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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谷雨 ...

  •   离着杨府不远处,也有一幢央央院落,是世代掌控着威州军左路军的沈家大宅。沈家有女正直二八,待嫁闺中。听见邻居贵婿携妻归宁,自然要生出些身世之感。看在父母眼里肯定是万般的不舍。沈都统便传命备车,要拜访忠惠公。忠惠公的女儿也已至华信之年。只等一朝入宫再享后仪。怎料镇国王去了趟京城带回来了个玥元妃。虽不知玥元妃出身之事到底属实与否,但镇国王要立此人为后却已成事实。之前相互排挤的俩人,终于得坐下来,商量商量对策了。
      “这么晚了,沈大人还愿意跑一趟。着实让老夫佩服啊。”忠惠公眼里映着烁耀烛火。
      “沈某只会带兵打仗,不会绕弯子。今天就直说了。杨家骨子里和我们相悖。加上许家,吴家。我们这样守着威州根本的老臣,注定要被他们压得死死的。刘氏还有势力时,殿下还照顾我们一些。如今刘氏一族失势,再没人威胁到王权。殿下竟然连丁点儿颜面也不给了。难道我们正经的大家闺秀竟是比不过一个舞姬??岂有此理!”
      “沈大人切勿动怒。听老夫一言。殿下要杨言修掌管粮草。你觉得这么件关乎成败的事交到他手上,殿下能放心?就算殿下放心,我们这些关心威州百姓冷暖的老臣也肯定是不放心的。沈大人可懂老夫的意思?”
      “忠惠公是想扳倒杨言修?殿下若是察觉出异样来,肯会善罢甘休?忠惠公是殿下的唯一血亲,殿下肯定不会下重手。我沈某可就彻彻底底完了。粮草的事,绝不可轻易着手。”
      “既然沈大人话说至此,还来找老夫做什么?老夫不过一个老学究,没权没钱的。”
      “忠惠公若上表陈书,凑请我女儿为后,日后定当重谢!”
      “说了半天,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容老夫想想吧。”
      “若事成,定助贵府公子登顶官场。决不食言。”
      忠惠公手里拿着茶碗晃了晃并没有喝,想起了上次奏请立后,在气势汹汹的镇国王面前何等的颜面扫地。
      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沈万平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脸上已然有了国丈的神气。
      天上的月亮没有半点云遮着,清亮的很。这千尘不染的月光偶尔也让人感到惭愧。若世人都如这月光一般,可能就不用造出一个个的假神仙来寻找安慰了吧。

      被肩上载负的责任压着,承羽翎从没睡过懒觉。今日陪着天媛省亲,自然要体谅岳父。免了这日的早朝。终于可以悠然的看天媛从他臂弯里醒来,惊讶于她的笑颜衬着阳光明媚无比。看天媛在眉间点了一个小巧的红色花朵。看天媛秀丽容颜在镜中绽放的怦然有声。这一眼让他些许的慌张,却是再没有忘却过。

      “天媛,下个月是你母亲忌日。到时,我已经往营州了。你得自己过去祭拜。还是等我回来,陪你去?”终于确定了第一批粮草辎重的运转,承羽翎欢愉的抱着美人泡在温泉里。天媛身上团团柔软,抚慰着他孤苦伶仃了许久的身心。
      天媛听见他的话,却是又要红了眼。他要走了,并不是要去一个只有花开的地方。他要去征战了,免不了流血,免不了死亡的战场。她好似已经听见啾啾的马鸣声。好像已经看见他手持长剑,挥舞着杀敌。好像看见有人拿着弩箭要射杀他,看见有人拿着枪戟正要刺向他。只要想到他会受伤,会有什么利物刺在正抚过的肌肤上,她就禁不住颤抖起来。就算躺在他的怀里,还是要紧紧的抓着他,害怕,恐惧,焦灼,让她痛苦的忘了去吻他。
      “天媛,你要坚强。要给整个威州做出榜样。和你一样,不舍丈夫出征的妻子可还很多。你要替我看护好威州。几个随征将军的家里事更是要周到应付。生辰,忌日,之类都要礼数周到。许大将军旗下有个叫陆崢的将军,是我日后要委以重任的人。陆将军孤自和倭寇斗了好多年,护得一方平安。真乃肝胆英雄。他娶妻晚,去年妻子有喜高兴得了不得。连上了几道奏本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如今妻子要临盆,他却奉命领了先锋部队去了营州。你定要亲自去看看陆夫人。给孩子备上一份厚礼。”承羽翎捧起天媛已经泪流不止的脸,点点吻着安慰。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杨天媛。我认识的那个杨天媛,勇敢又智慧。不爱哭,更不怕黑。可是个非常人。”他笑着,一如往常温暖和煦。是她最恼怒时也不愿怨恨的模样。是伊始惹得她心动时的模样。是她最不愿意舍得离去的模样。
      他吻起她来,深深浅浅。挑逗着她。想要哄她开心。他手上的温热有别于温泉的温度,炙烈直接。像是直接控诉着什么。她终于舒展了眉头,回应给他结果,肆意跌宕在他的予取里。有一些痛,到底比心痛轻些。

      玥元妃亲自给威州军的军士及家眷们派着酒食。给几位老者捧上了参酒。几大家族掌家的夫人们自然是不能落后的。都来搭一把手。这趟践行宴,是玥元妃和几家夫人们集齐了置办的。菜品丰盛,酒品上乘。都是一般百姓吃不上的东西。让一场甚是忧伤的告别,多了几分欣喜。这便足够了。杨天媛看着一家家的老人离别着子嗣。听着最朴实的嘱咐。心里万分的酸楚。只希望他们之中谁也不要有事,全都能平安的回来。努力记着从老人嘴里喊出来的名字,想着要给他们每个人去求一盏平安灯。暂时竟忘了,自己的丈夫也在离别之列。听见战鼓咚咚响起,才突然意识到,大军要开拔了。她不能露出愁容。强打起精神,安慰着开始掉泪的几个贵胃夫人。突然她听见他的声音。他朗朗高声呼喊着:“出征!”
      他身上的铠甲,闪着光芒。他义无反顾的策马前行,再也不肯回头看一眼。他身后奔策着数千骑军,扬起遮天蔽日的征尘。战马嘶鸣,战车轰隆。一时间竟把时空遮蔽,让人分不清身处何方,正在何时。

      大军出征的第二天,陆夫人生了一个白胖儿子。天媛收拾了白银镶着红宝石的平安锁。又准备了一匹蜀锦算作礼物去陆家祝贺。原本三品以上官员的孩子过百日宴,镇国王都会命宫人送来一份礼物。出生就受探望的,陆夫人还是第一个。陆夫人是个康健的女子。怀里抱着儿子,还能谈笑风生。天媛心里佩服的很,下定决心也要如这般的坚强。回宫的路上,远远看见倞鑫寺金黄的殿沿。去请了一柱平安香。在天媛的心里,比起平安,胜负着实不是重要的东西。只是想起他坚毅的眼神,异常兴奋跳跃的眼光。忍不住又求了一柱成功香。祝他马到成功,再铸辉煌。
      跟着走的当然还有田广。梅清没有镇国王室的威仪要坚守,便可肆无忌惮的诉说着心里的担忧。梅清是梅潚活着的支撑,这支撑晃动了,梅潚自然是稳不了的。梅清心里还有田广牵扯着心肺,梅潚又病了。天媛第一次看见梅家姐姐眼里掉下泪珠来。自然也第一次见到了木易大夫。
      木易大夫给梅潚诊着脉,脸上很是灰暗。天媛虽不懂医道,但闻着梅潚平时吃的汤药里翻滚的辛辣极苦的味道,便知道这些药肯定都不是温和的物件。如今看着脸色惨白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的梅潚,心里突突的跳。不敢想之后的事。
      “老生开的药,可是都正点喝着?”木易大夫摆摆衣袖,一双程亮的眼睛看着梅清。并没有透露任何讯息。
      “药是不敢含糊。按着您的方子吃的。一直都挺好,两天前喊过一次头疼,以为是没睡好。却不想突然就成了这样。”
      “还有救。放心。老夫再写个方子给你。梅潚这病,平日里全靠药撑着。只是碰上心力交瘁的事,便是要撑不住。最近可有什么让她费心的事?”
      “田大人又走了。我心里难过偷偷哭过几回。可能是给梅潚看见了。”梅清伸手扶扶妹妹的手。可怜这个从小苦到大的孩子。
      木易大夫冲着梅潚笑了笑:“没事。老夫有的是办法医你。只是再好的大夫也治不活想死的人。只有你提着一口气活着,你家姐姐心里才踏实。不然你走了,你姐姐可要如何活?”
      这几句话,天媛并没有完全听明白,梅潚却是清楚的。一行泪静悄悄的留下来。
      “我总是姐姐的累赘。是田大人的累赘。”
      “不要说傻话!”梅清是真的不喜欢听这样无用的话。
      木易大夫自顾自的写着药方,看见坐在一旁的玥元妃脸上也不好,“老夫也给娘娘诊诊脉吧。娘娘脸色灰白。并不是好征兆。”
      天媛赶紧笑着拒绝:“宫里有规矩,只能请御医来问诊,还要建档记录。麻烦着呢。谢谢木易大夫好意。”
      “娘娘信期可是不准?”
      听见木易大夫这句晴空响雷般的问话,天媛和梅氏姐妹俱都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到底还是年纪大些的梅清开口道:“娘娘信期一直都不准。御医说是体寒过重。也没给开什么药。说是只能慢慢暖回来。”
      “庸医!为何不用汤药?信期不准可是能牵扯出不少毛病。怎能放任不管?娘娘还是让老夫把把脉。到底知道个底细。”
      天媛知道这个木易大夫名声在外,镇国王更是特准此人进宫给梅潚看病。心想还是不要驳了木易大夫的面子。很不情愿的露出一段雪臂。
      “原来如此。老夫倒是误会了御医大人。只是娘娘身子虚成这样,就算有孕怕也保不住。”
      “我?我竟有孕了?”杨天媛心里说不上是喜是忧。
      “娘娘上个月就没来信期。我们都没在意。”梅清笑起来,很是替天媛感到高兴。却看见天媛并没有一丝欢喜,吃惊不小。
      “娘娘体质属极寒。能有孕已经不易。若这胎保不住,往后怕是不好孕育了。还请娘娘赶紧说与殿下,要好好呵护自己才行。”
      天媛下意识的摇摇头,连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能留得下这个孩子。打定主意先瞒一瞒。笑笑道:“木易大夫可愿替本宫保密?殿下此时身在疆场,必须全心抗敌。我的这点事确实用不着让他劳神。”
      木易大夫清澈的眼里,望着眼前的这个果断的玥元妃,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故人。木易星落若是有杨天媛一样的性子,怕是还好好的活在世上。玥元妃不想让人知道有喜的消息,原因也很好理解。镇国王不在身边,虎视眈眈想着后位的几家已经蠢蠢欲动了。若让他们知道身上怀了镇国王室的后继人,可是再也避不开杀身之祸了。
      “老夫定守口如瓶。”木易大夫微微蹙起了眉。想象不到星落独自一人在宫中是如何面对一次次小产的。

      就算木易大夫时时劝阻,天媛还是勤勉的执行着镇国王临行前的嘱托。忙碌的徘徊在威州几大家族里。谷雨后淅淅沥沥的总是隔着几天就下场雨。天媛赶着去给沈家主母贺寿。撩起帘子,伸手去接清凉的雨珠。想起镇国王说过,威州四月份里春耕就结束了。而营州五月份还有地方没有播种。要趁着这个空档打下金仓和嫩水两个产粮的大郡。这样,营州百姓便还能抢种些粮食。明年就不再挨饿了。天媛抹掉几滴从帘外飘在脸上的细雨。就像抹着思念他时默默吞下的眼泪。她伸手抚摸了一下还很平坦的小腹。心里只有仓惶和不安。
      雨来了,他走了。雨停了,他何时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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