重,萦绕舌尖久久不散。他贪恋这样的味道,而只有猗兰方知他心意。
      水榭的四面皆挂起白纱的幕帘,经风轻轻吹举,有如羽毛般缥缈。他从飘起的白纱间望去,见有四五位环佩琳琅的婢女走来。婢女环拱之中的女子,衫裙素淡,眉目清逸,恰是幽谷山涧旁一株弱兰,别具出尘气质。

      “猗兰。”傅阳秋温柔地喊出这个名字。

      猗兰示意婢女退到水榭之外,自顾走上前来,先敛衽一拜:“公子安好。”

      傅阳秋笑道:“果然是我走得太久,你我都生疏了。”

      猗兰抿唇微笑:“情谊尚浓,礼数却也不能少的。”说完又道:“今日要听什么曲子?”

      傅阳秋知道今日摆出的七弦琴是猗兰的心爱之物,轻易不示人前。他和她相识以来,也不过见过两次。于是他道:“琴虽木石,却自有情性,若为我等俗人拘泥,恰如焚琴煮鹤,为大雅之忌。姑娘只管奏来。”

      猗兰听了此话,又是惊又是喜:“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公子赤子之心未移,倜傥风采依旧,猗兰真心为公子高兴。”说完坐去琴前,玉指按提勾划之间,琴声澹荡如月色微茫,大江暗涌,斯人独立于天地间,追惜古今。以琴声而写诗意,而能令人胸怀旷远无垠,除了猗兰还有谁能够做到?

      一曲毕,傅阳秋沉思良久,方才拍案而起,朗声赞道:“猗兰,傅某何其有幸,能闻此绝响?”
      猗兰却摇摇头道:“当是猗兰何等有幸,身处污淖,而能得公子为知音,饶此残生尚可苟且活下去。”

      傅阳秋见她眼眸间愁怨之色比之从前更深,心知她一年多来定是心结愈重。猗兰本是官家小姐,父亲携家上任途中,不幸遭遇山贼,全家罹难,而她清白不保,又被卖至青楼。她本性温婉,可连遭屈辱,怎么承受得住?数次轻生未果。青楼里多的是驯服人的手段,她生不得,死不能,最后只得含羞忍辱,寄情琴艺。可谁又能想到,她忘我于琴声之时,琴艺大增,但凡听过之人,皆惊为仙音。从此她一跃而为二十八美人之一,连鸨母也对她另眼相看,呵护有加。傅阳秋是三千楼的常客,第一次听到她的琴音,只说了一句:“天有九霄,而音至七层。”猗兰听罢,忙唤人再三相邀。这件事后来成为三千楼的一段佳话,为人所津津乐道。可琴声背后的辛酸苦泪,又有几人真心怜惜,不过又是段轶事奇闻,聊添乐趣罢了。

      “姑娘言重了。”傅阳秋暗自叹气,表面上却道:“姑娘心中之痛,傅某未能感同身受,只能以茶代酒,陪姑娘饮此一杯。”琴声之外的猗兰早已心灰意冷,再多的鼓励皆是空话。

      猗兰与他一同举杯小啜。

      婢女陆续上了些清酒小菜,两人又对饮了几番。猗兰望着对面的傅阳秋,心底倍感安慰。她的众多恩客之中,尽管傅阳秋是出名的清狂放诞,却也是最真心疼惜的一个。因此不管任何事,她都肯为他去做。她又敬了傅阳秋一杯,而后道:“公子此次回京城,当是有所图谋吧。”

      傅阳秋摆手道:“今日只叙旧情,不谈其它。”

      “不。”

      傅阳秋笑笑,猗兰向来是如此聪明。“好吧。”他言道:“你可认得江庾?”

      “怎么——这么多人都在问江庾?”

      “还有谁?”傅阳秋眉头一沉。

      “我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那个江庾让许多人头疼得很。也怪了,他不过初出茅庐,怎么如此猖狂狠辣?早晚是要跌跟头的。”

      “我和他的恩怨,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本是想回到京城,与他好好较量一番,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时而出来兴风作浪,时而匿迹无声,竟如同从未有过此人一般,真是奇之又奇。”

      “公子是想在三千楼打听消息?”

      “正是。而今江声楼恶名昭昭,惹祸上身,江庾定然会现身处置。这正是个好机会,我真是想要见识下这位正邪参半的江二公子了!”

      猗兰道:“公子既然吩咐,猗兰定然尽力。”

      傅阳秋正要多谢她,这时忽听水榭外一阵男女谑笑之声嘈杂。猗兰唤了婢女来问,婢女尚未说话,水榭的纱帘就被撞开,登时一股酒臭气扑面而来。猗兰怒道:“来人,请二位出去。”

      来人是一男一女,衣着鲜丽。男的醉眼乜斜,几乎站不住脚;女的脸颊酡红,醉态稍轻。两人互相揽住,亲昵过甚,口中则淫词艳语不绝。傅阳秋一见,这两人全是旧识。猗兰自然也熟识得很,可面上已是厌恶至极,登时退到阑边,连声唤人拉他们出去。

      “猗——猗兰姑娘,真难得,来陪我喝杯酒!”男人当即松开怀中的女人,踉跄着步子就要扑到猗兰身上去。傅阳秋见状,上前一步挡住他道:“梁公子,莫要唐突佳人!”

      梁公子这才看到傅阳秋,登时清醒了许多。他使人倒了杯解酒的茶来,方冲傅阳秋道:“傅公子,别来无恙。”

      傅阳秋坐下来,应道:“承你吉言,尚可度日。”

      梁公子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傅公子是何等的人才,那姓江的小子怎会动到你分毫?”

      傅阳秋正要谦虚就句,却听对面有人冷笑道:“哼,我看倒是老天无眼,没收了那些衣冠禽兽!”他听得出那个声音,这厢抬起头来,对上那双讥刺的冷眼。他的面上,竟是无一丝怪罪,反是着添了愧色。

      猗兰进前一步道:“碧桃,傅公子决不是那样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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