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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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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程公致仕,程静同程公一起回了老家,侍奉祖父,原本三年孝期过后她就要嫁给卢淮悠。可出了孝期,两家已经定好日子了,程静陪同伯母去礼佛时意外受伤,被一个姓钱的秀才救了。
那秀才生的貌若潘安,颇有文采,文质彬彬,加上救命之恩,程静心动了,但她知道她就要嫁人,只当是一场梦罢了。
谁想之后数日,她却屡屡碰见他。
两人见面多了,感情一再升温,就在婚礼前数日,她决定和钱秀才私奔。
程公大怒,将她逐出家门,对外宣称她暴病而亡。
程静想,待钱郎高中,功成名就时,或许祖父能原谅她。
可她没想到,成亲后的朝夕相处,她才看出钱秀才的才华,只在写那几首酸诗上,对四书五经的见解,甚至都不如她。
而之后科考,钱秀才没考中举人,却怪到她头上。怪她堂堂丞相府千金,都不能让他中进士。
至此程静终于看清钱秀才是个什么人,不由悔恨不已,可就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钱秀才也一改态度,对她嘘寒问暖。
她呢,已经没有家了,如果丈夫能痛改前非,自然最好。
可后来孩子没保住,钱秀才比她还伤心,待她更好,才算一点安慰。
没想到的是,钱秀才却染上了赌瘾。
甚至后来,将她卖了还赌债。
她又能如何呢。
这世上卖妻的人并不少。
尽管卖妻违法,而她一个跟人私奔的女子,对外已经死了的人,又是在钱秀才老家,官府不会管她的。
更可恨的是,她还有几分颜色,钱秀才将她卖给了青楼。
程静悲愤欲绝。
可死,多容易,活着才难。
她一定要将钱秀才绳之以法。
为了不受侮辱,程静当场划破了脸,但她最终还是被带去了青楼。
意外的是,那家青楼是京城的,还是最有名的天香楼。
一开始程静很怕,她怕被熟人认出来,堕了程家脸面,可在天香楼过了那么久地狱般的日子,她觉得若是能碰上个认识的,舍了尊严求人救她,也是出路。
大抵也只有在京城,她状告丈夫,才有回应。
可天香楼的老鸨袁妈妈防她防得很紧,她不但没机会去偶遇贵人,偷偷攒下的赎身的银子也不翼而飞。
正道不能走,她只能逃。
她筹谋许久,靠平日点滴收买了些人,才在今天白日,趁许多人都在熟睡时,悄悄逃跑。
只没想到那些人盯她这么紧,那么快就发现,并追上她。
万幸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她快被抓住时,她看到那个叫吴青的人,还有这辆马车。
她出生极好,见识自然不差,一眼就看出那是官员所用马车,甚至还是高官。
不管那人品性如何,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对一个弱女子的求助无动于衷。
没想到,居然是齐王,不,是当今皇上。
她终于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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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这些年的遭遇真的太苦了,让程静已经能心如止水地面对,可她越是表现得这般平静,云舒就越心痛。
她以为,她少失怙恃,被迫替嫁,与赵潭不睦,难产而死,虽重生归来,却知孩子被苛待,已经很苦了,可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比她更苦的人。
比她更苦的女人。
但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苦主面前同情落泪呢。
她轻轻吸着气,把眼泪逼回去。
赵潭紧紧握着她,很是担心,云舒回以微笑,又有些担忧,“皇上,程姐姐能告赢吗?”
“卖妻犯法,自然能赢。”赵潭顿了顿,对程静说,“你拿着诉状,去京兆府,让朱向带你去。”
“还有程姐姐的身契。”云舒补充道。
赵潭点头,“都会办妥的,你放心。”
程静听着两人的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但赵潭吩咐人跟她一同去京兆府,就不会再有任何岔子。
她跪下谢恩,“民妇叩谢主隆恩。”
赵潭道,“你既叫云舒一声姐姐,叫朕姐夫也无妨。当初……她以为你病故,很是伤心,如今,总之,你安心就是。”
马车缓慢平稳地前行,吴青的声音也传了进来,“皇上,根据大晋律法,妻告夫,不论前因后果,妻杖五十,徒一年。”
空气陡然一滞,程静忙说,“民妇甘愿受刑。”
赵潭觑着云舒脸色,她只很是心疼,赵潭却觉一阵窒息,快要透不过气来,干涩地说,“我看过晋律,但着实没看到这么细。”
且妻告夫这种案子,一是少,二来,也闹不到他面前来,他是真没想到。
云舒苦笑,眼里都是忧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的苦涩,都仿佛穿肠毒药将他浸没。
不管有没有办法,如是从前,她说不得还会引经据典地同他驳斥这条律法,可如今,她只是默默接受。
他以为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够了。
可是,不够。
远远不够。
他想回到从前。
他不愿她再说着做着违心的事,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吩咐道,“朱向。”
朱向的脑袋立刻钻进来,“皇上有什么吩咐?”
“你将程氏安置到王府,把她的身契拿回来。”赵潭说,“时机到了,再去京兆府。”
程静有点慌,她不怕受刑坐牢,她只想立刻马上就上京兆府告状,从此都不必再担惊受怕。
可她一抬头,对上赵潭冷冰冰的表情,立刻不敢说话了。
“按朕说的做,别叫你姐姐担心。”
程静心头一苦。
云舒姐姐都,故去三载了。
“是。”
很快朱向便带着程静,还有那盒还没动过的熟食下了马车。
赵潭握着云舒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温柔地将手指一根根地掰开些,与她十指相扣,用力地包在掌心,仿佛这样,能紧紧抓牢她。
抓牢她的心。
他缓了缓,温和地问,“刚才的事,你想说什么?”
云舒抿抿嘴,“臣妾觉得,有些蹊跷。”
“怎么说?”
如阿静所说,她当初与程秀才私奔,程公大怒,对外宣称她病故,那么,嫁给程秀才的就只是个无名的程氏。
后来程秀才染上赌瘾将她卖给天香楼,也只知她是秀才之妻,何至于盯得那么紧?
哪怕阿静自毁容貌,让天香楼亏了买人的钱,但这么多年了,她也只是个……婆子而已,天香楼至于为个仆妇如此紧张?
这听起来,怎么都像是有人故意将阿静囚禁在天香楼。
但程秀才都那样了,想来是没这本事使唤天香楼的。
总不至于是程公。
赵潭不意她如此说,马上道,“我会叫人查个水落石出的。还有别的什么吗?”
别的?
那可真是……太多了。
凭什么男人可以卖妻子!
哪怕律法写明是违法,可凭什么妻告夫,就得先挨杖刑,还有牢狱之灾?
可他也是男子,还是皇帝,哪怕他同情这世道女子的艰难,还能为这个改律法不成?就算他愿意,朝臣们愿意,天下百姓愿意?
且此事一提,便上升为国事,恐有干政之嫌,白白惹了赵潭不快。
不提也罢。
再说回来,阿静的经历,与她所看过的风月话本,虽不尽相同,可又何其相似。
她之前还想过,不知多少闺阁小姐看了那些话本,为那爱情感动流泪,又会否跟着脑子进水也要嫁这样的书生。
没想到,阿静就做了这样的糊涂事。
更甚者,话本子里的小姐,可比阿静如意多了,哪怕话本里的书生,也比钱秀才强多了。
阿静实在是太惨了。
她是糊涂,可这能怪她吗?
她只是个没见过人心险恶的闺阁小姐,也没见过几个男子,哪怕她原本的未婚夫,恐怕也没见过几次,可不就被钱秀才的几句花言巧语给骗了。
倘或她多识得几个男子,倘或她知道许多男子只把小姐们当做青云路上的踏脚石,倘或多一些人爱她在意她,倘或这世上男子不那么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她就不会那么轻易就被骗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早知道,否则……
云舒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
很大胆,很离经叛道。
只她虽不惧,如今却怕连累悰儿,她亦不敢轻举妄动。
还得从长计较。
至于赵潭问她的。
他想她说什么呢,试探她?
云舒垂眸许久,才柔柔怯怯地望着赵潭,“臣妾很害怕。”
“怕什么?”
云舒抿着嘴,靠近他怀里,“假如,假如臣妾当初没有进宫,没有遇见皇上,臣妾不敢想,臣妾的将来会怎样。”
身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命如浮萍,全不由己。
赵潭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虽然如此委婉,好歹是说出来了。
这算不算是个好的苗头?
赵潭苦笑,干涩地安慰道,“我从前,亦不知女子艰难,往后,会好起来的。”
是吗?
那么,拭目以待吧。
看你究竟有多爱重“玉妃”。
云舒这一日,心情起起伏伏,一瞬冲入云霄,一瞬跌入地狱,心情实在不佳,哪怕打起精神应对,以赵潭对她之心细,看的清清楚楚。
赵潭想了想,对她说,“有件事,我想还是要先告诉你。”
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事,但应该能散散她的注意力。
赵潭说,“一会儿,会有人行刺。不过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不会真出什么岔子。”
“???”
云舒满头雾水,你说什么玩意儿?谁,行刺谁?
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诧着,赵潭眼里有了些笑意,他解释道,“这些日子,很是委屈你,只是你进宫时日不长,哪怕我是皇帝,也不能全随心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晋封你。但倘若你有救驾之功,我便能晋你为贵妃。虽然……至少就是后宫之首了。”就不必再跟任何人行礼问安了。
云舒“??????”
你说,你安排一出行刺和救驾,就为了给她,不,给原主晋贵妃?
云舒只觉荒唐,可经历了那么一场荒唐的官员任命,这一出戏,都被衬得没那么出格了。
她心里真是五味陈杂。
她是看的越发明白,赵潭对原主的喜欢,似乎已经超过他对嫔妃的宠爱,动了真心。
且赵潭话有未尽之意,他其实是想让原主当皇后的,只是屈从现实,只能一步步来。
而她被追封的皇后呢?
人和人之间,真是不能比。
只是,赵潭醒悟得太迟,原主早已离去,既不知他的真心,也没享受到他的珍爱。
反倒是她,既占了原主的身子,还得到原本属于她的爱。
是她对不住原主。
她还能对原主做些什么呢。
只盼如有来世,她必结草衔环以报。
而眼下,赵潭这般说,她自然要有所表示。
“燕郎,臣妾能陪在你身边,已经很知足了,您实在不必为了臣妾如此。安排再周密,可刀剑无眼,难免有意外,若伤了龙体,臣妾……”云舒话音一顿,似已止不住哭音,在他脚边跪了下去,却趴在他膝上,害怕,不安地凝望着他,“臣妾害怕,臣妾宁可不当贵妃,臣妾只想皇上好好的。”
赵潭克制着浑身的不自在,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泪,“不用担心,不会有万一。而且这件事,其实最危险的人是你,你要救驾,需挡在我前面,该是我担心你才是。”
他甚至从座椅下的柜子里取出一包猩红的胀鼓鼓的东西。
云舒不免惊呼,“这,这是什么?”
“鸡血。”赵潭说,“刺客来的时候,你把这个藏在身上,披着披风,没人看的出来。假如刺客没有刺中这包血,你得想办法弄破它,假装你受了重伤。不过你不用害怕,刺客都安排好了,绝不会真的伤到你。”
怪不得呢。
云舒松了口气的样子,软软地安心笑道,“若是这样,只要燕郎无事,臣妾就放心了。”
虽然她受伤的几率大,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富贵险中求。
左右最后受益的是她。
并没有等太久,云舒披上一件薄薄的披风,和赵潭下了马车。
街上商铺林立,来往的行人却不多,看起来似乎这条街的营生不好做,便还有些货郎挑着担子在店门口做着小生意,也无人驱赶。
赵潭和云舒来到一个货郎前,卖的都是用草编的物件,有实用的草席草鞋草扇等,也有给小孩玩的蚂蚱螳螂,兔子孔雀等。
云舒想悰儿应当没见过这些,买几个给他玩也挺好。
货郎见她买的多,高兴得很,还给她推荐他编的提篮花环,一面说着一面打开他放货品的筐子拿东西。
但是……
云舒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就看到一把短刀直刺赵潭。
她大惊失色,不做他想,奋力往赵潭前面一挡。
噗!
她听到刀子捅进去的声音,那么真实。
鲜血甚至溅到她脸上。
那一瞬间,也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的世界,时间仿佛变得缓慢,她清晰地看到街上还有其他人纷纷拿出武器,各个面目凶煞,朝她涌来。
她还看到很多人从天而将,和刺客们厮杀起来。
说好的只是做戏,真的是做戏吗?
那一刻,云舒突然在想,赵潭这混账是不是骗她的,会不会趁机把她弄死?
眼前景象变得模糊,声音也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听不真切。
仿佛又回到三年前,她难产的那天。
天空都是猩红色的。
血雨纷飞。
她是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