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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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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尹和程父是同年,当初颇有些交情,认出了程静,知她遭遇,本就甚是同情。
且他寒门出身,这个年纪就能当上京兆府尹,自然不是蠢的。
当程静交出锦衣卫整理的证词,刘府尹很快就想到,这大概是,皇上要动程家了,甚至是卢家,更而甚者,是要着手动世家了。
他这寒门之子,自然是,竭力配合。
所以他才敢派人去宫门带回程侍郎,又去程家卢家带回两位夫人。
这当中繁琐自不必赘述。
程侍郎及夫人,还有程倩到了京兆府大堂,看到好端端跪在那儿的程静时,俱是吃惊,但绝不承认证词上所奏之事,反而倒打一耙,责骂程静不知廉耻云云。
刘府尹既然让他们上堂,自然也铁了心要审出个结果。
虽不能对他们用刑,却可以刑审他们的仆妇长随。
这些人,虽是奴才,却比大多数老百姓都要过得好,各个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大刑伺候,何况还早早被锦衣卫暗审了一番,没一会儿就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甚至因为几位主子翻脸不认人,转而互相攀咬,把程夫人和程倩这些年在程家卢家如何毒害婢女小妾庶子,谋夺家产等全都交代了。还有程侍郎贪污受贿,侵占良田,草菅人命的事也一五一十地供出来了。
这结果,可真是令人瞠目结舌,以至于程静所告之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事涉人命,官员贪污犯法,就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定罪判刑的,但不管如何,程侍郎一家三口都暂被收押,程静也可先行离开,还要再派人抓来钱秀才查清楚。
出了京兆府,程静回头凝望,重重地吐了口气。
她原是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没想到大伯一家作恶多端,如今也是自食恶果。
只是,程家多年名声,一朝被毁,祖父会怪罪她么。
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知经不经得起如此刺激。
这时,又一人从门内出来,正是卢淮悠,她的前未婚夫。
程静与他并无深交,如今境地尴尬,更是无话寒暄,正要转身就走,那人唤她,“程世妹。”
程静回身,颔首道,“卢大人。”
卢淮悠俊冷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是我害了世妹,往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在所不辞。”他拱手长揖,歉然道。
程静有些意外。
这怎么是他害了她呢,说起来,他也是受害者。
“大人严重了。”程静犹豫了一瞬,虽后半生都不会再与他有牵连,倒不必太决绝,“大人会如此想,民妇已是感激不尽。告辞。”
卢淮悠直起身时,已只见她的背影。
虽荆钗布裙,布满风尘,仍傲然不屈。
一如当年,梅林初见。
心口之痛,更甚,当年闻卿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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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赵潭的默许,程静告夫之事很快就传到云舒这里。
听闻程静自揭伤疤,毅然决然揭露当年程侍郎一家的阴毒算计,云舒怅然长叹。
阿静此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这般坚韧不屈,傲骨凌然的程静,更让她自愧弗如。
正如之前所说,她如今既是贵妃,更该做点什么。
翌日早朝,弹劾程侍郎,甚至还有弹劾卢家的折子,如纸片一般多的漫天皆是,赵潭震怒,即命刑部严查程侍郎贪赃枉法一案,待三司会审查明其诸多罪状后,抄没家产,夺其官身,三代俱不得参加科举,并判其秋后问斩,以平民怨。
至于其妻女,各杖五十,流放房陵。
那钱秀才因□□良女,卖妻等罪,杖一百,徒十五年。
卢淮悠本人虽无过错,但因治家不严,虽与妻子和离,仍上了请罪的折子,最后被贬去做县令。
该罚则罚,该赏也要赏。
赵潭发明旨,褒奖程静不畏强权,以蜉蝣之力撼朝廷贪腐,乃当世之楷模,特封其为明福乡君,赐宅邸一座,黄金百两,良田十顷。
程静看出这是皇帝的补偿,也是对世人的昭告明示,便不推辞,领旨谢恩,将这些钱财尽都投入到慈幼院,教养出许多为朝廷百姓做出贡献的人才。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当程静告夫一案终于落下帷幕,云舒的第一本话本也写完了。
这个话本写的是某高门贵女被样貌俊俏的穷酸秀才所诱骗,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与他为妻,虽有娘家提携,穷秀才迂腐无能始终事业无成,故而把怀才不遇的气都撒在妻子身上,动辄打骂折辱,某次一失手,将妻子活活打死。
妻子死后,竟灵魂出窍,不知飘到哪里,却是一个陌生的国度,那里的男子终身不得纳妾,否则就要坐牢;他们要是敢打骂妻子,也要坐牢;若是夫妻过不下去要和离,孩子可以随母亲归家,随母姓。
而那里的女子,不再为贞洁所累,不止可以抛头露面,还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见的男子多了,自然不会轻易被这些无能之辈的花言巧语所骗。
至此,妻子才知从前的自己多么愚蠢懦弱。
可到底,悔之晚矣。
那一沓稿纸完全看不出是云舒或是原主的字迹,她把稿纸交给了周全,避开他人,因神情太认真而显得神秘,“这件事你亲自去,找个脸生的来办,最信任的人去办,但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是从关雎宫里出来的,否则出了什么差错,别说你,本宫亦难自保。”
周全给她的严肃惊得身躯一震,不由自主地想看看手里的到底是个什么烫手玩意儿,可只低头一瞬,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多看,就听她继续说,“钱都由本宫出,把这个书去印一百本,交给三个书店卖出去,不收他们钱,卖的价钱他们自己定,能赚多少看他们本事,但有一点,只卖女人。”
“?”
周全经不住问了一句,“娘娘想做什么?您好歹,给奴才交个底。”
云舒就这么平平地看着他,看的他心里发毛,才道,“难为你在宫里这么些年,还不知道在这后宫,没有好奇心,才是保命第一要诀?”
周全吞了口唾沫。
他当然知道。
他懦懦应是。
才转身,又听她道,“周全,别想着糊弄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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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就是大郎的生辰。
正巧是休沐日,孩子们都不必上学,而云舒休养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出来见人了。
用过早膳,估摸着时辰,装扮好的云舒带着赵悰坐着轿辇出门了。
因为云舒的提议,此次大郎生辰宴,重头戏是水傀儡戏,故而宴饮设在太液池边。
岸边殿宇连绵,池上彩楼水棚排立。
虽并未广邀宾客,只一些内命妇及子女,还有大郎在国子学里相熟的学生家眷,人看着倒不多,架不住孩子多,孩子们跑来跑去,玩得热火朝天,早已热闹非凡。
伴着一声“贵妃娘娘到,太子殿下到”,闹哄哄的大殿霎时一静,无论是贵夫人还是不知事的孩童,全都看了过来。
从前的云舒极少出门,京中贵妇认得她的不多,而原主就更不必说了。殿里许多人,都是头一次见到贵妃的样貌,难免好奇。
众人远远只见这贵妃一身湖蓝色裙衫,头戴同色花冠,华贵又典雅,既彰显了身份,又不会喧宾夺主。
待她走的近了,才看清她容貌。
细眉如远山含黛,一双明眸善睐,琼鼻樱唇,当真是殊色倾城。
她十七八岁的年纪,肌肤如瓷,眸光如星,神态里充满朝气。
怪不得招皇上喜欢,谁不喜欢鲜嫩的小姑娘呢。
但若只是此等貌美,倒也没什么,京城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偏偏这位小门小户出身,原本应是一身小家子气,十分容貌也未必动人,可她举手投足,雍容娴静,高贵典雅,倒衬得她们自惭形秽。
到底是宫里的贵气养人,这么个平凡的女子,也养出了这等气度。
云舒休养这几日,实则贤妃静妃已经探望过她,此时反应也快,很快走过来行了一礼,其他人才回过神来似的,齐齐屈膝行礼,“见过贵妃娘娘,太子殿下。”
“诸位免礼。”云舒道。
“这就是六郎吧,快过来给姑姑瞧瞧。”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云舒看过去,是个上了年纪的贵妇。
哦,乐平长公主。
力推原主入宫的那位。
赵悰抬头看云舒,云舒笑道,“六郎去给皇姑姑请安,皇姑姑是父皇的姐姐。”
赵悰点点头,走过去拱手道,“六郎给姑姑请安。”
“哎,可真是个知礼的好孩子,可见贵妃教养得很好。”乐平摸摸他的脑袋,从腰上取下一枚蝙蝠纹的玉佩,“姑姑头一次见你,这个就当见面礼吧。这是姑姑满月礼时,父皇,就是你皇祖父所赐,收好了。”
赵悰又看云舒,云舒心想,这是有些贵重了,但……
有人抢先阴阳怪气,“公主来了这许久,这么多孩子,就只给六郎见面礼,未免太偏心了,今儿还是大郎的生辰呢。”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才解禁的淑妃。
乐平脸色一沉,其余人也噤声。
云舒笑道,“看来淑妃今日还没收够礼啊,周全。”
“奴才在。”
“去本宫的库房,把好玉都拿来,在场的孩子,人手一块。哦对了,”她又补充,“最好的一块,自然给咱们今日的小寿星。”
静妃目光一闪,“娘娘倒也不必这样调侃淑妃姐姐,淑妃姐姐不过是开玩笑呢。”
“皇上驾到。”
一声唱喝,淑妃面上大喜,得意洋洋地瞥了眼云舒,趾高气昂地率先朝外走。
云舒“……”
这个淑妃,这么多年了,经了这么多事,还是半点长进也没有。
一看到赵潭,众人齐齐下拜,“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潭托住云舒手臂,扶她起来,“都平身吧。”
“谢皇上。”
淑妃站起来,一眼就看到赵潭拉着贵妃的手,就有些发酸。
但此时,因为满殿女眷,到处都是浓重的脂粉气息,赵潭被熏得眉头紧皱,淑妃一见他这表情,心里一怵,想要告状的话就不得不咽了回去。
云舒就在他旁边,自然也瞧见了,只不知他好好的作何又黑脸,这为免太让大郎难堪。
她轻轻捏捏他掌心,在他看过来时隐晦地瞟了旁边一眼,赵潭看过去,叫了大郎过来。
大郎眼睛一亮,绷着脸和身子,一步步过去,既激动又紧张。
“父皇。”
大郎今年十岁,已经到赵潭的胸口,是个半大的小伙子。
赵潭捏捏他还稚嫩的肩膀,“今日你是寿星,又是大哥,给弟弟妹妹做个榜样,招待好你的小客人。”
这番勉励的话,叫大郎激动得脸都涨红了,还要克制着,重重点头,“儿臣遵旨,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期望。”
赵潭满意地点头,拍着他的肩膀对众人道,“不是要看戏?人齐了就开始吧,朕还有事,先走了。”
淑妃大失所望,又见赵潭此时心情尚可,忍了又忍没忍住,“皇上这就走啦?这是贤妃精心准备的,看看再走不迟啊。”
众人无语。
贤妃更是直接拽了她的衣服示意她闭嘴。
这满殿的官眷,皇上一个大男人,来看看大郎就罢,老待着算什么事。
眼看赵潭脸色一沉,云舒忙道,“皇上日理万机,自然国事为重,等皇上忙完了,再同淑妃大郎一起看戏。”
赵潭惊愕地看她。
云舒眨眨眼,无辜极了,手上微微用力,直把赵潭推开,口中还道,“臣妾恭送皇上。”
众人“……”
虽听说贵妃得宠,万万没想到,竟这般得宠!
云舒起身,对众人道,“都入席吧。”
艺人们早已准备好,只待贵人一下令,马上就可开眼。
这第一幕戏,正是哪吒闹海。
伴着锣鼓声,一个脚踏风火轮,身披混天绫,手戴乾坤圈的俊俏小童横空出世。
他来到海边,将混天绫与乾坤圈放到海水里嬉戏玩闹,将那龙宫搅得地动山摇,不少鱼虾贝壳珠宝被翻出了水面,引得小孩们阵阵欢呼。
这时却见一头恶蛟从海里窜出来……
云舒也有些年没再看过傀儡戏,而京城的与齐地又大有不同,对她而言也新鲜得很,云舒就如那些小孩一般,看的津津有味。
这时,和她同坐一桌的淑妃冷不丁地凑过来,不阴不阳地说,“贵妃如今是不是很得意?”
云舒挑眉看她。
岂料淑妃却被这一挑给看得浑身汗毛直立,犹如见了恶鬼般。
无它。
当年还在王府时,每每王妃做这表情时,总能把淑妃训得面无人色,以致淑妃怕极了她这模样。
这贵妃哪是王妃替身,简直就是被王妃附身了。
淑妃当下讪笑,“没,没事。”
她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又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这是铁了心要有多远,就离贵妃多远。
云舒“……”
行吧,好在还有点眼色,不算没救。
竹映恰好过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云舒很惊讶。
那条粉色碧玺璎珞,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之前静妃屡屡提及,如今碧荷又……
这实在太容易让人将碧荷的行事与静妃联系起来了。
以静妃的心思,不该有如此大的疏漏。
会是巧合吗?
这幕戏刚结束,宫人又逐一呈上牛乳燕窝。
云舒手拿着白瓷匙,漫不经心地搅拌着,神情有些飘,仿佛还在回味方才的精彩表演。
过了会儿,云舒端起碗,忽觉有人在看她,那目光略微让人不适,她循着感觉看去,正看到静妃瞧着她笑,“我刚刚还同贤姐姐说,古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今有傀儡戏,让咱们贵妃娘娘,久久不回神……谁知这话没说完,娘娘就听见我嘀咕了,可见是背后不能说人的。”
“就你嘴巧。好好的戏不看,却偏要盯着本宫瞧,本宫脸上可开不了花。”
“娘娘已经是最好看的花了。”
“本宫是不是最好看的不知道,但本宫知道,就该拿这燕窝堵了你的嘴。”
周围众人,附和着调笑,气氛真是和和美美极了。
云舒笑着摇摇头,舀了一勺燕窝,牛乳和蛋清的淡淡腥味钻入鼻尖。
因静妃这一出,云舒想起件事来。
当初她帮静妃揭穿那胡人小妾后,小妾为求自保,献出了百花香等好几种香料方子,其中一种,正因其有淡淡的牛乳味,故而名叫雪乳香。
它还有个名字,叫催.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