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一点君知否》茱夕徒

29、真相

　　据说，重华宫是专门为美心王后所建。所以重华宫的湖水叫美心湖，偏殿叫美心堂，美心堂里清澈的温泉就叫美心泉。把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宠爱发挥到极致。让旁人看了着实羡慕嫉妒。天媛来回翻看着美心王后的起居注，触动于这些明白又私密的爱情迹印。上面说，美心皇后有孕却坚持随军。整个大军就只好慢腾腾的走。从营州到雍州走了整整月余。
　　天媛看得心喜，努力翻找着更多的证据。都没看见梅氏姐妹进来行礼。
　　“娘娘，殿下已经下了早朝。我们也该准备了。”
　　承羽翎知道天媛最近马骑得很好了。邀天媛去围猎。很是欣喜天媛说，喜欢骑在马上风穿过耳朵的感觉。
　　天媛很适合这身骑装。本来就有些英气的脸被唤醒了精神。打马驰骋，连田广都感叹军中都无这般神武气质之人。

　　“天媛，没想到你骑马骑的这样好。该教教你耍刀射箭。说不定还能成个女将军呢。”
　　承羽翎急切的想从天媛眼里看到些往常的光。却只看到一双零落的眼睛。
　　万公公在旁看得真切，赶上来行礼道：“杨天思少校已经等在外面了。可否传进来？”
　　天媛愣了一下，问道“天思为何会过来？可是杨大人哪里不好？”
　　“杨少校说出行之前想来拜别姐姐。”
　　“他不是在左路军？却是要去那里？”
　　万公公看了眼镇国王，欲言又止。
　　承羽翎并不觉得哪里不对，说道：“我让杨天思扮成刘家后生进驻宝蟾宫。霏梦身边那个吴檾坏事做绝必须要除掉。”
　　“为何是杨天思？”天媛声音颤抖，想起那个喊着姐姐的少年模样，心里承受不住的痛。
　　“杨天思在军中数的上来的身手了得。对付吴檾那样的高手自然是要他去。”
　　“不行！我不准杨天思去！”天媛眼里好像掉进了一颗炸弹。炸开了她埋在心里无处发泄的悲伤。
　　“杨天媛，你是我威州王妃。要对子民一视同仁。杨天思是威州军军士。必须听从命令。”
　　“谁稀罕什么王妃！我只是不准杨天思去！”
　　“杨天媛！你说的什么诨话！田广！送玥元妃回宫！”承羽翎心虚得厉害。他害怕着的终于还是来了。
　　天媛大笑一声，今生再不入那牢笼！
　　她猛的调转方向，扬鞭策马，向着路的尽头飞驰。一路上把泪流的畅快。早听不见他追在后面声声呼唤着什么。眼看路快至终点，她使着全身的力气摔打着马鞭。她想快些，再快些。已经等不及去迎接那份自由。却是被田广带的一对人马挡住了去路。天媛跳下马，想着再跑几步就可结束了。不想被谁实实在在的敷住了。她使劲挣脱着似铁链一般的锁绑。无奈再无法逃脱。
　　承羽翎死死抱着她。眼里一点点有些泪滑下。几步远便是悬崖。

　　天媛哭得累了。倒下来眯起了眼。她梦见姐姐摘了一筐子的杏儿。饿了一整天的俩姐妹高兴的要跳起来。你一颗我一颗的吃得香甜。还没吃够，天上却打起了雷，那雨好凉啊。如冰一样。天媛睁开眼，才知道只是做了场梦。恨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重华宫。猛然发现，身边正好没人。她顾不上穿鞋，向着通往美心湖的廊道跑去。从来没这么庆幸美心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用力想要推开窗户。却发现廊道尽头的窗子被钉死了。她连流泪的力气都没了。蜷缩着，带着恨，带着不服和屈辱。就像让雨淋湿的雀儿被人捡起关进牢笼。只能畏缩着翅膀固执的咽下最后的志气。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他，她眼里又渗起眷恋的泪。
　　“天媛。这里太凉。还是回去吧。”
　　被他温暖的手牵住，曾是件令人无比满足的事情。只是如今，她觉得没必要了。天媛费力的站起来，一步步又回到了那个黑洞洞的宫殿里。只是，她没发现他的眼里都是悔恨。她不知道他也心伤。

　　“殿下，属下无能。没能查出这药的出处。”
　　“弄清楚这是什么药了吗？”
　　“尚医局的御医们都看过了。都不知此物为哪般。只肯定其中有一味剧毒，胡蔓草。”
　　“天媛把这东西随身带着。可要为何？”
　　田广也唏嘘，岔开道：
　　“殿下，杨天思已经扣下来了。如何处置？”
　　“把他的军籍调入亲卫军。改派他人上京吧。”
　　“听梅清说，杨少校侍姐如侍母。也许少时失母，看见姐姐便特别宝贵。此去生死难卜，想来道别也是情理之中。”
　　“田广。你看，这后宫真不是一个祥贵的地方。初见天媛，可是为了活命才逃出来的。如今却。。。”他不敢说说那几个字。好像不说出来就不会成真一样。
　　天媛又恢复到往日的样子。一身锦罗，满头珠翠。只是怎样华丽的衣裳碰上无光的眼睛，便成了最粗鄙的物件。承羽翎站在天媛的房门外，看了好久才唤了声：天媛。
　　她看向他，带了些迷惘。
　　“天媛。我把杨天思调进了亲卫军。不会让他上京了。”
　　她点点头，说了句感谢。只是这句感谢像把刀子剜着他的肉。
　　他压下喉咙里的哽塞。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想为她整理下散在鬓角的碎发。却被她轻轻避开了。
　　他一时间的疲惫。积攒了些力气才开口道：
　　“天媛。让你跟着我住在这样没个人气的地方，委屈你了。既然你想走。给我点时间安排可好？”
　　他仰起脸，让眼里的湿润倒流回嗓间。
　　“威州军要去驻青山。你随军去。假死换得一生太平可好？”
　　“好。”她眼里闪了闪。终是笑了笑。

　　玥元妃随军出征可是个惊雷一般的消息。威州百姓挤满了街道，争相要看一身戎装的玥元妃意气风发的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个个都赞叹好个女英杰。只是，训练有素的大军开拔，并不是会骑马就能跟得上的。天媛的车马不几天就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后面也有后面的好处。比方说就能看见这几十个娃娃兵。这些一脸稚嫩的孩子都穿了深色衣服，尽可能的模仿着威州军玄色的军服。
　　“殿下不是下令，不准满十五岁以下的参军吗？你们这帮小鬼，敢说自己十五了？”
　　“我们只为立功。立了功的人家都发给田地。我们也想给家里挣块田啊。求求娘娘了，就让我们留下吧。”
　　“刀枪无眼。你们不怕死吗？”
　　“不怕！错过了这次立功的机会，我们可能就只能给别人家干一辈子的苦工了。所以宁勿死！”
　　杨天媛被这群煞有介事的娃娃兵说得心戚戚。终于叹口气屈服了。把自己炒的面茶分给这帮小鬼吃。嘱咐道：“你们只准跟在我的车马后面。等晚上扎营我可是要来检查的！”看这些个小鬼早就被炒的喷香的面茶吸引住了。笑了笑，心想到底还是群孩子。
　　只是威州军的将士们可就没有这群娃娃兵们有士气了。营州一役，伤亡不少且不论。得赏的已达所求，再无之前求胜之心。没得赏的更是消沉。都已使出全身力气也没立功，这回便也不想争了。
　　威州军的士气低落。承羽翎也能感觉出来，连番下令提高奖赏的额度。只是，毕竟营州之敌大体被灭。于上次比，气氛多少散漫些。
　　“许将军。还是许将军把部队管的好啊。刚才去看了看陆崢。积极的很。亲卫军和左路军就差点。”
　　“沈都督一直病着。军无主帅，士气肯定差些。”
　　“沈都督病着也好。省得挑三拣四乱我军心！”
　　许漠然笑着点点头：“末将的这些兵，士气高是应为一直在跟女真人交锋。左路军打上一仗士气就高了。下回女真人再突围，我带着左路军去挡挡。”
　　“我威州军有许将军真是天赐之福。”承羽翎笑了笑，眼里开始慢慢严峻，说道：“营州的刺史本王已经安排好。等营州告捷，本王便要往并州去了。”
　　“并州！殿下，许漠然是跟着殿下从并州出来的。这次回去末将当先！”
　　雪煜山之仇压在他俩身上，谁也不会少一分。
　　“北疆战事一再吃紧，木易衡却躲在家里不出来。其中缘由奇妙的很。不显说，木易衡身边的侍妾是皇上安排的暗细。而木易衡竟是知道。买通了和侍妾接头之人。常常更改上传下达的内容。”
　　“能引起皇上和木易衡两人相互警惕的只有雪煜山之事。难道木易衡留了什么在手里？”
　　承羽翎点点头。
　　“当初威州军要出征营州之时，本以为木易衡会来抢战果。不想这个木易衡却是比皇上还沉得住气。或许另有所图。”
　　“难道木易衡竟是希望我威州势大以制衡皇权？”
　　“本王也想不明白。灭我威州军的可是他木易衡！这仇他怎会不知？无论如何木易衡也不会任我威州势力壮大的！”
　　其实承羽翎故意没有提起木易大夫。那个一生遮掩着真面目的可怜人。如今情势能说通的只有一个可能，安国公想要借威州之力倾覆朝堂。只是想不明白一直体恤百姓疾苦，放弃了锦衣玉食徘徊于乡野之间医治百姓为乐的木易大夫。为何要做出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决定？除非他也有恨入骨髓之仇？难道真的和木易皇后之薨有关？只是这件事没有得到证实之前也只是个猜测而已。
　　一声高亢的禀报之声，惊醒了心思在外的将帅。承羽翎和许漠然回过神来，相视苦笑。眼前的这场硬仗才是最紧急。
　　“报！营外来了不少营州百姓。誓死要加入威州军。已经停留了一整日了。”
　　“许将军去看看。能收就收下来。”
　　“是。”
　　许漠然走出营门，被狂妄的山风吹了个猝不及防。干笑了一声。猛的抽出宝剑，寒光四射，腾空飞起几个横扫竖劈。瞬时便响起了风被斩断在空中的声音。许将军正当年的好身手，让营州百姓看得摩顶叹服。纷纷上来跪拜道：“我等追随将军之心已决。一定英勇向前，不负将军英名！”
　　许漠然点点头：“尔等今日之语本将记在心上了。若能立功，来本将处多领一份奖赏。若胆敢偷懒惜命者，立斩！”
　　营州百姓口口声声说着遵命，高兴终于也可穿上那身如夜色的军服。
　　威州军开始准备进攻。吊起了高高的投石炮。

　　女真处，情景危机，却是各怀鬼胎。女真王被围却正中了身在封地的完颜祥的下怀。巴不得女真王和麟亲王双双死在驻青山，自己取而代之。所以就算手握重兵几次被催促救援也只顾留在封地。不过，完颜祥若想要登基称王，必须得到那些老古董女真贵族的支持。偏偏他自己出身贫贱，母氏并不在这些贵族之列。被逼无奈只好做做样子。给身败名裂的女真王下了份最后通牒：只要杀死恬儿妃，就出兵前来救主。
　　完颜祥恨死了恬儿妃。自从这个恬儿妃出现在女真王身边，以往言听计从的哥哥就变了一个人一样。处处打压自己，甚至允诺的封地都差点没有兑现。这次本来和麟亲王结盟，想要趁着战事连手谋杀女真王。却被恬儿妃使了个苦肉计！只是如今看来，承羽翎的威州军没有传说的那么不堪一击。自己却是因祸得福，避过了一难。如今，不管是女真王还是麟亲王，又或者是那个恃宠而骄的恬儿妃。都是自己手中的玩物。所以，先选了个最恨的来尝尝鲜。
　　“恬儿。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完颜祥这个混蛋。可惜我还一直庇护他。”女真王眼睛深红，已经几天都无法合眼了。
　　“你呀你。就是这样感情用事。往后可是要改改。”恬儿妃，手里的针线不停。继续道：
　　“我一直跟着你在军中。多少将士都是看在眼里的。我若被逼而死。将士们定会怜我悲我。而对这完颜祥痛之恨之。你便更有翻身的机会。”
　　“恬儿。我们的孩子还那么小。你怎能恨心丢下他们？”女真王紧紧握住恬儿的手。怎么也不肯放手。
　　恬儿妃甩掉女真王的手。笑了笑道：“我若不死，他们哥几个谁也活不了！你答应我的，要立阿庄为王。不要辜负我。”
　　“恬儿。那我呢？我要如何过？”
　　“你。你娶了麟亲王的女儿。这样麟亲王就会被你所用。你的王位才更稳当。”
　　“恬儿。你可是在玩笑？”
　　“别忘了，我叫杨天明。是中原人。我妹妹是承羽翎的妃子。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不仅我没命再活，我妹妹也必会安个通敌的罪名。我欠你的。更欠妹妹的。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我死，你们都得平安。死得其所！记住，逃离驻青山，一路往回走。切勿恋战！”
　　恬儿妃，笑了笑。被命运来回碾扎过的人，早就没了泪水！
　　“恬儿。你死，估计我也活不久了。”
　　“胡说！你想想我们的儿子！他们没了你会被完颜祥放在案板上剁碎的！”
　　女真王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英雄气短。是被人逼上了绝路！
　　“只是。我这个人也是讨厌。我想让你带我去见见天媛。我最近总是梦到她。梦见她穿了一身白衣服。像个死人一样。她不是来了吗？你骑上马驮上我，去那边阵前走一趟可好？”
　　“好。”女真王转身去拿铠甲。眼泪已经让他看不见前面的路。
　　恬儿妃坐在女真王的胸前，驾马持风而来。承羽翎听到禀报，站在枭碧关之上。看见女真王甚至连弓箭都没有带着，便猜到了一二。匆匆下来去寻杨天媛。
　　天媛权当自己是这几十个娃娃兵的总教头。天天于这群孩子混在一起。弄到了些糖果，正和这群娃娃兵们分食。看见承羽翎来了，也只笑笑。并没发觉镇国王脸上的慌张。
　　承羽翎知道已经无法解释了。只吩咐人拿来盔甲给天媛穿好。拉着她上了枭碧关。这个枭碧关是出入驻青山的唯一关卡。地处山麓，往来情景便尽收眼底。
　　天媛慌乱得来不及想什么。站上来才看见关前有一人骑马而来，驮负着一个绫罗衣裳的女人。这女人正正好也正望过来。满满的泪眼。天媛觉得此人似曾相识，急切的想要认出来。只是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起曾在哪里见到过。眼看那个女子转身远去，天媛忍不住从镇国王身边探出身来。正好那女子也不甘的样子，回过头要再多看一眼。这一眼，被天媛清清楚楚的认了出来。这是姐姐啊。当年出嫁时，姐姐也曾这般回过头来望啊望。却是再望不到回家的路。
　　天媛腿脚麻软，甚至叫不出一声姐姐。
　　恬儿妃见妹妹很好。心里终得安。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匕首。猛力刺向了胸膛。女真王咬破了嘴唇，不敢去看慢慢没了呼吸的爱人。
　　天媛看见那匕首插在姐姐的胸口，一路的血滴出漫天的红。她晕倒在地上，呼吸不了。她才明白自己是如何的可笑！明明处在一个层层谎言的布局里。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场虚假的戏。而独独受骗的自己却固执的坚守着自以为的真相。那滴滴的血疯狂嘲笑着这个如小丑般滑稽的自己。她被这嘲笑彻底击毁了，崩塌了。甘愿去到地狱的最底层去受最重的刑。只是求求上苍，看在早已遍体鳞伤的份上，就别再让她醒来了。可以吗？
　　明媚过，灿烂过，欢喜过，失落过，爱恋过，嫉妒过，憎恨过，湮灭了。都为你。是贪念了你的笑颜，你的温暖。才知道被你骗了。骗得心疼，心慌，心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