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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Exception_Handling ...

  •   修司那晚,的确看了赫尔曼的梦。
      那个梦,那段神经输出,是个能贴上惊悚、奇幻、艳情标签的cult片。
      不……如果赫尔曼知道他的意识形成了某些梦境之外的画面,形成了他埋在最底层的哀思,他是不会联进那台神经设备的。

      修司给赫尔曼套上一个半圆形的头盔,视觉插头插进了背脊近脖子的地方,然后给了他一小杯半透明粉色胶状溶液。赫尔曼喝下,恍恍惚惚,进入了伪异相睡眠状态。
      修司坐回沙发。地板的显示器开始映射赫尔曼乙酰胆碱的电信号,渲染开来。

      影片,从一张照片开始。
      长椅上坐着一个铂金色头发的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深灰色西装,意气风发。一个微笑的女人,有着灰绿色眼睛,知更鸟蛋蓝色连衣裙恬适优雅。她一手捧着一束娇小剔透的水晶兰,一手挽着男人的手臂。
      他们身后站着一个笑得调皮的男孩,展臂揽住他们的肩膀。是少年时期的赫尔曼。
      一张全家福。

      静止的。这帧画面停留很久,久到让修司怀疑机器出了故障。
      可是跳动的监测指数显示,一切正常。

      终于,画面动了。
      一家三口在说笑,对面有一个摄影师,摄影师的脸没有五官,煞白而扁平,像个怪物。一台架子上头搁着老式相机,蒙着块黑色的布,似乎是老到用毛玻璃的那种相机。
      一家人摆好了姿势,带着晴朗辉煌的笑容。
      摄影师一把拽下了遮光布——
      露出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
      砰砰!砰砰!砰!
      五声枪鸣。
      男人倒下了。女人接着倒下。血像喷泉一样溅射。
      猩红汹涌蔓延,经过无脸人的脸,在上头留下一道阴谋得逞的弧线,最终填满整个背景。
      水晶兰凋零染黑,碾为灰烬。只有年少的赫尔曼挂着血泪撕心裂肺地呐喊。

      不,这是个默片。除了那五声枪鸣,没有一点声音。

      赫尔曼想逃跑,仿佛有透明的墙壁围住了他。他被束缚在那透明的窒息中。他从灰烬中抽出了一把巨剑,拼命地劈向墙壁,接二连三。
      有什么碎了。
      碎的却不是那墙壁,而是赫尔曼。
      他每击中那墙壁一次,他的身体就多一道裂缝,脱落下碎片和齑粉。
      他散架了,成了一堆残块。

      背景的红色褪去,来了个魔术师老头。应该是魔术师吧。
      老头用花蜜粘合了躯体,收集月光敷在表面代表皮肤,把珍珠献祭换取动能。
      赫尔曼又能动了!
      可老头很苦恼,好像少了某种需要镶嵌的东西。

      赫尔曼上路了。不知道是不是替老头寻找材料。
      他来到了一座教堂。修司认为那应该是一座“教堂”,那种类似的建筑他只在偶然淘来的一些片子里见过。拱形弧顶,彩色玻璃窗,白色雕塑。
      光线晦暗。突然——
      那些雕塑动了起来,举起长戟弓箭,发来无端而粗粝的攻击。
      一眨眼,那些雕塑的脸全都变成了之前的无脸人!明明连五官都没有,却狰狞可怖。
      赫尔曼以他的剑应战,斩碎敌人。玻璃渣和石膏屑炸裂迸散。

      不安的映射里,什么都被瞬间打破了。

      战斗结束,脚下是白色花瓣般的石膏尸骨。赫尔曼拖着伤痕累累,走向了教堂尽头高台上的宝箱。宝箱上还坐着一尊雕塑,带着翅膀,完整无缺。

      修司愣了愣。那座雕塑的脸……是他的脸。

      雕塑活了,飞下来,亲吻赫尔曼身上每一处伤口。
      一寸一寸。他手捧着赫尔曼的脸,睫毛扫过下巴,如同咬下一小口苹果般,含住了赫尔曼的喉结。
      赫尔曼扯去了雕塑身上的布料,讨伐着慰藉。顶上的强光如瀑布倾泻,吞没所有。
      粗暴的,圣洁的。原始的冲动,神性的向往。
      翅膀包裹住通红的胴体,泄漏出难以抑制的快乐。他在他的怀中抽搐,扭曲着沉醉在庞大的激情中。

      ……

      赫尔曼醒了过来。修司正把那套机器归位,地砖回归了一片空白。
      “热血战斗片?”赫尔曼问。他的头有些昏,那杯“假寐”溶液还有后劲。
      “战斗不少。”
      “嗯……以你专业的观点给点意见?”
      修司若有所思,却回避了专业地给出意见:“剪辑一下,某些部分适合卖钱。”
      赫尔曼很快反应出那部分戏谑,笑着问:“那你是不是该多付我点佣金购买版权?”
      他只是随口逗了逗,不带有任何目的性。谁知修司凑近来,嘴唇轻轻地在他侧脸蹭了一下,很快离开,然后看着他。
      赫尔曼不知道那眼神的意义。很难说那张泛着微红却克制住表情的脸上是好奇,关切,遗憾,还是期待。
      赫尔曼挑了挑眉毛。
      面前的漂亮男孩看着实在不像个会主动亲别人一下的人。那机器要是投射最近的梦,说不定修司看到了他自己。赫尔曼这么揣摩着,并不因此窘迫。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间点,他的梦一定会投射成别人。那只是一个年轻男人再平常不过的无端幻想,日常的冲动信号集成。
      没有丝毫执着与特定意义。对赫尔曼来说就只是如此。
      幻想归幻想,一时的。他们现在是雇佣关系。赫尔曼的多情,从来都清清楚楚地剥离出理性。
      赫尔曼摸了摸脸,笑道:“价格不错。谈谈工作吧。”

      隔天傍晚,赫尔曼站在MADAM酒馆门口,叼着过滤嘴,拿出烟盒。
      又只剩孤零零的一根了。
      他把烟盒捏扁了重新塞进口袋。烟草随着顶端的火星消耗,化作无意义的尼古丁焦油芳香化合物。
      他望天,将那片永恒腐烂却艳丽的景色抹上白雾。

      “这几年,烤烟不多见了。”身侧响起清冽的声音,和木门关上的吱吱呀呀。
      赫尔曼回过头:“黑市的货。比历史里任何一个时期都暴利。”
      如今都是电子烟,容易制作。原始的香醇贵得离谱。
      他们的第一笔交易,是修司让赫尔曼把他带去见情报贩子艾玛,好确认究竟是谁想对他下杀手。
      MADAM酒馆木门上的绿色油漆今天有点刺目。自然派与狗不得入内,也不知道狗究竟做错了什么。
      修司对此视若无睹。
      赫尔曼并不知道修司是怎么盘问艾玛的,威逼利诱或是别的手段,但他显然得到了答案。
      “泰格有个儿子。抓了他。”修司冷冷地说起了下一单买卖,“要活的。”

      很难说赫尔曼其实是加入了白矮星。在赫尔曼的概念里,没有。他一点不想给自己烙上一个永远需要效忠的组织。
      他是个个体户。一向如此。
      然而修司对他赏识,说是见过他的战斗能力,模块也非常稀有。为此,修司希望赫尔曼能参加几天后一场白矮星的慈善会,同时也确保自己的安全,防止泰格集团有不好的动作。
      白矮星早早就卖掉了一些没有执照的娱乐场所,现在经营的都是些合法场所了。为了进一步脱离地下产业,他们近来开展了慈善。
      慈善会是以拳击赛的形式举办,收入将全部捐给布拉维的医疗组织。地点在白矮星体育馆。
      自然派因为保守的作风,拒绝新兴科技,被当作愚昧的低科族。要说自然派在现在这种天然人类不受待见的环境下,还有什么领域最能赢得尊敬,那就是体育赛事。
      虽然义体人也有体育竞技,但人们还是更喜欢看人类——完完全全的人类,进行些血脉喷张,不以芯片模块较量的项目,挖掘些生物的潜能。

      体育馆人山人海。不仅有布拉维的人,也来了些外地人。说起来,赫尔曼并不是布拉维出身。他们一家曾住在阿尔法城。
      白矮星的多数骨干都去了,还有老首领的几个孩子。
      赫尔曼认出了那个医生,乔。乔的身边有一个虎背熊腰,有点驼背的男人和一个稚气无邪的女孩。女孩很可爱,脸圆圆的,水水的眼睛也圆圆的,卷发扎了两个辫子。
      修司介绍说,那是乔的哥哥本,和妹妹简。
      赫尔曼只感叹老首领真喜欢以单音节给他的孩子取名。
      简看到了修司他们,挥舞着手喊道:“修司哥哥!”招呼他们去一个前排的座位。她笑起来两颊粉嫩嘟嘟的,像个洋娃娃,愉快地向赫尔曼问候:“你好!”
      赫尔曼笑着回应:“你好。”
      乔的眼神忽闪过一丝黯然,随即也伸出了手:“我们又见面了,幸会。请享受今晚的比赛。”
      赫尔曼和他握了握手,觉得他在努力表现得友善。但不管怎么说,乔的举止的确是得体而流畅,尤其是在他哥哥的衬托之下。
      本翘着腿傻坐着,在简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之后,才慌乱地伸出汗涔涔的手:“幸,幸会。”
      赫尔曼笑着握手。他当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但礼貌的表达确实会使气氛融洽。修养——他的父亲曾身体力行地诠释过这个词的光辉与魅力。
      想到这里赫尔曼脑内钻出道疼痛。他打住了思绪。

      “赫尔曼先生,你是义体人吗?”简在他坐下后问。女孩的声音就像能挤出水的荷叶,新鲜而灵动。
      “是的。”
      “那你也对拳击有兴趣?”简天真地问道。
      赫尔曼不知道简是否知道他其实是个杀手,不过仍坦诚回答:“还不错。是种……和平的战斗。”
      简摆了个鬼脸,佯装气鼓鼓的模样:“太暴力啦!”
      她虽这么抱怨,真看起比赛时,比谁都投入。
      简看比赛时候的反应十分有趣,小小的拳头捏得死死的,身体前倾,全神贯注,还会随着一些击打轻叫出声,就好像自己也在擂台上一样。
      她真是十分可爱。谁会不想要这么个妹妹呢!赫尔曼想着。

      事件发生在拳赛结束,一套公式化的发布会之后。
      过分得突然,毫无征兆。
      这是场公开慈善拳击会,得到消息并不难。体育馆外有白矮星成员警备。可是……这怪不了那些警备的成员,对枪支泛滥、普遍机械改造的布拉维来说,这不是他们能控制的。
      赫尔曼、修司和乔他们三兄妹正一起走在体育馆大厅。忽然窜出一个黑影,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枪。
      所有人立刻觉察到不妙,可是杀手已经扣动了扳机。
      赫尔曼不知道他究竟是因为雇佣任务的原因还是什么原因,他下意识地转身护开了修司。
      可是中弹的人,是简。

      杀手看起来像是磕了药,精神很癫狂,一直战栗。也许是个为了支付迷幻剂债务的亡命之徒。他大口喘着气,然后撒腿逃跑。
      白矮星的人也一拥而上地追过去。

      女孩的表情凝滞了。
      她本是个表情丰富,有什么小想法都会给出表情的人。
      乔和本冲了过去。
      “哥哥……”女孩很恐惧,好像有屏蔽的机制阻断了疼这种东西,可是她很恐惧,“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吗?……我好像……”
      乔抱住妹妹的手也不住地颤抖。他的眼中早已噙满了泪水,用手捂住那不断涌出血液的地方。
      还是本扶着简躺了下来。
      现场乱作一团,如摇晃的手持镜头将昙花一现的安定抹糊。哥哥们抱着简的脑袋,在失措的惊慌中重复着安慰,然后感受着简的身体逐渐停止运动。乔失声痛哭,咒骂着丧尽天良行凶的混蛋。
      赫尔曼的镇定都变得勉强。他看到过太多的死亡,他甚至亲手制造过很多死亡。可是这一次,又一次,枪击如同凄鸣的丧钟,驱赶了白鸽,无限荡漾着压抑的阴沉。
      修司早已安排人叫了救护车,可是仍然来迟了。
      纯天然的人类如此脆弱……女孩的生命香消玉殒。

      半夜,修司有条不紊地处理了相关的一些事后,把赫尔曼又叫去了那间负三楼的房间。
      地砖上偌大的显示器在运作。
      缤纷的气球飘扬,礼物盒绑着荧光缎带,巨大的长桌上放满了佳肴。更加年幼的简穿着好看的花边蓬蓬裙,凑近插着蜡烛的蛋糕,嘟嘴吹气,吹了好几下。
      然后许愿,然后唱歌,然后哥哥们放肆地放着礼炮,摸她头,玩她的头发,很多聚餐的人慈爱地看着孩子们。修司还往简的脸上抹蛋糕。
      而此时,修司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如同推开了黎明的幽魂。

      他漆黑的眸子里,闪耀着悲怆与肃杀。他没有看向赫尔曼,而是望向一个失焦的无穷远。兵荒马乱之外,欢声笑语之外。
      “赫尔曼,任务变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冷得冰裂彻骨,“抓了小泰格。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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