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一点君知否》茱夕徒

14、恍惚

　　杨言修是杨家的嫡室长子。也是经历了先王遇难，安良侯篡政，刘氏当权后仍能立身官场的唯一杨家后生。 这个杨家在威州算是无人不知的名门。祖上就跟在第一任镇国王身边，开疆扩土，着实立了不少功。后来镇国王室定基在威京。杨家也在威州开枝散叶。杨家子嗣一直都是历任镇国王倚重的命臣。只是先王一朝陨命，安良侯给杨家安了煽惑主上的罪名，判杨家上下数百口流放。杨家自此零落，亡命兮他乡。杨言修当时在皇上身边做着起居郎的小官。虽然也受了妻离子散的苦。终究是在流放路上被皇上召回。得以重回威州。当时刘氏势力正如日中天。杨言修也只有假意依附。如今承羽翎要重用他，杨言修免不了要多考量几道圈。
　　长史大人又来拜访，还带来了镇国王的旨意。责令他早朝述职。杨言修盘算着镇国王布的棋局，从晚上直直的坐到早上。镇国王得了皇上的首肯，终于可以出征营州。后方粮草筹备就成了关乎成败的大事。治粟內史这个职衔自然是要交到最信任的人手上，忠惠公梁家，左路军都统沈家，管着漕运海运的吴家。甚至大将军许莫然的儿子许静处都是不错的人选。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跟皇上，跟刘家都有关联的自己呢？承羽翎和先王比起来，看似隐忍克制实则手段狠辣。到底摸不清这位殿下的心思。所以还是以退为进。倒要看看承羽翎如何行事的。

　　重华殿上又燃起了焰焰宫烛。早春的清晨，若没有烛火的光亮，几乎是看不见人影的。大臣们各自感叹着，放了个年假的空档，刘氏一族静悄悄就被废了武功。镇国王又得了皇上的首肯，马上就会率领威州军进营州。威州上下瞬间变了风向。以往和刘氏相近的臣子们恹恹不知去路。被刘氏打击压制过的都个个神清气爽摩拳擦掌准备迎接龙门一跃。杨言修自认自己不属于两边任何一列，只做出一副笑脸来。跟每个人都问着好。长史大人已经给他使了好几次眼色了。杨言修只当没看见，并没有过去叙叙话的意思。大臣们还正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一阵晨鼓声起。镇国王高带九冕旒冠，身着金丝缂绣玄衣。在一众人簇拥中走至高堂。手一挥，免了众人的礼。坐下道：
　　“我威州军与中土苍生戮力同心，不忍国土分崩离析，临危授命出征营州。想必与座各位都和本王一样，早就发指眦裂，恨不得立时就进营州杀女真恢复我华夏失地！”
　　承羽翎不想废话，开门见山。话毕长袖一甩站起来高声问道：
　　“谁愿追随本王出征？”
　　大臣们不管哪个阵营，这个节骨眼上，都扯着嗓子喊道
　　“吾众愿生死相随。”
　　“这便好。杨言修！”
　　“臣在。”
　　“本王亲征。我威州上下为守华夏安稳而视死如归。你几次三番拒绝治粟内使之职，可是因为怕死？”
　　“若让臣拿了弓箭，大刀去和女真人拼命，那谁也拦不住臣。只是这个治粟内使要调度兵马粮草，关乎着大军的生死存亡，更关乎着殿下鸿业的成败。万一有什么闪失，要臣如何偿还如此罪责？”
　　“本王以为，我们威州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都有一颗为国捐躯的干烈心肠。卿乃杨家后人，怎会如此懦弱？可是怕本王收复不了营州，又拿你们杨家做幌子？你以为本王会用安良侯使过的卑鄙手段？？”
　　“臣不敢。臣有什么底气敢揣测殿下心意？臣只是怕力不从心，坏了殿下的大事！”
　　“本王今日便当着众人起誓，无论出战营州结果如何，我承羽翎绝不怪罪于你！如何？可否愿意履任了？”
　　镇国王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就太不识抬举了。杨言修赶紧跪拜道：
　　“臣定效犬马以报君恩！”
　　镇国王朗声大笑。“即日起，众卿着手准备出征事宜。谷雨后起兵！”
　　众卿行礼领命。恍惚的感觉镇国王今日心情实在不错。

　　承羽翎心情好，其中一个理由，事情至此，笼统都按计划发展着。另一个原因，他终于睡了个好觉。睡梦里没有染满鲜血的军营，没有火焰冲天的雪煜山，也没有影影重重的鬼魅。只有火红的一轮太阳把他照的温暖。辰时，当他被杨天媛叫醒的时候，脸上应该泛出了些红晕。但这红晕是梦里被太阳照晒的。并不是因为第一次在女子房中睡到天亮。当万公公给他换上沉重礼服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弄得堂堂一任君王都心虚怯怯起来。

　　杨言修既然做了治粟内使，自然每日里都奔波于美心堂和户部之间。镇国王准备先征二十万军士。主力为许莫然的中路军加上左路军。还有镇国王亲自率领的亲卫军。一日三餐所需便不是个小的数目。源源不断的供给变成了大问题。镇国王提议把征集来的粮草囤积在威州与营州的交界。来回运输便利，也好防护。但威州毕竟才刚刚好转不过几年，官仓里并没有多少存粮。杨言修顾虑着，就怕有不法之人趁着粮仓空虚哄抬粮价。百姓无钱买粮自然怨声载道，再想征兵恐怕就不容易了。所以比起一股脑的把粮草都搬走，不如步步为营，让官仓里屯着定量的粮食。这样威州不会乱，大局才不会乱。
　　“杨大人所说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大军在外，若知粮草不足，着实会坏士气。当初攻打倭寇的时候，就有将士因为饿了几天肚子就投降的。”
　　“昔日非比今日。那时的威州的确难。人心不稳。如今我威州兴盛，威州军士定不会辜负百姓盛盼。”
　　看杨言修没有让步的意思。承羽翎只能先停一停。
　　“美心堂前的玉兰花开了，卿可愿陪本王去看看。”

　　雪白的花朵片片绽放着，花儿开的茂盛，树下已经覆满了掉落的花瓣。承羽翎上前捡起一片。
　　“听说杨大人走失了一个女儿。可是已经找到了？”
　　杨言修经历过家族崩摧世事炎凉，对自己的事多是讳莫如深。知道自己早年经历的同僚就不多，听承羽翎提起自己藏的最深的秘密，着实吓了一跳。干脆如实说道：
　　“当年臣之家门遭安良侯构陷。臣自是难保。有幼女随内人入官奴，后放出随臣流放。流放途中不幸走散。至今不能团聚。内人思念成疾，回来威州不久便末了。走之前声泪嘱托，定要臣找到幼女。无奈人事在天。怕是注定再无相见之日。”
　　承羽翎在心里默默叹气。国有圣君百姓安康，若逢暴虐无道之君，可只只百姓遭殃？王侯将相都难逃劫难。正叹息间，看见杨天媛提着一篮黄灿灿的迎春花走过来。杨天媛总赶在申时前从梅氏姐妹处回来的。突然心里莫名的盼着杨天媛不要过来行礼。
　　只是，杨天媛并没有得到避讳外臣的命令。看见承羽翎站在庭前，自然过去行礼。自以为他脸上的不悦是身边的臣子说了什么不合宜的话。
　　“殿下。迎春花马上要谢了。赶紧采回来些。”
　　承羽翎不得已的介绍
　　“天媛，这是杨大人。”
　　杨言修赶紧行礼。天媛笑着回礼。心想，他可从来没给自己介绍过臣僚，今天怎么这么古怪。
　　杨言修只匆匆瞥了眼这个玥元妃，突然石破天惊，头脑里像有无数的巨石相互撞击着崩碎着。‘天媛’这名字可是走失女儿的名字，这相貌，又和亡妻像了五六分。听说这个玥元妃从小被木易家买来培养的。难道苍天有眼，真的让他找到了走失的女儿？看着玥元妃远远而去。忙问道：
　　“殿下，玥元妃生辰几许？”
　　“杨大人。我们还是继续说说粮草的事。本王觉得你说得不无道理。只是能不能找出一个万全之策？”
　　杨言修自知失态。赶紧行礼道
　　“请殿下容卿回去思量思量。”
　　等杨言修一走，承羽翎喊田广牵来自己的宝马，要去郊外遛遛马。
　　承羽翎骑在马上扬着马鞭，疾风电掣般穿过一道道沟壑。飞奔了一个多时辰才勒了马，高高站在山顶之上。空旷无垠的天地终于可以容他想一想杨天媛。霍辅英给他送来两样东西，一样是杨家供奉的鸣鑫寺香主的明细薄，一样是木易府递到少府的备选宫女名目。这两样上写着共同的一行字：杨天媛，历新二年，七月七日，子时。
　　承羽翎早就有重用杨言修之心。因为母舅梁家，沈家，吴家，还有许家，这几个家族势力相当，可以相互牵制，正好利于控制。所以治粟内使这样相当于半个衣食父母的官职绝对不能给他们任何中的一个，以免一家独大，威胁王权。而杨言修在威州威望不小却无甚根基，加上能力超群。实在是治粟内使的最好人选。本想纳了杨言修的女儿为妃，以加强杨家势力。却无奈杨言修的女儿不是嫡室所生心里便万般抵触。好在又知晓这位杨大人竟然有位走失的女儿。便想好了来演绎一场认亲纳妃的感人戏码。而如今知道杨天媛真是杨言修走失的女儿，心里却十分的烦躁。可能在他不知情的那个瞬间，恍惚间，他已经认定杨天媛是他的人了。只属于他的人。

　　月儿偏西，承羽翎实在睡不着，从卧榻上起身。披了件袍子在灯火通明的廊道里来回的踱着步。杨天媛听见镇国王的脚步声，来来回回的，像极了呼唤着谁的信号。推开门出来，笑盈盈的喊了句“殿下。”
　　“天媛。”承羽翎皱着眉看眼前的这个女子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眼睛。这双无欲无求的双眼是美心堂里另一个能抚慰心灵的温泉。承羽翎走过去，让这份温暖离得更近些。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道：
　　“天媛。我怕黑。”
　　杨天媛仰起头看着他也甜甜的笑。
　　“我陪你。”
　　自此承羽翎晚上批示奏本，杨天媛就得坐在旁边看书。承羽翎沐浴，要杨天媛在一旁唱歌给他听。承羽翎睡觉，杨天媛也得躺在一尺之外的美人榻上。若是他又做了噩梦惊醒，便伸手握住沉沉睡着的天媛的手。只要这么握着她的手，承羽翎总能舒服的睡去。再也不用担心一夜无眠了。他在不知不觉中沉溺于独享她的欢乐里。却不知他的这份贪恋已然给她埋下了世上最无奇却最酸涩的苦果。而她，她每天都似懂非懂的陪在他身边。恍惚中好似看清了他的心，却怎么也不敢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