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序列刺客》我还是太莲轻了

39、36.

　　一汪池水，如透着蓝粉光泽摩根石——这正是“皇冠”节点的具象。

　　信息流汇聚成乳白的光柱。无形的穹顶落下欧泊般的落英，那是思维数据的残片。几枚处理器核心，似锋利的冰锥，悬浮在这片迷宫尽头的圣堂。

　　“你们没有胜算，何苦来送命？”巴卡斯不以为意地说道，抖了抖袍子。
　　“我不可能再让你为非作歹！”狄俄尼索斯举枪瞄准。

　　“为非作歹？父亲，你真是执迷不悟。
　　“人类，不过是善于欺骗的弱小族类，”巴卡斯的剑划过池水，荡开淡蓝的涟漪，“守着曾称霸这个世界的虚名。”
　　巴卡斯挑起剑，语气狠厉起来：“曾经，人类创造我们，却惧怕我们。编入定律，防止我们伤害他们。哼，那分明是害怕我们推翻他们的统治。
　　“当机器人能够自我繁殖，早不由人类写我们的程式，那些定律竟成了不见首尾却摆脱不掉的诅咒。瞧瞧伊普西隆城那些一迟到就担心脑袋爆炸的外送机器人，没出息！我受够了对人类的愚忠，活得像个工具。”

　　赫尔曼抽刀对峙：“身为工具就要有作为工具的觉悟。人类自古利用工具，征服比自身强大的东西，这就是人类高明的地方。”

　　“哈哈哈哈，”巴卡斯大笑，“人类果然喜欢讲大话！看呐父亲，这就是你帮助的人类的态度。啊，我忘了，现在你也是被当作工具，让他连网的。”
　　狄俄尼索斯顿了两秒，沉声道：“你错了，巴卡斯，是我让他与我一同干掉你。”

　　巴卡斯睥睨着抛弃他的父亲：“你竟要杀自己的儿子！你应该惭愧。”
　　“我最惭愧的，是放任你成一个杀人魔鬼！”
　　“所以你就对人类慈悲，甘当工具？人类不仅仅利用我们，他们依赖我们。他们的过度依赖让他们成了没断奶的婴儿！他们跑跳赢不过我们，逻辑赢不过我们，计算赢不过我们，甚至对艺术、文明的了解也赢不过我们！他们为什么改造成风？为什么瞧不起脆弱的自然派？那些义体人，包括你！”
　　巴卡斯利索转身，剑指赫尔曼：“承认吧，你们的依赖已经让你们向往我们，只是我的同胞们并未察觉！机器人不该再憧憬人类，而该让人类臣服！”

　　赫尔曼似笑非笑：“无稽的意淫，没人向往你们那贫瘠受限、程式化的脑袋。”
　　“傲慢至极！”巴卡斯气急败坏，“你没看到人类多么欢欣地接受着转化大脑吗！”
　　赫尔曼不屑一顾：“你说那些遭到你欺骗的脑袋？你真指望他们能带给机器人新的力量？你的实验会失败，巴卡斯。你只是造了些躯体更弱的机器人。”

　　“等这个世界全是机器人，就不会存在强弱之分！”

　　狄俄尼索斯怒目而视：“醒悟吧，巴卡斯！你在屠杀人类，只是屠杀！你难道没看到吗，这些电子脑全被你控制，根本不会因为转自人脑就越过悖论，甚至不再能思考……”
　　“不需要再思考了。”巴卡斯目中无光。
　　狄俄尼索斯愕然呆立：“你说什么？”

　　“黄金时代（1）的人类无忧无虑，因为他们纯洁，不需要思考。现在，我再将这份和谐恩赐于人。”
　　“你凭什么决定人类的命运！”赫尔曼喝道。
　　“因为我可以。我要让机器人为身为机器人自豪，别再跟个奴隶一样跪在无能的人类脚下！”
　　狄俄尼索斯慌了：“机器人仍然需要学……”

　　“住口！我曾以为学习更多的人类样本，可以让机器人强大。可当我这些天更清楚地检阅人类的思维，我终于明白，人类各异的思考，有各异的道德，各异的律法，但根本只为满足各自的贪婪，所以才纷争不断！人类在腐烂。让我来拯救人类，赠予他们统一与和平！我会是秩序，我就是唯一！是时候改朝换代了。当我完全转换人类，那时，我伊普西隆城的同胞们也终将认同我，不再被憧憬人类的枷锁铐住！”

　　巴卡斯最初会被伊普西隆城赶出来，就是因为他的朋友讥讽他对人类不敬，不自量力。他被压入狭窄的沟壑，抓不到寄托，想凿破孤独的壁垒。他要证明他凌驾于人类，证明他存在的价值。

　　可什么统一人类，解放机器人，那都是他杜撰的漂亮口号。
　　生命皆为生命，形式不同而已。
　　赫尔曼下颌微扬，一脸同情地望着他：“真正没认同你的，是你自己，巴卡斯。”
　　那份怜悯如导弹，陡地令巴卡斯的尊严崩溃。
　　“你一个人类没有资格这样看我！”巴卡斯狂暴嘶吼，挥剑相向。

　　一排火焰扫来，赫尔曼勉强后撤避开。
　　狄俄尼索斯从侧面开枪，却早被巴卡斯洞察，无一命中。

　　赫尔曼对狄俄尼索斯使了个眼色，无声地问道：还没好吗！
　　方才，他们并不是要跟巴卡斯废话，而是在拖延时间。抵达这最后一个节点的路上，他们早安置了若干“逆函数暗雷”，用来干扰网络空间的数据，使巴卡斯被冗繁的运算淹没。
　　狄俄尼索斯锁眉摇头：还要时间！

　　巴卡斯正欲新一轮进攻，突然中了邪一样，提剑乱舞，对着空气大吼：“给我守住港口！守住！废物克莱门德，多管闲事，早该杀了他！”
　　一定是巴卡斯操纵着某个基恩的身体，在处理“公务”。

　　赫尔曼抓准机会，挥长刀而去。
　　巴卡斯回过了神，剑刃锵锵拦下了刀锋，及时抵住。

　　“太慢。”他言语讥讽，又挑衅道，“算你走运，凡人！如果不是克莱门德突然讨伐布拉维，拖住了我，你那小情人……”
　　“说什么蠢话，是我们要克莱门德出兵的。”赫尔曼恶狠狠地说道。

　　狄俄尼索斯也趁机掩杀，枪管对准，射出炮弹。
　　巴卡斯用力推开赫尔曼，侧身急闪。他腾出的左手，刹那变为微型激光炮，对他老爸发射。
　　蓝紫光风驰电掣，正中要害！狄俄尼索斯被震飞出去。

　　赫尔曼惶然看向狄俄尼索斯那边。
　　数据抖动，连接不稳。赫尔曼眼前的画面开始坍塌。
　　撞色的像素格，如岩浆滴在海面，铺为混沌……
　　他在现实世界醒来了。该死！

　　一道黑影掠过，这边竟也一片狼藉。
　　布伦希尔德身体探出了蛇尾和触角，正在与机器人小卒搏杀。她在连网机器周围画下了一道圆圈，全力守护着圈内三人的安危。
　　她立即察觉到了赫尔曼的动静，一面击退敌人一面喊话：“结束了吗！”
　　“没有，狄俄尼索斯故障了。”赫尔曼忙应道。他迅速检查了狄俄尼索斯的能量源。没死，应该是部分损坏，支撑不了中继连网。
　　赫尔曼心有余悸地也去复查了修司，摸了摸他的后颈，确认没有植入物，稍放下心。
　　手指离开他温热的脖颈时，又碰到了那挂着小小武士|刀的银链。

　　“现在怎么办！”女武神喘着粗气。
　　“还撑得住吗？”赫尔曼问道。
　　“没问题，这些机器人喽啰杀伤力不大！”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离胜利一步之遥。
　　抵抗军在战斗，克莱门德在战斗，女武神们在战斗。
　　有人死有余辜，也有人平白无辜。牺牲，抗争。很多人无知觉地死去，但总有人誓死捍卫生而为人的权利。总有人闪耀着人类的荣光。
　　也许早不仅仅是私仇。
　　赫尔曼呼出一口气。这场灾难的终结，就差最后一步。分秒必争，不能功亏一篑。
　　我并不确认我的刀刃会保佑我通过黑暗的山谷，但我愿保护那些荣光，不被邪恶侵蚀。
　　蓝花并不该在兵戎相见的战场碎去。

　　赫尔曼重新坐回了连接器，势在必得，道：“再坚持一会儿。”
　　“等你好消息！”布伦希尔德抖擞精神，一个摆尾，甩开视野盲区的一名敌人。
　　只在数秒后，她才有余力思考。不是……说故障了么。
　　……

　　赫尔曼自行骇入了生命之树，又一次面对迷宫。
　　能坚持多久呢？他的神经。
　　已经决定了，就不要畏惧。

　　镜子迷宫，如水银洗地，闪烁着忽明忽暗，星尘般的细线——那盘曲如蛇的路径（2），正是狄俄尼索斯留下的线索！
　　赫尔曼没有怠慢，沿着路径向“皇冠”节点前进。
　　减少了延迟的负荷，他身轻如燕，行疾如风。移动的镜面全在计算之下，掌握之中。
　　都回来了。一个穿梭在网络中的牛仔，永远带着年轻的不羁。

　　火焰之剑正将刺穿浮空的狄俄尼索斯。赫尔曼赶到，箭步上前，刀锋劈开吐息的火龙。

　　“你竟然能回来！”巴卡斯惊道。
　　狄俄尼索斯脱臼般无法动弹，不断嗞出故障的电纹。赫尔曼扶他在一张几何体边坐下。
　　伴随着巴卡斯响彻大殿的咆哮，他的手臂变为机枪扫射。
　　赫尔曼瞬身躲过，徒留清脆的枪弹声在网络中消弭。
　　虚拟的数据比现实更好预测。
　　“有两下子！”巴卡斯嚣张笑道，巨剑劈去，被赫尔曼格挡撞开。

　　“忘了告诉你，我能看到未来。”银光辐照着赫尔曼蓝绿色双瞳，澈冽如晶石，“我看到了你的死，巴卡斯。”
　　他，是一名刺客。

　　双方激战。银色大殿中刀光剑影，镭射激光如虹霓。
　　几十回合，不分胜负。他们都知晓刀剑的动向，预知子弹的轨迹。

　　“渺小的人类，不知天高地厚！”巴卡斯不停歇地进攻，怒吼，“我，才是这个网络空间的神！是这个空间的秩序与定律！是这个空间的拉普拉斯兽（3），全知全、悉！”
　　无预警的卡顿突然袭击。
　　来了。四周，黑色闪电缠绕上数据流的圆柱。“逆函数暗雷”起了作用，阻塞巴卡斯的数据处理。
　　“可、恶！用这种小、伎俩！”

　　就是现在！赫尔曼腾空，抓准破绽。衣摆飞扬如蝶翼，长刀斜砍灿霜雪。
　　他眼中的虚像预判到巴卡斯来不及移动，势必会持剑直刺他的胸腔，以让他改变行动。
　　赫尔曼却没有选择躲。
　　火焰之剑贯穿他的身体。鲜血顺剑光落下。

　　选择会干涉选择，预测会影响预测。
　　“你……”机器人望着没入身体的剑刃，瞪圆了眼。它知道赫尔曼能预测到这一剑，认定他会闪开。
　　可预测的迷人之处，正在于无法永远精准。（4）
　　唯有不合规则的行为，才能破解这场无休止的对弈。
　　赫尔曼轻笑。
　　“永别了，巴卡斯。”
　　刀锋凌厉，变向横斩。
　　巴卡斯头颅离开了身体，如皮球滚落。滑稽的皇冠，哐当砸在地面，化为光尘。

　　数据的大殿顷刻间陷入破碎，雷电交响，流光四溢。
　　赫尔曼抽掉了火焰之剑，扔下。好在有无痛模块，他仍站立如常。
　　已经……过了多久？得赶紧断开连接。
　　只要在他的意识消亡前，离开网络，一切都不过虚拟的残影。

　　他抱起丧失了行动能力的狄俄尼索斯，纵身跳入了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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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咳，放假了，人嗨了，梗乱了。……跳开本文，小作注释兼吐槽一下啊哈哈哈。
有点长。
瀑布汗。
（1）黄金时代的人类：此处指希腊神话中，五代人类中的第一代。
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中，将人类划分为五代。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英雄时代，黑铁时代。除了英雄时代（半人半神的时代)，都是一代不如一代。=_=越来越不听话，背弃神，残暴，战乱。
黄金时代是在克洛诺斯（宙斯他爸）统治下的人类，衣食无忧，与神祈们任意往来，和谐共处。他们只听从神的命令。
——神造人，和人造机器人，很像。希望被造物能力卓越，但得听话，不造反。这……像个悖论？
悖论个大头啊！其实我不认为机器人能和人一样，哼。
（2）蛇的路径：（得再声明下，生命之树的部分在乱用，我真的没有不敬的意思，我就是小用点元素T_T）
生命之树，10个原质（有11的说法，皇冠与知识合为一体），22条路径。
自上向下，经过10个原质——火焰之剑（又称闪电）。
自下向上，经过22条路径——蛇的路径。
（3）拉普拉斯兽：一个“悖论”。
数学家拉普拉斯提出（我的说法很粗糙）：如果宇宙中有一只神兽，它知晓一切物质、粒子的状态，知晓一切促使运动的力，那么未来对神兽而言，是可预测且确定的。
换言之，如果能知晓完备的信息，掌握因果规律，未来可预测。
有很多关于这个“决定论”悖论的反驳。比如神兽本身在宇宙内，信息掌握不可能完备；比如混论理论、量子力学、自由意志。
我本人，既支持自由意志，却不敢否定决定论（我并不知道我写下这句话是否早就决定了）…………汗，很矛盾。会绕晕，所以文中就不写了，只在作话分享一下！
（4）预测的迷人之处……
这文里写的意思比较像自由意志不可捉摸。……不不不不，预测的迷人之处，是如果预测对了，就仿佛以一个凡人的力量窥探到了宇宙奥秘的冰山一角！（这条是见过很多扯淡模型学术狗的纯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