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序列刺客》我还是太莲轻了

15、13.

　　他们又闲聊了几句，便出门吃饭。

　　铅色的天无精打采，桃红的动态灯牌却又兴致盎然。
　　很多餐厅对自然派立入禁止，甚至对低科族也投以白眼，好像路过金属探测会触发警报，才高人一等。

　　他们去了家修司喜欢的餐厅。里面人不少，只是……有些并不是真人。
　　比如，那个带着光晕的粉色泡泡糖卷发女孩。嘿，也许下一秒她就异形成蓝色短发青年，在另一家店了。他们是人形家具，充场子的机械体。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人们的改造已经相当夸张，为什么还是想维持现在的形状呢？人形，脱离人形就觉得怪异，连那些家具也是。”修司一边叉上块“牛排”一边说。
　　多数食物是由工业种植蛋白合成。不至于嚼如泥土，但人们也体会不到旧日的口腹之快。
　　赫尔曼想了想，绕口令般地问：“你会觉得没有人形的人就不是人吗？”
　　修司抿着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只以一个问句作为回答：“但外形也还是塑造一个‘人’的零件？”
　　赫尔曼笑得爽朗：“我倒是没太大异样感，可能是见到过不少改造成蜘蛛、蝎子的义体人。”
　　“是是，罐头先生。” 修司笑他，又问，“之前泰格集团和掌舵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今天找你就是准备说这事。”赫尔曼说，“泰格集团八年前开始好像有什么大业务，帮派规模扩充，财务巨幅增长，却细录不明。”
　　“八年前？”
　　“基恩八年前推动了模块植入合法，也大赚了一笔。如果掌舵真和泰格集团有关联，我怀疑他们那时私下就有合作。”
　　“你是说掌舵故意让泰格集团走私芯片到布拉维？”修司明白得很快。
　　“我没有证据。所以这不能算是可靠的结论。我打算深入调查一下掌舵八年前的信息。”
　　“怎么查？”
　　赫尔曼向来胃口很好，这时盘子已经空了，他对着桌面显示器又点了些东西，说：“有点麻烦……我想骇进掌舵的网络。”
　　修司有些疑惑：“怎么骇？”
　　“当然是神经接入比较快而且深入。”
　　“可是……”牛仔的年龄限制众所周知。
　　“过几天，我打算去找我以前学那些网络相关东西的师傅。”赫尔曼说，“啊，她代号就叫‘师傅’。”
　　师傅当然也是过了牛仔的年龄。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用怪人这个词可能对师傅不敬。但她确实，是个怪人。
　　绝对的足不出户。
　　还养了批牛仔童子军。

　　餐桌中央放着一个生态玻璃罐，里头养着条金鱼，是这家店的特色布置。
　　饭吃得差不多时，修司看着那鼓鼓眼泡的金鱼，戳了戳罐子，说：“我之前还‘神经剪辑’过一个片子，灵感就是来自金鱼。”
　　“来自金鱼？讲什么的？”
　　“关于英雄的故事。”修司笑着说，“金鱼的记忆不是只有七秒嘛，所以很多东西它迅速忘记，吃了食物马上就忘记已经吃过了，最后撑死。我就想，如果人类也一样呢，然后剪了个故事。”
　　他的脸上不禁又浮起了那宛如隔世，天使般的神情。
　　赫尔曼对那副面孔喜欢的紧，问：“说说那故事？为什么是关于英雄？”

　　修司回想了一下，细细道来：“有一个王国，人的记忆是暂时的，只能记住今天的事情。今天我对你说‘你好’，明天见到你还是从陌生而美好的一句‘你好’开始。真正的从来如初见，真正的只活在当下。可是仅仅活在当下是不负责任的活法，王国没有积淀，没有过去；而没有过去的经验积累便也不会有对未来的想象，王国里的人连幻想都做不到——那是我看过的某个神经生物学说法——所以他们没有未来。”

　　他说起他的故事时，像个小孩一样眉飞色舞，和下午的他真是天壤之别。

　　“尽管无忧无虑，王国很难发展下去。于是遗忘迅速的王国里啊——”

　　哗啦——
　　修司的悠然与桌子中央的水罐一同，措不及防地碎了，被凌厉的子弹击穿！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咣——咣——
　　四下炸开破裂的声响。
　　餐厅门口跳入几个显然植入了反应增强器或平衡尾翼的义体人，他们亢奋地扫射着，面容拧成扭曲的邪笑，叫嚣道：
　　“萨尔多万岁！义体人万岁！！暴力无罪，唯武独尊！！！臣服吧，软弱无能的狗崽子们！！！”
　　是那个武装派竞选人的支持者！
　　他们选了这间接受自然派人类的餐厅示威。

　　人们惊吓着找掩体躲避，普通的皮肤护甲根本不够，桌下是扭作一团的腿。对面有人哀嚎，他被弹起的餐桌编码器硅酸碎片划伤了额头。
　　赫尔曼反应迅速，灰绿的虹膜中闪烁着银色浅光。修司甚至掏出了别在腰间的枪，以保安全。枪火擦着耳朵飞过，赫尔曼拽着修司躲开攻击，奔向安全的地方。

　　“真他妈疯子！”他低声骂道。
　　二人窜过火力，刚到达一面被射得墙皮脱落的墙壁后，一个慌不择路的男人就飙着眼泪倒在了他们面前。
　　身后有人颤抖而激动地喊道：“大大大哥！大哥大哥！你也在！保护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赫尔曼回头，果然是那个头发烫得枯黄的小胖子。他两颊肉嘟嘟，眼睛豆子一样小而圆，像只小仓鼠。
　　“小仓鼠”穿着件棒球服，如一只红色皮球，好不容易跌跌撞撞过来，气喘吁吁：“赫尔曼大哥，居然能在这碰到你！带我一起逃出去！太离谱了，太离谱了！”
　　小仓鼠是以前赫尔曼当牛仔时认识的人，网络技术没什么能耐，靠模块行窃捞点小利，但是人不坏，憨厚可掬。

　　“麻利点。跟好。”赫尔曼有些不放心地嘱咐，眼睛如同超广角镜头捕捉着所有火力的轨迹，然后领着二人冲出餐厅。
　　他抽出了武士|刀，如有子弹就劈裂格挡。重要的是躲过那些电磁炮或激光射击。
　　脱水的金鱼腹部插着玻璃，两腮扇动，在满是碎屑的地面拼命扑腾。
　　墙上挂着的大屏中间横亘着一道显眼的裂缝，播放着市长竞选人们的今日谈笑。

　　修司的运动能力是普通二十出头男性人类的水平，尚且能跟上赫尔曼，可是小仓鼠就够呛了。
　　一个装载了蛙跳涡轮的义体人在桌上蹦着，从空中无差别射击。不料，小仓鼠被绊了一下，还没爬起，一发子弹已经飞了过来。
　　赫尔曼早已预测了子弹轨迹，扔了张桌子挡下那发致命攻击。可是只要有行为介入就会导致参数变动。
　　不好，他瞄上我们了！
　　蛙人就像发现了有趣的珍禽。他上蹿下跳，逐渐接近三人。修司举着枪，可哪怕对面是穷凶极恶的暴徒，仍对扣动扳机踟蹰。
　　眼见着蛙人跳到了小仓鼠和修司面前，打算近距离射击。赫尔曼重心压低，飞身而过，一刀斩断了蛙人的机械腿。
　　错位的机械喷出扇形污渍，露出红蓝线缆和冒着星的铜丝。蛙人丧失了行动能力。
　　“快走！跟紧！！”
　　小仓鼠努力地爬起来。他们赶紧踏着一地散乱，冲过硝烟。

　　好在那帮疯子人不多，应该是没什么规模的随机行为，赫尔曼一行人得以平安逃脱。
　　直到离开了好几个街区，他们才停下步伐。
　　修司手撑着膝盖，调整呼吸，剧烈运动后还说不了话。
　　小仓鼠就差口吐白沫了，路途中几次摔倒，现在汗流浃背，腿跟鼓槌似的颤，然后断断续续地对赫尔曼说：“真是，真是没想到，能能能，遇到你啊，大，大哥。”
　　“我说，你弄个合成肺叶或者肌肉优化啊……”赫尔曼显然是三人里身体素质最好的一个，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啊啊啊，穷，穷啊！……没钱弄……”小仓鼠如释重负地嚎叫着，“可怕，可怕……”

　　他体力都没缓过来，看了眼一米外的修司，就又迫不及待地拿短短的小胳膊捅了捅赫尔曼：“大哥，这，这是你新对象？”
　　修司气息已经平稳了，站在一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赫尔曼正掏了根烟，套上樱桃味的过滤嘴，手上的打火机印着黑白场记板，小小的火苗摇曳。一边点烟一边说：“还不是。”

　　小仓鼠倒是愣了愣，估摸大脑缺氧，反应了一下也没反应出个所以然，继续没心没肺地说道：“嘿嘿，之前那，那谁，我前段日子还遇着了。”
　　烟雾挡住了赫尔曼灰绿色的眼睛，他什么也没说，就像没听到一样。
　　“我觉着他吧，还是没走出来。本来挺活泼一人，提起你就色变。太久了……”小仓鼠故作深沉地说道。
　　再说我就把你扔回那个餐厅。

　　反正巧合地遇已经遇上，赫尔曼中止了小仓鼠的感慨，问：“你最近和师傅还有联系吗？”
　　“嗐，师傅要是见到我还不打断我的腿！她可太暴力了。你知道的，她老教训我不好好学技术，我可不敢见她。她也许会想见你，但你拿什么法子进去？……”
　　“行吧。”赫尔曼这时掐灭了烟，说，“我们先走了。你注意点。”
　　小仓鼠见赫尔曼也没打算叙旧，似乎这才又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猛然琢磨出了什么，正色：“没，没问题！大哥再见！后会有期！”
　　说完就贼笑着脚踩西瓜皮地溜之大吉。

　　赫尔曼扬了扬眉毛，目送小仓鼠化为红色的小点，然后走近了一直没吭声的修司。

　　“回去了？”
　　“嗯。”修司默默回答。
　　赫尔曼笑了笑，缓缓说道：“回你那看看片？”
　　蓝紫色的人造光漫射成浩瀚星云，缝合着不知名的芳香烃。修司扬起脸看他，玉石般的皮肤迎着光。
　　“之前故事不是没讲完吗？”
　　忘记刚才突如其来的枪火吧，忘记。这个世界这样拥挤，拥挤得过分，我们好像都不再惦记头顶的大气层之外了。可你会看向那里。
　　修司沐浴着赫尔曼的视线，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点头。
　　赫尔曼揉了揉他的头：“走吧。”
　　而我只要看向你的眼睛，就如知道了整个宇宙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