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哄了》溺子戏

23、薄荷

　　“方绪，你选文选理？”池遥拿着志愿表，一屁股坐在她同桌的座位上，方绪让她起来，换到她的位置坐，自己站在一边。

　　“文。”

　　池遥有点吃惊：“嚯呀，你不是理科比较好一点吗？”

　　“物理有点吃力。”方绪认真答道。

　　“可我看到你比物理课代表学习还勤奋，物理老师下班的时候，全班就你一个人上去问问题，这才刚刚高一诶……”池遥不信。

　　“……就是这样才说吃力啊。”方绪失笑，解释道，“你见谁刚上物理就整天上去问问题。”

　　池遥恍然：“原来是这样……”

　　自从开始高中课程后，他们班的任课老师除了语数英三科之外都换了，换成了有高中资历的老教师，据说主科老师在分班之后也会调整。

　　虽然一切的改变都略显突如其来，没有过渡也没有缓冲，但从第一堂化学课开始，他们就感觉到了根本的不同，如同降维打击一样，所有人被敲打得不敢吭声。

　　方绪还记得第一堂课的场景：新来的化学老师个子高挑，长发及腰，看起来温温和和，一双笑眼很好讲话，但她一开口，就让人觉得很有水平。

　　“学习是讲求积累的，从一个分子式到完成反应，结果可能无事发生，也可能钠与水碰撞般的肆意，这就像我们学习的过程，你跑过终点，鸣金收兵，你希望是空无一人还是万人空巷？”化学老师微微侧头，“大家若想在高中这一场结局，获得一个好的收尾，那么，学习就要从现在开始，量的积累才能帮助我们实现质的飞跃。”

　　第一堂课，老师讲了很多课外的东西，大部分方绪都没有听懂，但她侃侃而谈的语气，不急不缓的语速，掷地有声的情感，让人莫名信服，不明觉厉。

　　方绪想到那时的心态，觉得自己有点幼稚。但不妨碍她还是觉得老师厉害，方绪被打了一剂鸡汤，刚准备撸起袖子加油干，忽然听到后面两个男生窃窃私语……

　　“你说她以后老了会不会去买保健品？”

　　另一个高深莫测地开口：“啧啧啧，她去买保健品太可惜了，她应该是去卖的。”

　　“卖保健品比做老师挣钱吗？”

　　“不晓得，但我爸也卖保健品，他在家里骂我的时候，也这样口若悬河……”

　　方绪失笑，小鸡汤在爆发的时候，踩了一脚急刹车。

　　新来的物理老师则是个可爱的胖胖大叔，每次上课都讲得酣畅淋漓，临了下课还会伸手抹一把头上的汗，抹得头顶那一缕毛翘起来，让人哭笑不得。

　　但谁也没想到，这哭笑不得的场景居然是方绪喜欢物理的原因。

　　方绪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她已经不自觉地开始“钻研”物理练习了，每个晚自习都会抽时间做物理作业，于是乎，作业越写越多，攒了好多问题要问。

　　虽然和家里商量好后决定要选文科，但多学一点也不会吃亏，技多不压身嘛。

　　方绪把志愿表填好：“你学什么？”

　　池遥嘟嘴：“我也学文，我数学没法看了。”

　　“学文也要学数学的。”

　　“文科数学简单一点。”池遥无奈地趴在桌上。

　　方绪揉了揉她的脑袋，把表交了。

　　-

　　办公室里。

　　“真学文？”戴月莹看着她的志愿表。

　　方绪认真点了点头。

　　“学文可不是我当班主任了。”戴月莹开着玩笑，没过一会儿，又认真起来，“我听说带文科的是上届毕业班老资历的历史老师，各方面都很有经验，去年文科状元就是从他们班出来的，有机会我去跟她打个招呼。”

　　方绪摆摆手，又摇摇头：“……谢谢老师，不过不用了。”

　　对上她的笑容，戴月莹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安心道：“也是，你这么乖，在哪里都让人放心。”

　　方绪接过戴老师递给她的一叠《致家长的一封信》，被她拍了拍手背：“好好放个假吧。”

　　-

　　今年E城的气温降得很快，十一月中就开始转冷了，夜晚总有飘雪，星星点点地落在行人的身上，像是披星戴月。

　　鲁迅先生说过：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方绪深以为然，元旦时，给长辈说新年快乐，都让人觉得不大对劲。

　　年前二十七，新年前三天，方爸方妈终于从厂里放假，一早就带着方禛去集市上买年货，方绪则背上书包，骑着家里的老自行车，往市中心去。

　　为了迎新贺春，市中心广场上举办了中国传统文化作品展，整个广场都被封了起来，做成会馆，弄成一条七拐八绕的长街，里面张灯结彩地通红一片，喜气洋洋地放着各种贺新年的歌。

　　作品展开放已经有几天了，但方绪得在家照看弟弟，便一直没机会出来，刚好今天得了空，赶上了新年前的末班车。

　　时近除夕，广场上人流攒动，三五成群多是一家人，携手漫步在成串的花灯和中国结下，鲜红色彩的映衬让他们满面红光。

　　方绪把车锁好，跟着人潮从一个叫做张灯结彩路口的位置进去。

　　入眼便是集市上常见的中国结、窗花以及各色剪纸作品，往里走还可以看到一些个鹤发童颜的老爷爷握着大毛笔，在通红的对联纸上留下新春祝福。

　　再往里是茶杯展和功夫茶表演，与之相对的是相声表演，快板的声音清脆在喜气的鼓点里，声声入耳。

　　方绪一路往里走，除了热闹之外，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条街很长，她绕了足有十来分钟，才终于找到京剧脸谱的展位。

　　微博上的同城热搜好多人在晒市广场的京剧脸谱小铺，因为在这里除了可以参观国粹，还可以自己上手绘制脸谱，方绪刷微博时划到好几回了，满心跃跃欲试。

　　她刚放下书包，准备开口。

　　展位前一个穿着旗袍披着羊毛披肩的阿姨在一堆机械零件前抬头，声音清婉：“今天音响坏了，听不了京剧。”

　　方绪看着阿姨手里那台老式的音响，惊叹了一下，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阿姨侧着头，很仔细地拿着小螺丝刀在努力，目光不移地问：“来画脸谱的？”

　　方绪点点头。

　　“今儿是最后一天搞活动，你若明天来，就要错过了。”阿姨说话间，带着几分京味儿，像她平时看的那些相声一样。

　　“想画什么？”

　　方绪的目光在墙上的脸谱中扫了一圈，说：“……夏侯渊。”

　　阿姨有点意外，上下打量她几眼：“小小年纪，还看过《定军山》？”

　　“爷爷喜欢，我跟着看过一点。”方绪说得言简意赅，像是怕阿姨再问下去，因为她确实只看过一点点……

　　“要什么颜料？”

　　“白底勾黑膛破脸，通天纹勾长’寿’字[1]。”方绪转着眼睛回忆。

　　“做过功课了？”阿姨有点意外，“这些天来的，不是要关羽就是要张飞，’蓝脸的道尔顿盗御马’，弄得我这备下的颜料都不够了，偶尔也有人说想画后羿，后羿的扮相好看，但也难画，最后画了一半就开始自由发挥了。”

　　方绪笑了笑，接过颜料：“要是颜料不够，我画崇侯虎也可以，那个也很帅。”

　　“就剩两张石膏塑了，你想画就都拿去吧。”许是因为难得遇见个肯做功课的，阿姨大方得很，“毛笔还是马克笔？”

　　“毛笔吧。”方绪想了一下。

　　阿姨调笑道：“别逞强哦，一会儿手抖停不下来。”

　　“不会。”方绪自信地把笔接过。

　　十分钟后，方绪给脸谱打好草稿，中轴线一定，再确定五官位置，整个外形就很明朗了。

　　方绪把丙烯颜料挤到调色盘里，调好颜色后抬笔勾线。

　　好半天，阿姨终于把老音响里那段短路的电线换下来，重装好，接上电后拍了几下，咿咿呀呀的婉转流了出来。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2]

　　阿姨满意地打着《锁麟囊》的拍子，目光流转之间，余光被坐在角落里的方绪吸引。

　　突如其来的声音似乎并没有打扰到这个聚精会神的小姑娘，她拿着笔的手很稳，神情自然而放松，你能感觉到她发梢随着手臂的动作晃漾，看到她微微下垂的睫毛专注地扑闪，似乎别的东西到了她那都能慢下来，“春秋亭”的悲凄在她旁边都忍不住只剩下呜咽……

　　两个小时过去，方绪把晾干的脸谱拿过来，递给阿姨。

　　“这东西弄完，得上层清漆，否则时间一长就容易发黄。”阿姨笑起来，眼尾处带着几分慈祥。

　　方绪长知识了，等在展位前，让阿姨帮她处理。

　　阿姨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做着蔻丹色的美甲，整个人透出一种款款的怡然自得，四十多岁的年级，却自有气度雍容。

　　“请问这里脸谱有卖的吗？”清冷冷的声音从方绪身后传来，越过她的脑袋，让阿姨停下了手，扭头看他。

　　方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手疾眼快地从展台上拿起一个脸谱往自己脸上扣，视线一下子窄了很多，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是徐让。

　　“摆在前面的都卖，墙上的展览，原本也有手绘的，不过刚刚这个乖已经把最后一个画完了。”阿姨笑着招呼客人，“你看看要买哪一个吧。”

　　气氛安静下来，方绪虽然看不清，但她莫名感觉到徐让把视线放在了她身上。

　　然后听到他开口——

　　“就这个吧。”

　　他抬手指了指方绪。

　　方绪一惊，骤然回头，隔着脸谱和他对视起来，不过一眼，她就无措地移开目光。

　　“这个是钟无艳，脸谱里鲜有的女相，奈何是个花脸，过于威武霸气了。”[3]

　　徐让并不介意：“没事，女的就行，我妹妹就想要个女的。”

　　阿姨的目光在展台上看了一圈，慢悠悠道：“就剩这一个了。”

　　方绪心里“咯噔”一下，半晌，慢吞吞地把脸谱拿下来，递给了阿姨，也没敢看徐让，梗着脖子站在那里等。

　　她不知道徐让什么时候走的，她的目光只敢放在自己刚刚画好的脸谱上，就这么安静地站着，直到《锁麟囊》唱到“朱楼”：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今朝哪怕我不忆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4]

　　终于，脸谱算是弄好了，方绪恍恍惚惚地从铺子里出来，不料，刚踏出去一步，就碰到徐让和他妹妹在相隔两位展位远的地方买糖人。

　　方绪额上青筋跳了跳，不知道现在把脚收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她听到了徐让妹妹脆生生地朝她喊了声姐姐。

　　方绪几乎是僵硬地回了一个颔首，逃似的跑走了。

　　在停车场转了十分钟，她才找到自己不起眼的自行车，方绪深吸一口气，把书包扣在了篮子里，刚要踩踏板，车后座被拽了一下。

　　方绪骤然回头——

　　“姐姐，这个给你！”

　　一个小兔子糖人递到了面前。

　　她把视线放下去，居然是徐滢，随后，她四处张望，并不见徐让的身影：“你哥哥呢？”

　　徐滢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哥哥说要把小乌龟给你，但滢滢觉得小兔子更漂亮。”

　　方绪看她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不忍心拒绝。

　　“姐姐再见了。”徐滢跟她摆摆手。

　　方绪不放心小女孩一个人站在路边，还是问：“你哥哥呢？”

　　结果，小姑娘悄咪咪地掩着嘴开口：“姐姐一走，哥哥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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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
没过两分钟，徐滢就看到自家哥哥晃悠悠地走过来，她举着糖人控诉：“我看哥哥才是乌龟吧。”
徐让不跟她计较，把糖人塞进她嘴里。
徐滢咬着糖，不清不楚地开口：“哥哥就是缩头乌龟……”
【本章引用：】
[1]鲁迅《故乡》；
[2]选自京剧《定军山》；
[3][5]京剧《锁麟囊》唱词；
[4]钟无艳京剧脸谱特征参考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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