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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难思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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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一样的乌云滚滚,承羽翎看着不远处腾起的浓烟。知道这是恬儿妃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他早就得到女真处的密报,断定恬儿妃不会苟活。便成全了这次临终的告别。
“娘娘转醒了。”
田广轻声禀报。知道,走到这样一个地步,并不是如人所愿。
承羽翎走下城楼。准备着词语来应对杨天媛该有的怨恨。他走进天媛的帐内,默默坐了下来。却突然的语塞。
“殿下。”还是天媛习惯了主动。还是忍不住想要唤他。
“你若有话要问本王。问便是了。”
看着镇国王殿下熟悉的眉眼轮廓,她替自己开脱。对于眼前这样一个英俊的王者,任谁也会沉沦吧。
“我也曾经好奇过,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那些信物。现在想想,是殿下第一次去营州时从我姐姐处所得吧。”
“是。”
“其实,殿下去营州前就应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吧。”
“是。”
“殿下一次次不愿放我走,也是因为留着我还有用。”
“是。”
对于天媛,曾经很欢喜能为他做着什么。只是这份情真,却成了欺骗的资本。他从没爱过啊。她笑了笑。换了个身份问道:
“我娘,我姐姐的儿子可都还在女真部?”
“恬儿妃有三子。如今都在女真处。你母亲已不在世。估计葬在了女真部内。”
“殿下可知,木易府花了白金买我入府。本以为这百金能换个富贵命。终是躲不过颠沛流离,不得善终。”
“过不几天,女真的援兵必至。你随我出战。到时田广会趁乱砍断马腿。你只用顺势跌落便可。本王会声称你被敌军的流箭射中,不治身亡。到时,你便自由了。”
“好。”
“我威州军士气不振。就让本王用你最后一次吧。”
“好。”
承羽翎咬咬牙,决绝的离开。他很清醒,他要复仇,绝不会被儿女私情阻挡半分。
尚医局的赵舒明大夫候在帐外。看见镇国王出来,过去行礼道:“殿下。娘娘小产后气血亏虚又加上多日行军未有休息。关卡上风大,娘娘受不住便晕过去了。下官开了活血通气的方子。娘娘再吃几副便好了。”
“玥元妃不宜用猛药。使药柔和些。”
“是。”
赵舒明被田广盯着,没敢靠的太近。到底听见‘假死’‘士气’的字眼。心下便知道了一二。木易大夫临走前,千万叮嘱要看护好玥元妃。便急急写了信派人送去了并州木易大夫处。
杨天媛一直吃不下什么饭食。便把每日的食盒拿去给那十几个娃娃兵。看这些孩子们喜笑颜开的吃得倍儿香。天媛也跟着心喜。知道自己能为这些孩子做的有限。心里又阵阵酸楚。
她喜欢从他的帐前走过,喜欢有人向她行礼叫一句‘元妃娘娘万安’。起码,在她这短短的一生里,做着玥元妃的日子里多少还有些美丽的回忆。只是,她多情的说着的永别。他不曾听见。就算他偶尔抬眼,能看见她走过的背影。
真如他所说,女真部的援兵至。承羽翎下令出击。天媛挑了一件红衣裳。她没穿过嫁衣。这身红衣权当是嫁衣了。承羽翎策马冲在阵前,终是回头看了一眼田广,这是最后的嘱托。田广心里很清楚,紧紧护卫在杨天媛身边。悄声道:“娘娘,万不可脱离了亲卫队。战场无儿戏。娘娘千万当心。”
“梅姐姐待我厚重。还请田大人替我说声感谢。”
田广点点头。很是敏捷的挡下了一两飞来的利箭。女真兵远远看见天媛身上的红衣,泄愤一般的射过箭来。天媛多少有些害怕。慢慢跟随着亲卫队移动着位置。突的就看见不远处那群娃娃兵竟然也握着刀枪混在队伍里。天上飞下的箭雨,时不时的落在这群孩子身边。其中那个最爱调皮的张大已经被射中了腿,瘸着腿也不愿意离开一起冲锋的兄弟们。天媛忍不住喊着:“快走!”很想打马过去。被田广挡住了。
“女真人这次来势凶猛。请娘娘不要冒险!”
不等天媛犹豫,扶着张大的弟弟也被射中。兄弟俩再跑不得,卷曲在来回转碾的战马中。天媛再不能袖手旁观。跃下马便奔了过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抓起了俩兄弟。要带着他们出了这战场。田广知道拦不住,赶过来背起张大就跑。几个亲卫也过来背起了张家弟弟。天媛正高兴俩兄弟终于得救了。就被后背上的刺痛瞬间夺去了思绪。一瞬间她已躺倒在血泊中。能听见血从身上流出来的声音。她终于还是努力睁开眼,想再看一看他。她看见一个人向她奔过来。血充满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那个人到底是谁,但如果是他该有多好。她伸手想要去再扶扶他的脸。她想说,真的,真的,爱过你。只是,她不能了。她闭上了眼睛。
女真兵被围困了数月,归家心切。知道援兵至,一个个亡命徒一般的冲了出来。承羽翎也清楚两军的士气没法比。战过几个回合,知道不能再战,下令鸣金收兵。有人来报,元妃中了流箭,命在旦夕。这是编排好的路数,承羽翎点点头。仍是回到大帐想着如何对付这前后的夹击。却隐约听见哭泣声。喷恨这样危机时候却有人不知死活的哭丧。想找田广去看看。却是找不到人。这才恐慌起来。几步走出营帐,就看见不少兵士围在天媛的大帐外面。几个随军来的孩子都嘤嘤的哭着。
“殿下。娘娘身上的箭,拔出来了,竟是带了倒钩。如今血止不住。很危急。”
承羽翎手心里发凉。一步也挪不动。他眼里开始朦胧,再也听不见任何。他身体不受控制的摇摆,无法抵制这股直冲骨髓的惊恐。还好,被田广及时搀扶住了。
“殿下得去看看了。”
承羽翎点点头。努力迈着每一步。他好些天不见天媛了。因为他没想过会永别。所以根本没准备说再见。他看着她没了颜色的唇,紧闭的双眼,才知道,自己从没想过放手让她离开。
“殿下,木易大夫来了。”
木易魁风尘仆仆而来,不等相请自顾进了来。
“镇国王殿下还是回避一下。”木易大夫,飞快的净过手,拿出医箱里的剪子,剪开了天媛胸口的绷带。
承羽翎没有走,只是退后了几步,逼着自己看天媛后胸上涌着血的恐怖伤口。木易大夫找准了穴位下针。血点点终是止住了。拿出药粉细细撒过。才又包扎了。匆匆几笔些了药方递给赵舒明,没注意沾在手上的血印在了这白生生的纸上。
“镇国王殿下好算计啊!杨天媛这回若死了。威州军的士气肯定一冲九天。定能送镇国王坐上龙椅啊!”
承羽翎抹去腮边的泪,问道:“天媛可是还有救?”
“老夫就是阎王!去留只能随老夫的意。”木易大夫怒目而视:“真没想到,镇国王殿下心狠至此!如此,老夫便也不客气了。杨天媛,老夫要带她走!”
“本意并非如此。心狠却是没错。只是安国公想带走本王的妃子,绝不行!”
“老夫实在想不明白。若是情深意重,为何一而再的欺骗利用?若只是把杨天媛当成玩物,何必非要置于死地?”
承羽翎只管看着天媛脸上稍稍恢复了些血色。终于下了决心。
“玥元妃歿。杨天媛得活。只是,玥元妃也好,杨天媛也罢,本王不会交给安国公的。本王已经在扬州置办了院舍。让天媛去替我好好看看江南美景吧。”
“你以为,杨天媛还会任你摆布?她会乖乖被你关到另一个牢笼?妄想!”
承羽翎黑色的瞳子含满了刀剑:“所以,当初安国公没有带走木易星落,留了遗憾,要在杨天媛这里弥补?做梦!”
“你对老夫了解不少啊。那就赌一把吧。看谁能带走杨天媛。”
天媛梦里没有纷争。很悠闲的坐在一条小船上。满眼所及都是粉红的榕花。葱葱盈盈的。连呼吸的气息里都是恬美的味道。她怎会舍下这份安逸呢。久久沉溺在梦里不愿醒来。
承羽翎对外宣称玥元妃被女真流箭所杀。歿于孟秋。本来涣散的威州军齐齐整整的含着歉意护送玥元妃的棺椁归威。自此再也没了畏缩。带着给玥元妃报仇的决心,威州军歼灭了驻青山上的女真兵。只能说,人踏上了绝地才知道求生欲望的强。女真王披散了头发,换上普通百姓的破烂衣裳踏着层层尸首,终是逃出了驻青山。他的恬儿妃没有了,他再也不用在谁面前装英雄了。
承羽翎大获全胜,犒劳全军每人十两金。威州军重塑辉煌的赞扬声随着雪山的风吹遍了大江南北。镇国王成了人人歌颂的豪杰。再也没人敢嘲笑,讽刺威州了。就算知道营州刺史是镇国王安排的自己人,也没人觉得不妥。威州流血夺回来的土地,当然要威州的官吏来管理。理应如此。许漠然也仍旧带着威州军驻扎在营州边关。震慑的不止是伤了元气的女真,还有蠢蠢欲动的蒙兀。
“皇上!承羽翎竟然夺回了驻青山。木易将军也不好再出手了。”
“承羽翎越来越狠毒了。连唯一的妃子也拿来利用。若不是玥元妃死了,威州军士气低落怎么抵得上久困之兽。”
木年心里翻滚,据说杨天媛死时因流血过多,只剩一副干尸。本来还以为万公公告密,承羽翎为了保护杨天媛才相偕出征的。没想到,承羽翎并不是个情种。
“木年,你怎么不说话?”皇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那是木易皇后经常绕在手臂上的。
“奴婢在想。大抵长成那副模样的都不长寿吧。”
皇上脸上笑笑,心里万分的凄凉。他如今后悔着当初,承羽翎早晚也会悔恨今日的执迷不悟吧。
天媛在梦中的船上漂啊漂。被温暖的春风吹拂着,还伴着花香。正享受着天堂般的愉悦。却发现远处似有个人影憧憧而来。她害怕了,低垂了头,觉得来人是刘霏梦。印象里那双琉璃般璀璨的眼睛,如往常般勾人心魄。天媛很厌烦的挥挥手想要赶走这个在梦里都惹人嫉妒的对象。只是那女子却不是刘霏梦,她长得和自己很像,尤其一张樱桃嘴笑起来像颗红心一样惹人爱怜。天媛这才想起来,这个女子是木易皇后。刚想问几个问题,那女子先开口了:
“天媛。不要在这里荒废时光。回去吧。”
“不。这里多好,鸟语花香。我回去只能面对一个冰冷癫狂的世界。我要留在这里。”
“我想让你帮我去问一句话,你若愿意。我也答应你的一个愿望。可好?”
天媛想着,对这个失望透顶的世界还能有什么愿望?却真的让她想到一个。笑了笑道:
“我要你帮承羽翎报仇。他被那冤仇压着,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常常紧锁眉头。没有一天快乐过。”
“好。我答应你。”
“那,你想让我去找谁?问那一句话?”
“我要你去问问安国公木易魁,问他当初为何要抛弃我?”那个仙子一样的女子并没有伤悲,甜甜的笑了笑,“我们梦里见吧。”再不等天媛回答忽的就没了踪影。
原本碧波荡漾的湖面立刻结起了冰。天媛被这透骨的寒气逼迫着,到底又睁开了眼睛。
“天媛!你终于醒了。”承羽翎跟着松了口气。明明外伤已好,却是昏睡了月余。
“我这是在哪里?”天媛知道这不是在自己的帐内。
“你病着走不远,我暂时先安排你在营州住一段时间。等你都好了,再去扬州。”
“好。”其实她怎会再活在他的手心里?她转动眼神,便看见,木易大夫竟然也在。轻轻换了声
“木易大夫。”
“老夫在。娘娘可安心了。”木易魁眼里都是欣喜。他花了各种法子想要唤醒梦中的天媛。终是看见她活了过来。伸手去探了探天媛的脉搏。
“老夫得去换个药引。娘娘先食些粥汤的好。”
木易大夫急急的出去了。承羽翎拿过食盒里准备好的粥汤,扶起天媛抱在怀里,一点一点的喂给她。
“我已经昭告天下,说玥元妃已歿。从此再也没有玥元妃,只有杨天媛了。”
“扬州是我一直都想去看看的地方。吴侬小调,水光山色。你去帮我好好欣赏欣赏吧。”
“我要去并州了。成,全身而退。败,身首异地。或许再也见不得了。你怨我恨我千万独自好好降息。你我二人,起码要有一个平安才是。”
天媛,听他说的话语。知道他想感谢自己这个傻子。是啊。是该感谢的。
“殿下。剩下的路就让我自己来选吧。算我求你了。”
他心里点点的酸。就有些气顶在胸口蹿在印堂。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杨天媛非要一刀两断!俩人正僵持着,木易大夫进来道:“娘娘既然不再想被镇国王玩弄。何不做次君子?”
“天媛。你竟是愿意跟安国公一道?”
杨天媛亦是没想过跟木易大夫一道。赶紧摇头。
“承羽翎!你休想再逼迫杨天媛!能治杨天媛血亏之症的只有老夫。你若执意不放手,杨天媛就只能死在你的手里了!”
镇国王咬咬牙,到底选了让天媛活下去。再不发一语,起身离去。赌气的发誓,今生再不见。
天媛乘的马车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了。承羽翎站在高坡之上,吞噬着翻江倒海般涌上来的懊悔。千万种也许,也只不过是也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