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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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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和新知分别后,我没有立刻联系冷杉。虽然习惯了分手,但每次仍会感到怅然若失,何况我真的很喜欢新知,就像我说的,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当新知决定追求所爱时,我钦佩他的勇气,毕竟就我的经验而言,爱是个很折磨人的东西,如果说喜欢是开心的话,那爱就是痛苦,可笑世间竟将二者混为一谈。
我知道这时候会有人蹦出来,歌颂爱情的伟大、美好,而我会取笑他们的鼠目寸光。品味着爱之甘饴,却不知其短暂,即便二人一生如胶似漆,沉湎于蜜糖中,不被生活的柴米油盐烹调得变了味儿,那么还有最后的死亡。
死亡最公平,面对死亡时,此前吸纳的一切甜蜜,顷刻化作噬心的魔鬼——爱是伪装成蜜糖的恶魔,又或者是魔鬼的使徒,奉命散播的撕裂刻骨的毒,可以这样说。
至少我现在的想法是,生活已经足够艰辛,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开心快乐。人生苦短,意外不期而至,爱情伴生的虚荣、嫉妒、仇恨、控制……等等等等,何必留给这些来侵蚀。
新知还没感受过,他只体验了暗恋的酸涩、无望,乍一有门儿,便忘乎所以。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真心祝愿他能顺利,不要经历那些痛苦。他应该开心开心了。
手握向日葵的造型有些怪诞,不适合游荡在大街上,我又回到了咖啡店,坐到下午快四点,眼看着夕阳西斜,才联系冷杉,我说我这边忙完了,问他现在在哪儿。他说他还在家。我又问他晚上吃什么,他说不知道,我说那你出来我带你吃火锅,他说不想出去,提议在家涮火锅,还说等我回来,然后一起去超市买食材。
这样的口吻特别像老夫老妻,一时间我竟从心底产生一种平淡而虚幻的幸福感。如果当初简樊没出意外,那么按照我和冷杉的约定,现在的我们应该也是这样的相处,在日本过着逃避过去的简单生活,只不过不会有如今的战战兢兢、欲言又止和若即若离。
冷杉喜欢过我,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我们心照不宣。我该怎么做呢?默认有缘无分?——伤害自己;挑明?——伤害简樊。那时的我彷徨在岔路口,远眺两种选择后面的两条路,混沌不清,迷雾重重,一旦选择,不能回头。我自私地想,冷杉会不会是命运给我的信号,允许我开启属于自己的新人生。而简樊,他是天之骄子,生在罗马,二十年来人生顺遂,但没有谁会一帆风顺的,也许他和冷杉,注定走不到最后?
何况,冷杉喜欢我。他厌倦了守护简樊的责任,他喜欢的是我。
如今想来,冷杉的沉默其实已经作出了选择,我却傻里傻气一腔孤勇地捅破窗户纸。我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做出选择,还美其名曰拯救,要求冷杉面对自己的心?可笑,我连直面自己的心都做不到。而简樊——人家生来便如我弟一般受上天偏爱,我凭什么要求公平?
有时候,看似遗憾的选择,或许才是是正确答案。
我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夕阳中人来人往的橙红色街景,第一次不想听歌。下了车,我先去便利店买了包烟,守在店门口的垃圾桶旁,慢腾腾地抽。我旁边有个小女孩儿,好像是店主的女儿,穿着花裙子,扎俩小辫儿,被大人摆在阴凉地方,坐着小马扎喝娃哈哈,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手里的向日葵看,我逗她,上下左右地摆动向日葵,她也跟个向日葵似的,随之摆动小脑袋,特有意思。
直到西照日失去了威力,我才进小区。临走前我把向日葵送给了小女孩儿,她大方地收下了,将向日葵高高地举到空中,我怀疑她把向日葵误认成风车了。我一边往单元门走,一边给冷杉打电话,让他下楼一起去超市。不一会儿他迎面来了,还带着两个大塑料袋,我问他打算吃多少啊拿俩这么大的袋子?他说有备无患。
买完食材,回到家,我翻出锅按照说明放底料,他清洗着蔬菜,顺手打开了电视。去厕所洗手时,我一抬眼,看到镜子里的我在微笑。
吃饭时,手机响了,我一看,是新知,说光顾着吃冰淇淋,忘还我家钥匙了,要给我闪送过来。我让他过两天再说,最近不方便——明知冷杉不会在意,我却仍像偷情似的,不伦不类。新知又发来一张照片,他把花束插进了花瓶里,随即传来一段语音。我把语音翻译成文字:没有向日葵不好看,你欠我一株向日葵,记得连本儿带利地还我!
我锁上屏幕,低头继续吃东西。和冷杉吃饭,我们从不互相夹菜,约定俗成似的。他对除了简樊以外的人事物保持十足的边界感,这种相处方式他更游刃有余。我也曾尝试着告诉他和我不需要这么客气——他这个人的好就在于,做不到的事情,他绝不承诺。
我跟一只巨大的牛肉丸搏斗着,冷杉喝了口冰水,咽下,眼睛盯着锅里翻滚的冻豆腐,用随口一提的语气问:“你日本签证还剩多长时间?“
我算了算,说:“下个月到期。”
三年前我工作不顺,手头的一个剧本被新来的制片夺走,充作给老板的投名状。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我后来才知晓,我只知道在进组前夕,我被制片联手老板踢出了编剧组,调我去写毫无前途的短剧,心血付之东流。于是我提出结项目款,却发现公司钻了结算方式的空子,里外里少给我结了八万块钱。和公司来来回回扯皮了几个月,我身心俱疲,干脆解除卖身合同,骤然空闲下来,我想着远走高飞。
就飞去了日本。
去之前我给冷杉发了微信,告诉他抵达的日期,然而石沉大海。算起来,当时他正在准备毕业短片和工作面试。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突然提起这茬是什么意思,我也没问。吃完饭我们分头收拾餐桌,他洗碗,我去楼下倒垃圾。我们一起出去,听着流行歌,在河边散了步,夜深,万家灯火中回来,我们打算看个电影。
开投影的时候,我心想,真是烟火气的一天。
我好心情地问冷杉看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我俩默契地闭上眼睛,我按着遥控器按钮,随机停了下来。
《One Day》.
我突然不想看了。我心里这样拒绝着,却还是镇定自若地按了播放,然后下床去开冰箱,问他喝什么?
他转过头,我们对视了。他回国以来,我们第一次这样长久地注视彼此。
我真的好爱他。
我率先移开目光,拿了两瓶今天逛超市时买的橙汁,想了想,放回去了一瓶。我开了瓶盖,喝下几大口,瓶身的水位线肉眼可见地降低,我回到床上,把橙汁递给他。
可能是我的姿势堪称执着,他接了过来,放到他那边的床头柜上。我泄气地把瓶盖交给他,他接过的同时,告诉我:“明天我有事要出去。”
“哦,好。”
他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我平静地躺在床上,专心地看起电影。
窗外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