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一点君知否》茱夕徒

12、结霜

　　朝堂上的权谋本源于朝堂之下的权术和计谋。承羽翎不敢丝毫怠慢，一回府就问道：“威州如何？”
　　“殿下，许将军去了左路军，即时抓了犯事的兵士。却都是沈家子嗣。许将军也不好处置，要殿下定夺。”
　　“刘思怀可抓住了？”
　　“沈爵，沈历带了一些人手还在追。已经在营州地界了。刘思怀很有可能是去投奔女真部了。还追吗？”
　　“追。刘氏知道太多我威州军的行军习惯。绝不能放走他！”
　　“是。那，沈家？”
　　“先关几天再说，也该让沈家醒醒神。”
　　“属下明白。”
　　单庸得令从镇国王书房出来，看见霍不显披了件带兜帽的大氅走了来。
　　“不显兄。殿下刚从百臣宴回来。皇上拿了刘家的事难为殿下。不显兄可是为此事而来？”
　　霍辅英和单庸曾拜在一个师傅门下学过剑术，镇国王的这几个近臣之中，也只有单庸不叫霍大人，叫一声不显兄。霍辅英刚弄清楚脉络，急急赶来汇报。双手行礼，并没有停下脚步。
　　“不显，说说吧。到底怎么个情况。”
　　“刘思怀知道沈家兄弟在后面追着，假意去和刘氏老小会和。待左路军赶到，又假意拼死挣扎。沈将军的侄儿沈昘被重伤。在场的都是沈家嫡系子弟，哪肯受这般欺负。便动了杀心。刘思怀看见计谋得逞和那个叫吴檾的护卫趁乱便跑。沈爵，沈历到底机警，追了上去，毕竟不是吴檾的对手。许将军已经派了人手去支援。”
　　“刘思怀卑鄙龌龊至极，绝不可留。只是，皇上如何知晓刘氏之事的？”
　　“属下觉得应该是刘思怀主动透露的。皇上最近身体欠佳，只让几个老奴服侍。属下的人并不知道皇上何时得到的消息。”
　　“你说皇上身体欠佳。本王到没看出皇上有什么病容。”
　　“属下十分肯定。以前就有常太医和木易大夫交好的消息。况且，昨天去木易大夫处走了走。正好碰上了来拿药的常太医。”
　　“如果木易大夫回京和皇上的病情有关，那此人还真不简单。当初愿意在威州为本王奔走也很有蹊跷。”
　　“主上对他无恩。他也并没有向主上要求过什么。甚至谢绝了主上的赏赐。属下几次查探此人，也均无果。神秘的很。”
　　“本王总在想，此人可能就是木易家长孙，第四代安国公木易魁。这个安国公从小就一心钻研药理。本王初来京时，身体好好坏坏。此人还托人送来过一副药方。安国公对本王带着歉意。想要弥补也不是说不过去。让你盯着他，也是觉得此人可能计谋着什么。”
　　“只是，木易大夫所求为何？”
　　“本王虽有所想，还不能与你说明。不显，你不能再待在京城了。”
　　“属下在京城熟络的人多，且还有个皇家子嗣的头衔。做事更方便些。求主上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定然不会再让主上失望。”
　　“不显，你不要误会。如今京城已经不再是最能威胁本王的地方了。倒是在并州守疆的木易大将军肯定不愿意看见我威州军出兵营州。定会有所行动。你家叔叔流放去了营州。你这个落魄公子难道不该去看看吗？”
　　“属下领命。”
　　承羽翎笑笑：“不显。你跟在本王身边也有十年。也该成家立业了。本王允了田广，营州告捷便给他做媒娶梅清。你呢？”
　　霍辅英豁然一笑：“家仇未报，不敢自乐于人间。”
　　承羽翎摇摇头，深深叹口气。
　　“田广在后院放烟花。你同本王一起去看看吧。”

　　梅清左手牵着妹妹，右手牵着天媛。三个人都兴高采烈的看田广在花园空地上摆放着一排排的焰火。远远看见镇国王来了，梅清冲田广喊道：“殿下来了。开始吧！”
　　田广最听梅清的话了，点了火绒燃着了火捻。瞬间夜如白昼，呯的一声晶晶亮的星雨落下，一众人不约而同的抬眼享受着这一瞬间的绚烂。烟花接二连三的飞入繁星狂舞的天际，便有无数丝丝缕缕的银线从眼边滑过。大家都安静着，在这华美的精致里暂时忘却着各自的愁苦，焦虑，伤痛。
　　杨天媛还以为自己的这眩晕是仰着脖子的关系。没成想一低头的刹那便失了神志。一众人慌乱处，镇国王冲过去查看，天媛气息已经十分微弱，脉搏也几乎摸不到了。唬了一跳，赶紧吩咐把随行的大夫叫来。
　　大夫看过，在攥竹穴，印堂穴，百会穴上扎了针。天媛的气息才微微回转过来一些。
　　“杨天媛在宴会上就一直喊头疼。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殿下，娘娘身上隐隐有洋金花的味道。怕是经常服用。这洋金花常用于跌打损伤之疾。有凝血镇神的功效。而宫中使用的香料大多掺了安息香，苏合香，麝香之类。这些偏偏是通神活血的物件。两者相冲，娘娘身体虚弱，自然是扛不住的。”
　　“可有药治？”
　　“娘娘身体耗损严重，就算是用药也是无用的 。老夫已经行了针，娘娘一两时辰自会转醒。”
　　镇国王皱着眉挥挥手让大夫退下了。以前并没注意到的，杨天媛的胳膊上一道道都是还没好全的伤痕。这个木易府着实残忍的很。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本王看着就行了。”
　　田广知道镇国王入夜绝不留外人在旁。立刻领了梅家姐妹出来。看天上星星亮的清澈。回头拉过梅清的手“总是让你为我受苦。明年。我定风风光光的娶你。”
　　“你替镇国王出生入死的。还不都为了我？你才是受苦的那一个。”
　　“于殿下算同生死。”
　　田广笑笑。当初的救命之恩或许只是王者的一厢情愿。其实镇国王帮他救起梅清，才是让他粉身碎骨追随的理由。田广看看依偎在身边的梅清。只要她安然，自己不管在哪里做着什么都是安然的。

　　镇国王拿了本书，坐在杨天媛的床头胡乱的翻着。听见杨天媛微弱的说着什么梦话。转身去查看，她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找了块帕子浸湿了热水替她擦擦脸。才发现杨天媛五官甚是精致。修长的眉眼，挺俏的鼻子，丰润的唇。想到杨天媛胳膊上累累的伤，不免撩开她的袖口再去查看。甚是觉得可怜。
　　杨天媛做了一场噩梦，终于睁开了眼。知道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心里稍稍放下点心。试着坐起身来，没想到第一眼看见竟是镇国王。微微笑了笑，喊了声：“殿下。”
　　“大夫说你身体损耗太大。撑不住晕倒了。你在宴会上什么也没吃，该不是饿晕的吧？”
　　承羽翎也微微笑了笑。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米汤，摸了摸还温烫着。端过来，喂了一口给杨天媛。
　　“来，今日本王就服侍你一回。”
　　杨天媛摇摇头，端过来自己喝。这粥汤甘甜香浓。好笑自己竟真的是饿晕的。
　　看杨天媛神色回转了不少，镇国王清了清嗓子问道：
　　“杨天媛。本王问你，你可知今天高堂之上冲撞了皇上？”
　　“知道。”
　　“以后说话做事一定识场合定断。切不可像今天这样莽撞。”
　　“皇上用了刘贵妃的疯癫。我也只能用鲁莽来对付了。要不然，难道让殿下来招架那些疯话？”
　　“刘家大小确实死在我手里。”承羽翎低头簇了簇眉：“所以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跟本王回威州吗？”
　　天媛全身只有手里的汤碗留着些温度，突然想起刘贵妃最初流下的那行泪。才发觉那瞬间刘贵妃的眼里是真真切切的伤。自己却一直以为刘贵妃说着疯话。自责，亏欠填满了杨天媛的全身。
　　“刘氏害死了我威州上万兵士。其中包括我父王。”看见杨天媛噙满了泪水的眼睛望向自己，承羽翎伸手去替她抹掉眼泪：“说句实话。我非常需要你。你愿意再帮帮我吗？看在我也是个可怜人的份上。”
　　杨天媛回答不出来，这不是一个王者的命令。若只是一道命令的话，遵从便是了。这是一份请求，甚至是放下自尊的请求。倒要如何拒绝？天媛按住酸痛的心口，点了点头。很久以后天媛也总是在想，肯定是那碗粥里添了什么迷魂药之类。不然怎么可能会答应他呢？

　　镇国王不愿意多浪费时间，连元宵节都没过就下令班师回威州。天媛一直奄奄的，靠在马车的车窗上看威州军的军幡在风中飘舞。听马蹄踏在坚硬的道路上响着激越的节奏。这风，这影，这声，好像和心里的那个部分契合着，悠然的心安。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若是按照镇国王的性子，肯定日行千里。不把马累垮绝不会停脚的。只是这次带着杨天媛。况且天媛还病着。也只能让马小跑着。只是镇国王的这匹烈马，没有这样优雅的跨过步子，一整天都没好脾气。没法，镇国王只能把马交给单庸，让他骑着先去驿站接洽。自己去了天媛的马车。看见天媛靠在窗棱上睡得狼狈，踮过肩头给她靠着。一直极速奔波的日常难得这样安静的坐一会。风仍旧呜咽的刮着，承羽翎却是少有的从容。
　　快要到驿站，杨天媛才醒过来。知道自己一直枕着镇国王的肩膀，万分不好意思。脸上微微的红。
　　“第一次这样出远门吧？累不累？”他灿烂一笑。
　　“晃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杨天媛也跟着笑了笑。
　　“明天中午就能到威州了。到了威州你想要怎样都随你。”
　　“天媛对威州所知不多。殿下可愿意给天媛说说威州？”
　　“威州，有山，有河，有平原，有草原，临海。可农耕，可放牧，可捕鱼，可贸易。民风淳朴，多智慧。是个出俊杰的好地方。”
　　听见天媛哈哈的笑起来。很一本正经的说道：“汝为吾妃，即为威州主母，怎可玩笑之？”
　　“天媛知晓了。只是听说威州有座重华宫。瑰丽异常。天媛能去看看吗？”
　　“能啊。”这次轮到镇国王哈哈笑。
　　“本王就住在重华殿的偏殿美心阁。你怎么也要跟本王住到一起才是啊。”承羽翎脸上露出一个淘气的表情。很想逗逗这个小女孩。
　　“殿下要和我住在一处？”果然，杨天媛吃惊不小。
　　“这样你才能用本王的热水沐浴啊。”
　　“谢殿下。”天媛注意到这位殿下左边嘴角上的酒窝。果然只是一句玩笑。

　　重华宫建在一座小山之上。銮檐重叠，好生气派。视野当然亦是开阔。就不说重华殿的前庭能享受一天之中所有的光照。就是镇国王住着的这个美心阁，便可把整个的威京城一收眼底。尤其是晚上掌灯时分，山下的城里灯火攒动。像在广寒宫里看着脚下流淌着的星河。天媛很喜欢这个有点仙气的美心阁，给它起了个昵称：桂花村。自称村妇。还做了一首诗。
　　两两三三星光，五五六六灯亮。
　　七七八八青庄，一个村妇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