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16. ...

  •   这里的内部构造就像大型飞船的太空舱,白色的门上满是几何线条,隐隐透着荧光。
      赫尔曼去了白的房间,敲门。
      好一会儿,钢板一样的门缓缓划开。白站在他面前,没有抬头,质问道:“你回来干什么?”
      其实在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听来,都会知道这句话包含着“你是来做什么的”之外的意味。赫尔曼不管心思细不细腻,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表意之外的部分。
      “我来找牛仔查事情。”
      白依然不抬头,声音却有些抖:“所以如果不是因为我还年轻,不是因为我现在是这里最出色的牛仔,你并不会敲这扇门。”
      事实便是如此。白并不傻。可他这样说的时候,却是在希望赫尔曼能够反驳他。
      几个小孩路过,看了他们一眼又跑回了自己房间。
      “我们进去说。”赫尔曼说。

      白把人领了进去,关上门。屋内虽小,东西倒是很多。多数是一些用于自我修复的纤维材料或升级RAM,零零散散地堆在桌上。
      白长得应该算是相当周正的类型,骨肉匀停,眉毛浓密会显得刚烈,浅棕色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却又像小狗一样有些无辜。如果和赫尔曼站在一起,也许是赫尔曼身形太过高大的缘故,他甚至有些清秀。
      而此时,白亚麻色头发在清冷的光照下,如枯草般脆弱。
      他不想抬头,不是他不想看到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而是他害怕看到后他溃不成军,再延长无果的思念。

      “你凭什么敢来找我!为什么偏偏是找我?你说啊!”他深深埋住他的表情,捏紧了手,突出白生生的骨骼。

      赫尔曼常从不同的人那里听到一句相同的评价,说他有种神奇的能力,总是让人无所顾忌地暴露脆弱。那是种安全的兼容。可能是他总是很坦然,哪怕对别人决堤的情绪也能全盘接收。可也因为他的坦然,他既会把人宠坏,也会有把人撞得头破血流的抵抗力。

      “师傅很认可你。”赫尔曼说。
      可他从不确认他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
      看清楚,白,我会有这样自私的部分,我甚至需要把我的自私推诿给别人。

      “你为什么不能讲点好听的话,哄我几句?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你没有哪里不好。”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白说得很大声。他需要说得大声,大声些,好掩盖掉那丝啜泣。
      赫尔曼没有再说话。
      只是不喜欢了。只是这样的理由。
      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白偷偷在赫尔曼的一根烟上写自己的名字,塞回了烟盒原处,说哪天他不经意就会发现那根烟。
      赫尔曼发现了,可他只是平常地把那根烟抽掉了。让烟草燃烧殆尽。

      白的脑中疾驰着无数过往的碎片。他们一起被师傅敲脑壳,他们在网络空间比赛谁先攻破系统。赫尔曼照顾在虚拟格斗场受伤的他,赫尔曼含着樱桃喂进他嘴里……想起来吧,想起来啊。还是就算记得,早已泛不起波澜了。

      “你走!走!”白吼道。
      他重重了推了一下赫尔曼的胳膊。赫尔曼站着没动。人总是这样的,就好像打电话时,紧紧抓着听筒,哭喊着我不想和你再说了,却就是按不下挂断。因为在等待对方能说点什么。

      可赫尔曼不知道他该说什么。

      然后白抱住了他。

      白上前抱住了他,声音闷闷地问:“你现在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赫尔曼木立着,垂着手,望着那一桌散乱,恩了一声。
      白又抱了他一会儿,最后放开了。他提不出更过分的要求。

      也许人终归物以类聚,白会有情绪,会想无理地宣泄,但总会把自己从不讲道理的偏离扶回;也许赫尔曼这种过分坦然的人总会逼迫和他在一起的人“大度”。
      白后退了两步,抬起的眼睛有些红。他终于直视他,近在咫尺又再不可及。

      “你想入侵哪里?”白努力收拾着心情,问道。
      “掌舵科技。”
      白静默了一下,严肃地看着赫尔曼:“基恩的那个掌舵科技?”
      “是。”
      “查什么?”
      “他们和泰格集团的来往。”
      白好像这才意识到事情的性质:“你要查一个市长竞选人和布拉维老大的联系?”
      其实本质上,赫尔曼只是基于私人想知道父亲的死因。可这个私人原因逃不了目前的公共问题。
      他并没有对白说过他父亲的事。除了修司和老雷诺,没有人确切知道他这一层目的。
      他道:“所以会很危险。需要小心留下骇入痕迹。”
      白深呼吸,说:“攻掌舵的防御系统不容易。可能会花上几天。去‘执行房’吧。”

      白同意了。赫尔曼不知道他应不应该高兴。
      他谴责自己的自私与卑劣。如果修司知道他这层为达到目的的不高尚,会唾弃他吗?会不回头地走掉吗?

      执行房的墙壁是如积木般的小屏幕,一台神经连接器摆在中央,各种信号监测设备在横轴上拉出水平的直线。
      “你知道该做什么。我现在的极限是三小时,每三小时叫醒我一次。如果指数异常也断开。”
      “好。”赫尔曼回答。
      白坐进了那台神经连接器。他们开始了对掌舵科技的骇入。

      来吧,基恩。让我看看你究竟干过什么龌龊的勾当。

      ……

      为了保证效率,白依然得保持每日八小时以上的睡眠。骇入掌舵的工程持续了五天。
      最后的结果,只有赫尔曼、白和师傅知道。

      基恩赚钱了。可经济利益只是一层包裹着腐坏的橘子皮。
      从八年前开始,掌舵就陆续诱使泰格集团走私芯片模块到布拉维。连黑吃黑的泰格集团也不过不值一提的棋子。
      掌舵的芯片开始在黑市流通。时至今日,布拉维正规改造店贩售的模块,也无一例外出自掌舵。
      除了像芥末屋那样稀有到不能再稀有的小作坊,能够自产自销,或是同样稀有的师傅这里,压根只推崇人为的技术摒弃依靠模块。
      ——掌舵科技的产品在布拉维根本是垄断的架势。
      而掌舵的模块中,安插了某个特有的驱动。

      那个驱动能够窃取隐私,能够让整个布拉维臣服,成为提线木偶。

      这就是为什么基恩有信心对义体人与天然人类的分歧含糊其辞吗?他能够控制义体人。八年,八年!为什么没有人发现过?为什么没有人揭穿?那些媒体呢?
      用八年悄无声息的商业手段,入侵这块土地,再一网打尽!而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去选一个明面上道义的市长?!
      自然派的人类呢?基恩能对纯天然的人类做什么?还是纯天然人类太过孱弱根本不足为惧?
      父亲发现了,父亲一定是发现了掌舵这骇人的野心。布拉维的人们完全被蒙在鼓里!一个自由的记者怎么会对这样的野心坐视不管?
      他也许根本没有想过去扳倒这个野心,他只是希望人们对此知情。然后他死于了那个野心。同样悄无声息、轻易地死于那个雄伟的计划。

      基恩正名正言顺地当着市长竞选人,走在光明的大道。
      白对此忧心忡忡,师傅像往日一样对外界毫无体察。

      赫尔曼走时,师傅给了他一张通过测试的门限磁卡。
      “免得你这把老骨头再进不来!”四十岁的少女把玩着自己的镰刀,旁若无人地说。
      而白惊慌无措,那根本是个牛仔从未涉及的领域:“赫尔曼……你打算做什么?”

      赫尔曼不知道答案。他需要整理,他的愤怒在那个庞大而荒谬的野心下,挣扎显得苍白无力。

      他重新回到有信号的世界时,世界已经生产出了新的文章。
      本来宣扬着无等差和平的基恩,与坚决站在义体人立场的武装派萨尔多,占据了选举的绝对优势,可是萨尔多倒了。
      克莱门德曝光了萨尔多向自然派发动武力袭击,却同时对自然派贩售军火的丑闻。
      而那个自然派组织,是白矮星。

      漫天的舆论都是对武装派虚伪与不择手段的谩骂。可是好像,没有任何一个阵营逃得出虚伪、不择手段的骂名。只要能获得胜利,骂名终都是不再被记得虚名。

      赫尔曼收到的最近的一条信息,来自修司,只是简单地发来了公开的新闻。赫尔曼火速联络了他。
      不仅仅是因为想知道白矮星的现状。
      也因为已经很多天没见他了,现在很想见他。

      修司说,他刚忙完,现在逃去了图书馆。
      他在图书馆。在那废弃的几乎无人光顾的图书馆。
      雪已经化了。赫尔曼走过几个街区,骑上了自己的悬浮摩托车,赶了过去。

      很多时候,别离不因为多么漫长,只因为唤醒时的疯狂,足以将空白填满至溢出,方知道原来在那片空白中,生长了参天大树,而茂叶繁枝的罅隙,画出了无尽星光。
      又一次看到他。他正翻阅着一份电子花卉图鉴的立体影像。

      “你终于来了。”
      修司浅浅地笑着,轻声说。他等了很久。
      已经快闭馆了,赫尔曼问他:“想去哪儿吗?”
      “去高点的地方吧。”

      布拉维图书馆似乎在旧时代,就是被人遗忘的存在。可是这里建得很高,在被旧时代的霓岛抛弃的城镇,这里几乎是最高的建筑。
      看守的是一个锈迹斑斑的老式机器人,似乎因为程序设定,对书本的兴趣过大,有些“玩忽职守”。
      赫尔曼和修司避开它的耳目,去了图书馆的天台。

      这里开阔,因为无人问津,所以连防护的高墙都没有。布拉维的夜色一览无余。
      修司说,白矮星选择了和克莱门德合作,作证了那个一面发动战争一面贩售军火的丑闻。乔对克莱门德更加不满,认为他根本是个依靠政治手腕的无良之辈。
      但是克莱门德曝光的事情并不是虚假。他是有自己的目的,可难道要让布拉维被武装派大行其道吗?
      他还说,他刚和一帮人吃了饭,可座上的人越来越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于是他熬不到席终,就先走了。
      “你呢?事情查得顺利吗?”修司问。
      赫尔曼告诉了修司,基恩用八年在布拉维布下的局。
      修司听完,神色有些感伤,定是想到了赫尔曼的父亲:“基恩那个杂种!大家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他说完又轻笑了一声,望过来的瞳仁在漆黑的夜幕中清澈晶莹,许久道:“也许都一样。”

      他们吹着风。他们不是一无是处的人,可他们也不是神通广大的人。他们真的可以在布拉维汹涌的洪流中流向他们期许的地方吗?
      灯火通明的娱乐|场,蟑螂蹿过的贫民楼。枪火在奏乐,迷幻剂在蒸腾。他们看着这城市的风景,他们亦是这风景中的人。

      “不说那些了。烦人。”修司以几乎淘气的口吻说道。
      赫尔曼笑了笑。嗯,不说那些。
      他看着修司,觉得安宁。就这样在无人的天台吹风,就这样。他想这样。他享受这份宁静,可他的心却鼓动着不宁静的声响。
      修司挨着他,哪怕隔着厚厚的衣物,也弥散来炽热的温度。

      过了会儿,修司又开口了。他好像犹豫了许久,才嗫嚅出口。
      “你这次,见到了以前的……”
      这是他第二次问。甚至只说了半句。

      赫尔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想撒谎,可他也不想追究那些沉没的轻狂往事。
      他的心脏发出焦急的撞击。
      他曾经放纵,追求快感,可现在都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他现在想要的,让曾经的快乐都相形见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爱情?他不知道。就当是爱情吧,可我不需要为我的爱情刻意找出你的与众不同。你的确是不同的,但这份不同已经无法让我深究其根源。
      我不能为我现在狂跳的心脏去贬低我的从前,好予以一个掩饰后崇高的缘由。
      我们拥有过很多吗?我真正和你交集的日子有多少呢。我碰见你,隔开,又碰见,再隔开。
      可质量与体积无关。密度,我被莫名悄然的巨大密度吸引。

      赫尔曼没来得及说话。可人会对感知的现象有迁延的推断。你沉默,也许只是在犹豫,对对方而言不等于毫无回答。
      修司也不说话了,他一定断定赫尔曼遇到了曾经的恋人。他望着布拉维的夜色,任冬日的风拍在脸上。
      他在想什么?

      不是一定要有切实的事件才会令人苦痛。单单是沟通永不可幸免的错漏就足以让身陷情感的人们沦陷入万劫。
      修司没有再要那个答案。
      “回去吧,有点冷了。”修司说。他转过了身。
      不要走。
      赫尔曼突然伸手把人拽了过来,垂头把嘴唇摁了上去,舌头探进了修司的口腔。
      修司手撑着他的胸膛,试图挣脱那份突如其来的热烈。
      赫尔曼没有撒手,用力地把人按住贴向自己。
      不要离开。
      修司好不容易抽离片刻,偏过脸:“你这人……很奇怪……”
      “恩?”赫尔曼灼热的呼吸蹭过修司的脸颊。
      “……你让人无法拒绝。”修司微微蹙眉,有气无力地说。
      赫尔曼轻咬着他的耳朵:“那就不要拒绝。”
      修司的身体发出一丝颤抖。这丝颤抖强烈地刺激了赫尔曼。
      那就不要逃。
      赫尔曼再次缠绵而深入地吻住了修司。他感受着修司从青涩,到狂热。从僵硬,到柔软。抵在他胸口的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抱紧一些,再紧一些。不要离去。

      哪怕这座废弃的图书馆今夜就坍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