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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雨水之归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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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王等众人一点不敢放松。上了船立刻就费力划起来。张庆元嘱咐过,浓雾到辰时就会消散。得尽快过江。几个生猛汉子用了全身力气,一口气也不停歇的划着浆。还好,经过几番轮替,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竖在渡口边的高柱了。还没来得及高兴,被一声大笑惊得寒毛倒竖。不由得便慢了下来。
“汝等精壮汉子,怎么还没我一个小女子来的快?”
田广在浓雾里看不清说话人的样子。只是影影绰绰的知道来人站在一叶扁舟之上。心想要穿过嫩江上的这浓浓重雾,可是玩笑事?稍有不慎就可能撞上江里的沙洲。又是初春时节,江上还有很多碎冰。这要是掉下去,淹不死也得冻死。
“你是何人?”田广觉得自己很久没这么被冒犯了。
“知道你们劫狱,还知道你们杀了刘思怀。还能比你们提前一步赶到莫旗渡口。你说我能是谁?”
田广心道,莫非这女子是恬儿妃?
“你欲意何为?”
那个女人并没想着答话,划得更近些,看承羽翎被众人围在正中。指着问道,
“你是领头的?”
田广闻话,心想糟糕,站出来大喊“我是领头的。你到底有何打算?”说着已经把颗飞镖握在手里了。
“不用摸暗器。我是一个人。既然你说你是领头的。便信你一回”
那女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递给田广道:“这个给杨天媛。”
一众人都不曾想杨天媛的名字会出现在这样的一个境遇里。俱都惊得一愣。田广粗略查看这个盒子,被一把文字秘锁锁着。
“我们娘娘怎会和你有关系?怕不是你使的反间计!”
“怎么?从我这里讨了便宜,转脸便不认了吗?”
“何必费时间绕弯子说话?你到底盘算着什么?”
“刘思怀可是我派人去请的。要不然他怎可能轻易就出府?”
田广听了,顿时出了一身虚汗,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少骗人!你若知我的来头,为何不来抓我?”
“你的确很机警,换了我卫队的衣服。混在队伍里随我从迎宾馆出来。只是我的卫队,每个都是我亲自挑选。看见陌生面孔,我便知道,威州来人了。既然你们此行目的并不在我,那本娘娘就给你们安排了点事,也好回去请功!”
那女子笑了笑:“这个密锁只要出一次错,便会自燃。让杨天媛小心点。好了,你们走吧。”
女子轻轻一点竹篙,船头调转,不一会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杨天明和杨天媛一样,从小就长在爹爹的渔船上,划起船来,比走路还稳健些。
田广吩咐亲卫们就位,即时靠岸。努力不让自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恬儿妃搅混了头。
镇国王一上岸,就跨上了马,一刻不停往威州奔去。田广等一众人紧紧追随在后面,再无从问起恬儿妃和玥元妃之间的干系。
其实承羽翎多少猜到些原委。听这个恬儿妃说话,原原本本的京城腔调。这腔调,杨天媛也有的。再加上这锁上有杨字。便感觉恬儿妃应该就是杨天媛心心念念要找的姐姐。而且恬儿妃没有保护刘思怀,却设法伏击之。想必这个恬儿妃也怕刘思怀说出些什么而暴露身份吧。只是不知这个盒子里装了什么乾坤。心里生出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威州的太史司里的空气分外微妙。看上去和平常无异,大家都各自做着分内事。只是上上下下安静得到了诡异的程度。因为,镇国王殿下又病了。若镇国王殿下不在祭天之前生病,祭天仪式一过必然病倒。反正碰上祭天这回事,就得病上一回。害得太史司里的这帮人都不敢随便提祭天了。如今,镇国王一病,威州上下都把矛头指向了太史司。不少大臣已经写奏本请愿取消太史司,说太史司就是个耗费财力的虚设,于民生毫无益处。虽然镇国王几次说明不会撤销太史司,但依然妨碍不了这低沉的气氛肆无忌惮的蔓延着。
既然镇国王病着,扬天媛这个玥元妃自然是要守护在王的病榻之前。梅氏姐妹那里自然是不能去拜访的。深宫寂寂,杨天媛独自守着孤冷院落,默默的看着朝起日落。今夜有些不同。到底那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夜空分外的干净。便靠在窗棱上仰头看闪烁的似潋繁星。心想,每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位君王。不知代表着他的那颗可还好?可还安安稳稳的璀璨着?知道自己不能问,只能掰着手指头算着他曾说过的归期。正惦念着他,隐隐听见回廊里有脚步声。来不及多想,几下便跑过去拉开了房门。那个日思夜想的修长身影正好好的站在廊道的尽头。她很想跑过去,抱住他,把相思说得透彻。只是,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份幸运。
“殿下。”杨天媛努力控制着身体里每一个起伏的神经,只轻微微的唤了一声。
“本王说过只五六天便回来的。今天刚好第六天。本王是不是很讲信用?”承羽翎其实午后便到了威州。去管着漕运海运的吴家看了看。联络君臣感情也是做为王者的必修课之一。
“殿下辛苦了。天媛这就去给殿下准备沐浴的物件。”
杨天媛慌乱的转身而去。看见他安好的回来,眼睛里全都是欢喜的泪。这泪,千万不能给他看见的,只能埋藏在最心底的那份爱意。
“天媛,你怎么不唱那首‘舞杨花’?本王急着赶回来,就是想听你唱‘良夜万烛荧煌。影里留住年光’。”
“殿下天天听,不嫌弃吗?”
“不嫌弃啊。每次听,都能听出新滋味。”承羽翎泡在温泉水里,一身的疲倦都释放出来。他本没有声色之好。只是找个理由让天媛陪着罢了。
承羽翎让天媛给他把头发扎起来。手里拿了本书卧在床上随便翻看。使劲发动智力,想找个合适的托词让天媛留下来。一个既不牵强,又无法抗拒的托词。
“殿下。早些休息吧。这里的蜡烛都是刚换的。能亮到辰时呢。”
“头疼。你来给本王揉一揉。”
杨天媛心里嘱咐自己不要多想。殿下真的只是头疼而已。坐过去,一下一下帮他揉按着太阳穴。看着他闭上眼,脸上的神情也温顺乖巧了。天媛喜欢他这样舒展的样子,当然最喜欢的还是他笑时的模样。一笑,右边脸上就会有个酒窝,像极了无拘无束的烂漫少年。他弯弯的眼眉更是个会说情话的能手,叫人看一眼就忘了忧愁。只是,他从不轻易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天媛慢慢放下了手上的动作,感觉镇国王已经睡沉了。刚想起身,却被他攥住了手碗:“再陪我一会儿。”
他说的很轻,但手上的力道却很重。他不放手,她便留下来。
夜已经很深了。他终于睡得实在了。她才静悄悄的推门出来。突然才发现这幢院子很大,大得盛得下一片真心;也特别小,小的容不下他心里会有别人。
‘杨天媛。本王睡得好好的。你一动被你吵醒了,你可知罪?“
他又做了噩梦,过来兴师问罪的。天媛被镇国王从好眠中叫醒,其实是有点脾气的。
“我可是到了末时才离开的。陛下睡的实在,还打呼噜呢。怎么就醒了呢?”
“不可能,本王从不打呼。”承羽翎很肯定的看着只睁了半只眼的天媛。觉得杨天媛生气起来倒是挺可爱。干脆,仰身躺倒在她身边。被她的温度温暖着,不自觉就打了个哈欠。
“本王再睡会儿。不要动,安静。”
杨天媛也还没睡多少时候,自然是不想动的。合上眼立刻又睡着了。再醒来,他已经去上早朝了。
“田广,皇上的人可是又去见过杨言修?”杨言修什么都好,只是和皇上关系越发密切。看来是时候挑明杨天媛的真实身份了。只是恬儿妃送来的这个盒子不知到底装了什么,着实有些忐忑。
“见是见了。只是并没有透露什么。看来杨大人的确是个规矩人。”
“一定随时留意。出兵在即,万不能留一个皇上的棋子在我威州内部。还有,让你去查的有结果了吗?”
“属下去查了杨大人家谱,没有查到和‘杨柳岸,晓风残月’这几个字有重复的名字。看来只能请元妃娘娘来看一看了。”
“不行。万一盒子里装了毒药之类。杨天媛又虚耗过甚,若中了毒,可是没救了。”
“这第一个‘杨’字是固定了的。剩下的两个空位,三个字里各选一个字。要不随便选一个试试?”
“容本王再想想。”
“殿下,忠惠公在外面候着。说一定要见见殿下。”
“刚才早朝不是说了后位人选从长计议吗!怎么还是不死心!”承羽翎簇起了眉,沈家也有女初长成,已经虎视这个后位很长时间了。忠惠公盼着自家女儿再次入主重华宫。两边各不相让,让人不甚烦扰。
“传他进来吧。”
“殿下。大病初愈,脸上神色实在冷清。老夫担忧殿下安康,又自觉辜负先王托付,夜不能寐啊!”
“本王马上要出征营州,也每每能梦见父王生前影象。也自醒不能像父王一样睿智大勇,常常夜不能寐啊!”
“据太史令说,前几日祭天之后,天禽星依旧闪烁异常。应该是后位不即,西宫之人福祉压制不住天厄。殿下又是行大事的王者。万不可让后位之事坏了前程。”
“若说没有福祉,还有谁能比得过本王?出生便失母后,不过束发年龄又遭闵凶。弱冠之年强囚于皇城,快至而立才得以临朝。若天行厄,世不与我。本王也不必多强求了!”
忠惠公本想说自己女儿命格富贵,堪主位后宫。又仗着镇国王袒护母家,觉得定不会拒绝自己的。没想到,镇国王在后位这件事上决绝的很。心里老大的怨恨,也只能默默然的请辞返回了。
承羽翎命人送走忠惠公,心想,这帮老臣。平日里怎样厚待,如今一个个的都恃宠而骄起来。刘氏一族虽除,威州还是不能上下同心啊!正感慨,听见杨天媛和梅氏姐妹嬉笑的声音。想着还是先把杨言修稳住再说。
“天媛。你父亲名讳如何?”镇国王批着奏本,很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杨天媛当然不知就里,并没有停下磨墨的手。
“杨晓风。想不到我爹爹那样粗壮汉子竟有个如此秀气的名字。”她嘴角含笑。
“你爹爹不是叫杨白起?”承羽翎一脸的震惊!
“我爹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佩服白起是个绝世英雄,就给叫了起来。不过年纪大些的长辈们都叫爹爹晓风的。”她想起爹爹只要有人叫他晓风,就一脸的嫌弃。黝黑的脸上,看不见红,只有睁大的眼睛里看得出不少气愤。说起来,爹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病倒之前不管家里怎样难过,总喜欢说些笑话,逗她们姐妹俩开心。如今一家子各自零落。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聚。想着以往的日子,杨天媛都忘了想想镇国王怎的就突然想起这档子事?
镇国王趁天媛给他准备沐浴水。赶紧拨开了密锁。小盒子打开,里面只装着一只小孩的鞋子。是双很普通的粗布鞋子。镇国王拿出来左右查看,才发现鞋后跟鼓鼓的。显然缝着什么东西。拿出匕首仔细挑开了缝线,掏出来一枚用破布裹着的金戒指。戒指里侧刻着一个婞字。正不知原委,却发现裹着戒指的布条上隐约一行小字:杨天媛,威州杨言修之女。历新二年,七月七日,子时生。
镇国王以为自己眼花了,凑到灯下又仔细的看了一遍。上面写的确实是杨天媛这三个字。心里哐的一声。本来还心存侥幸,若是养父母,又如何知道天媛的真实姓名和生辰?却不想竟有这么一个信物。也感叹,到底姐妹一场,恬儿妃才愿意冒着危险把这信物亲自送来吧?听见天媛放好了水,唤着自己。承羽翎匆匆把盒子收好。突然意识到自己异常的慌乱。终于,他承认,他只想杨天媛是个没有背景,没有索求,只是他出手相救的一个可怜女子。他只愿意杨天媛在这世上只顾念着自己。除了自己,谁也分享不得。他也知道,这想法很卑劣,残忍。只是,只要他想象着身边再没有一个可容信任的人。他的心就塌陷了一样,空虚寥默还掺杂着酸楚委屈,百般的不适。
她还是如平常般的笑着。温柔可亲。她为他唱起了歌,欢快无忧。他想起那天在木易府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她穿了一身黑衣。雪白的脸,一双眼睛很是无畏的圆睁着。她用自己脆弱的翅膀保护着同伴奄奄一息的身躯。甚至有些视死如归。他那天绝不可暴露行踪。但作为一个同被木易家残暴对待过的人,又如何忍心对眼前的杀虐放任不管?再次被迫无可奈何的隐忍,在他,其实是受着最残酷的煎熬。而她的一句阻拦,救了同伴,也同样救了受着折磨的旁观者。后来,他曾派人又去查看。想要救了杨天媛出来。回报说,杨天媛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此事便作罢。计划火烧木易府的时候,更是故意在东南方向开始放火,这样住在后院的舞技们便有机会逃出去。没想到她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竟然自己找机会逃出来了。再见她,他心里丝丝欣慰,丝丝快意。这些,每一桩都是冥冥中注定。他眼里很偶然的现出些雾气。做王者好难,做个背了一身血债的王者更是难,何况这个王者还有不少不能碰触的伤。谁也治不了,只靠她来缓解。若连她也有了所属的阵营,有了目的,有了攻击的对象,他的伤可要如何承受下去?
这是威州,是他的祖上起家的地方。这是重华宫,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他切肤之痛的根源,也必将是他的归宿。不管他是否怕过,逃过,否认过。他终是要背负起所有的冤仇。至死不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